接到了跨年演唱会总导演的电话,林依安当日就赶回了广州,走得十分匆忙,甚至连再见都没说一句。
林依安离开后,一直压抑着心情的安然才终于有点情绪失控。
他一夜未眠,在满地都是废纸球的房间里和自己较了整整一夜的劲。尝试了无数种安慰人的方式,换了无数种口吻和语气,却依旧觉得,任何话语在此刻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不管怎么安慰,都盖不住那样沉重的伤痛。
世界上最痛的事情,莫过于被亲人抛弃。
她在最脆弱的时候失去了他的帮助,又在情绪崩溃的时候选择离开,却硬是将足以震耳欲聋的哭声压制住,伪装成一副好像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
即使世界崩塌,尽管悲痛欲绝,也绝不将丝毫的负能量传递给他。
她的一切似乎都在诉说:虽然我很痛,但我挺得住……
后来的日子里,安然才逐渐了解到,林依安的工作真的很多,忙起来的时候其实一点也不比自己轻松。但她却愿意放下手中的一切,跨越一千七百公里立即回到他身边。
只因为他曾经漫不经心的一句:“我有话和你说。”
跨年演唱会当天,娱乐圈的半壁江山几乎都出动了。广州白云机场迎来一波又一波的明星以及接机的粉丝,偌大的厅内整日弥漫着铺天盖地的快门声和尖叫声,险些发生踩踏事件,机场几近瘫痪。
广州体育场人山人海。粉丝后援会在场外搭起临时棚,早早地就支起巨幅海报,分发应援物资。热情丝毫不被寒冷的天气所影响,每个人都全副武装,内心悸动不已。
临近夜色,万人体育场逐渐被观众填满,粉丝陆陆续续入座,应援牌高高举起。一根根荧光棒微弱的亮光融合起来,将黑夜点亮,场内犹如璀璨的星空般美丽。五光十色的应援色将场内的座位席划分出区域,形成自然的方块,搭配着应援牌上的字,一眼便可认出所归属的家族。
距离演唱会开始还有半小时的时候,无数台巨型摄影机器就已经在场边架起了。巨大的补光灯从四面八发照向舞台,绚丽的灯光瞬间将体育场填满。粉丝们整齐地在观众席等待着,尽管许多坐在后排的连舞台中央的大屏幕都看不清,却依旧期待着偶像们的盛装出席。
离舞台不远的后台内,林依安一身精致的礼服裙,浓密的大波浪秀发被高高盘起,颈部露出优美的线条。她静静地坐在化妆间的沙发上,表面虽然平淡无奇,内心却早已惊涛骇浪。
心脏从上午最后一次彩排时就开始“突突突”地跳个不停,随着时间的推移,心里就越发慌乱。
林依安坐在沙发上等待,手中紧紧握着暖手宝,可不管怎么暖,还是觉得指尖如冰冻般寒冷。牙齿跟着打颤,心里铺天盖地的紧张让她连呼吸都觉得压抑。
化妆间的门被推开,只见小田拎着一件墨绿色的军大衣走了进来,一边递给林依安,一边说:“给,毛毯没有了,我跟隔壁组借的,你先穿着吧,不着急还。”
林依安抬手接过,迅速披上身,双手哆哆嗦嗦的,扣子扣了几下都没扣上。
小田叹了口气,直接走上前帮她一个个扣好,看了眼她发抖的手,问道:“还在抖啊,暖手宝没用吗?”
