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墨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林依安轻轻握紧拳头,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生怕哪个举动又刺激到他,她静默了一会儿,温柔地轻声问:“你怎么在这儿?”
邵墨没回答,他动了动干涩到裂开的嘴唇,用一个特别压抑的声音反问道:“为什么不告诉我?”
林依安皱了皱眉,有些不解地看着他,他眼中的怒火渐渐消失,只剩下深深的悲伤,乌黑的瞳孔好像深夜一样让人望不穿,看不透。
她缓缓开口,问出心中的疑问:“你说哪件事?”
邵墨原本平静下来的情绪好像因她这句话再次点燃了导火索,他深吸一口气,嘴巴紧紧抿住,瞪着她,问道:“尘哥说你辞职了,是吗?”
林依安皱着眉头,没有回答。
“你退学了是吗?”邵墨紧紧地看着她,又问。
林依安听见这句话,心里开始慌了,脸上又变得燥热燥热的,一时间不知如何开口解释,就这样直直地盯着他。
“你签约了新公司是吗?”邵墨的声音已经开始颤抖。