林依安咽了口唾沫,道:“控制不住啊,紧张的快疯了,心脏这辈子都没跳这么快过。”
小田抿了下嘴,转身道:“那我再去给你拿几个暖手宝,你这样怎么上台啊。”
林依安一下子拉住她,解释道:“不用,暖手宝很热了,我这冷是从心底里流出来的,源头不解决,拿多少个都没用。”
小田转身蹲到她面前,仰头看着她的眼睛,语重心长道:“你别紧张,舞台上那么多人,而且你又在最旁边,不会有人看你的,正常弹就行。再说了,不还有韫哥给你顶着吗?那么大的镜头都怼他脸上了,人家也没紧张一下。放心啦,没事的,三分钟的舞台有一秒钟能单独给你特写都算走运啦。”
小田仔细地端详着林依安,有那么一瞬间,她发现面前这双精致到无以言表的眉眼,闪过了一丝夹杂着无数情绪的眼神,让她看起来超乎寻常的成熟。
林依安视线向窗外瞥了一下,问道:“外面人多吗?”
小田抿抿嘴,怕加重她的紧张便有些犹豫,直到被林依安盯的心里发毛,才点点头说:“挺多的,观众席密密麻麻的。但你也别怕,毕竟台上的人也多呢。”
林依安咬了下嘴唇:“我想出去看看。”
“别看了。”小田按住林依安,直摇头:“上台演出其实没什么,就是自己给自己压力,等待的时候最可怕,越看越紧张。”
小田对上她的眼睛,笑道:“弹得稍微差一点也没关系,别人听不出来的,没关系啦。”
“当然有关系。”林依安顿了一下,垂下眼睛,陷入回忆:“以前可以没关系,但现在不行,绝对不行。我已经没有退路了。”
小田有些疑惑,歪头问道:“为什么以前可以,现在不行呢?”
林依安沉默了。
小田见她不想回答,便善解人意道:“好吧,你不想说就不说了。”
林依安低下头,紧紧握住暖手宝,思绪飘忽了一阵,忽然道:“小田……”
“嗯?”
“北京场也有这么多人吗?”
“人可比这多。”小田回想了一下,像是看穿了林依安的内心,紧接着又笑道:“你别担心了,然哥是压轴出场,之前北京场彩排的时候我去看过一次,那舞台绝了!独舞Solo!超帅!”
林依安愣了一下,深吸一口气,心头像是被电击了一般。
周围的灯光渐渐暗淡下来,她缓缓抬眼,直直地盯着前方,小田的弯弯笑眼变成重影。
璀璨夺目的舞台,一望无际的观众席,连她这个不重要的钢琴伴奏都紧张的快要死去,等待的每分每秒都像上刑场般的痛苦……
现场直播,压轴出场,偌大的舞台只有他一人,摄影机都快要推到脸上。
林依安苦涩地笑了一下。
他会不怕吗?
怎么可能……
他明白舞台意味着什么,更加明白出错的严重性。
为了避免犯错,只能一遍又一遍地练习,直至腰伤复发也不肯停下。
林依安深吸一口气,从挎包里摸出手机,在对话框里打下几句话,发送的时候却犹豫了。
化妆间的门被猛地推开,小田和林依安都应声抬头,只见工作人员气喘吁吁地握着门把手,看见沙发上正襟危坐的林依安,大惊失色道:“我的姑奶奶啊!上台了!还在等什么呢?”
林依安瞬间被吓得浑身冒冷汗,骤然起身,手中的手机一下子没抓住,落向地面,被小田眼疾手快地接住。林依安慌忙脱下军大衣,扔给小田,提起长裙匆忙出门。小田在她身后还不忘鼓励:“别紧张,加油,加油哇!”
林依安没时间回应,脱下高跟鞋,跟着工作人员一路狂奔。当站在后台看观众席无边无际的人群时,忽然感觉眼前一晕,呼吸困难,血液加速流动,几乎快要冲破头顶。她用力按了按胸口,深呼几口气,在漆黑的灯光下上了台。
调整琴凳高度,确认踏板灵敏度,考虑完所有可能造成失误的小细节后,灯光终于缓缓亮起。
台下瞬间发出震耳欲聋的尖叫声。
林依安的心脏好像停跳了一拍。
她环顾四周,有那么一瞬间感觉就像是在做梦。
聚光灯的颜色随着音乐的起伏变换不停;天籁般的歌声随着音符经久不息。余音荡漾在无尽的夜里,如泡沫般细腻,如薄纱般缠绵。
漫天彻地的干冰中,林依安忽然感觉泪眼模糊。
眼前的一切慢慢变成模糊的色块,被灯光映得五光十色。她死死咬着嘴唇,什么都感觉不到了,只有指尖还在本能地弹奏着。
她仿佛迷失方向的鸟儿,只能对着浓重的夜色,述出余音绕梁、孤独无助的哀鸣。
周围七彩的灯光骤然消失,脚边的漆黑开始放大,逐渐扭曲,然后腾空而起,铺天盖地染满了她整个世界。
夜空覆在头顶,月亮凄凉地挂在夜空中,远方的天际透出一丝微光,星星尚未隐没。
浩瀚宇宙,亿万星辰。
她的眼里,唯有一颗。
那颗璀璨的星,如夜明珠般高高挂着,闪烁着耀眼的光芒,就这样照耀着她,指引着她,保护着她。
星光直直地照在她身上,钢琴都映得发光。
林依安怔了一下,脑海里忽然闪过一双漂亮的眼睛。
那双眼睛的主人,现在正在一千七百公里外的北京城,孤独地等待舞台……
仅仅是短短一曲,却像是经历了一生。
当最后一个音符落下的时候,林依安已经泪流满面,喉咙被堵塞住,连一个声音都发不出来。
她的意识断了片儿,她的手指早已冰凉。
即便全程恍惚着,却依旧将每一个音符拿捏的恰到好处。从心底里散发出来的凄凉,反而将感情推送到另一个境界。
演出结束,林依安慌慌张张地下了台。
跑回化妆间的路上擦肩而过了公司的同事,像是陶醉在方才绝美的舞台一般,她激动地拉住林依安连连称赞。
慌乱的心头生出一丝柔软,身上的寒意驱散了许多,林依安轻缓地点头,道谢。
简单的商业互吹之后,两人便再次擦肩而过,相继朝反方向前进。
回到化妆间时,小田被林依安通红的眼眶吓到了,踱步上前,忙搀住她,关心道:“呀呀,你这是怎么了?没发挥好吗?”
林依安摇摇头:“没有,弹得挺好的。”
小田愣了一会儿,呈恍然大悟状:“啊,我明白了,你是感动哭了!也对嘛,那么大的舞台,那么大的成就,换谁都会激动的!”
林依安没说话,只是那双精致的眼睛,泪水还在相继涌出,睫毛膏被晕得乌黑一团。
小田有点蒙了,惊慌失措道:“这……也不至于这么感动吧?”
“没事,你不用管我,我是泪失禁体质,总是控制不住,一会儿就好了。”林依安用力咬了下嘴唇,转过身,轻声道:“我只是想起了一个很重要的人,突然很想他。”
“谁啊?”小田期待地问道。
此时,林依安眼中流露出的情绪极为复杂与深沉。
她没有表情,更没有回应。
小田轻声安慰道:“想他,就给他打一个电话吧。”
林依安摇了摇头:“我不能打扰他。”
屋内又一阵沉寂。
意识到气氛走向不太对,小田尴尬地咧咧嘴,轻拍她的肩膀:“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有什么心里话可以和我说。只要你能开心点,我都愿意听,绝对不会告诉别人。”
林依安怔了一下,感觉到了那么一瞬间的窒息。
而后,她轻闭上双眼,沉思了许久又缓缓睁开:“我的心上人,是一个优秀又温柔的人,他救过我的命,我很小的时候就仰慕他。我想为他努力,更想保护他。”
说到这里,林依安微微笑了一下,声音变得特别特别温柔:“我所有的好品质,都是来自他,我所有付出的努力,都是为了他……”
林依安垂下眼抿嘴轻笑,心里一时间涌起好多种情绪。
她曾在茫茫人海中追随他的脚步,也曾在复杂纷扰的世界中负重前行。
即使曾经迷茫过、恐惧过,但当未来踱步至面前,当梦想蜕变成现实,她脑海中所有的自豪、兴奋与喜悦全部被覆盖住,只剩下无尽的庆幸、感激与幸福。
“我好羡慕你,能有这样一个促使自己变得更好的动力。”小田顿了一下,眼里有些苦涩:“我至今也没有遇到过一个能让我这样爱的人。”
林依安眨了眨眼,慢慢走到小田身边,刚刚伸手想抱抱她,就听见她语气忽变的回答。她笑着拍了拍林依安的肩膀,语重心长道:“所以啊,你能遇见这样的人,真的好幸运,一定要牢牢抓紧他啊,千万别弄丢了。”
林依安的笑容更甜了,用力地点了点头。
小田对她笑着眨了下眼:“然哥确实是一个很好的人呢。”
林依安愣了一下,瞪大眼睛:“你怎么知道是他?”
小田甩给她一个“你懂的”眼神,挑挑眉:“都写在脸上了。”
林依安脸颊瞬间浮起两朵红晕。
小田浅笑一下,又问:“我有点饿了,去拿点吃的,你要不要?”
林依安点点头,“嗯”了一声。
小田出去后,林依安慢慢踱步至镜子前。
她的思绪方才一直在飘忽,直到这一刻才终于凝结起来。神情在化妆镜灯光的照耀下有些漂亮,带着一种说不出来的韵味。
林依安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微微笑了一下。
自己真的好幸运……
与他相遇,大概花光了所有运气吧。
此生,早就无憾了。
跨年演唱会持续了很久,炸裂全场的舞台也持续了很久。直到零点的跨年钟声快要响起,林依安才终于披着外套走到室外。
演唱会临近尾声,主持人们在巨大的舞台上一字排开,手持话筒,盛装出席,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经典的营业笑容,对着镜头侃侃而谈。
当最后的倒计时落在“一”时,巨大的烟花倏然而起,夜空中炸开一大片火树银花,耳边紧接着传来巨大的爆破音,稀稀疏疏的火星相继落下。
夜空刹那间变为银河。
流光溢彩,熠熠生辉。
此时此刻,无论是台上还是台下,都在欢呼雀跃,一同欢庆新年的到来。
同一时间,林依安的手机跟着震动了几下,手机被她紧紧握在手中,当即就感觉到了。
解锁后的她看到信息的发送者,手指一颤,手机险些掉落。
那挂在草稿箱里未发送的信息,那通想拨却未拨出的电话,还有安然一句简单的“新年快乐”,全都一时间挤进她的视线,霸占她的大脑,侵略她的内心。
一瞬间,她竟不知自己该是什么心情,双眼只能又不争气地变得湿润。
林依安深吸一口气,心脏跟着狂跳起来,与头顶的烟花炸成一个频率。
最让她开心的,其实并不是因为这简简单单的四个字。
而是当她挂念着他的时候,他也在想她的事实。
压轴出场的节目,却依旧能在结束后那般紧张的时间里,腾出手给自己发一条准时的祝福。
她缓缓垂下眼,嘴巴上漂亮的弧线怎么也收不住,心里翻滚着强烈的幸福感。
漆黑的夜空被烟花点亮,明明灭灭的光影摇曳着闪烁着跳动着,周围的欢呼声夺走夜的寂静。
林依安仰起头,脑海里只有安然温柔的嗓音在不停回荡。
她似乎在漫天星辰中看见他穿着一身英气的制服,温柔地含笑看她。
明明相隔千里,却仿佛就在彼此身边。
同一片星空下,看同一个月亮,跨同一个新年。
林依安鼻端一阵强烈的酸楚,视线朦胧,烟花都变得混沌一团。
这样高度晕眩的喜悦中,林依安笑着闭上眼睛。
她一定,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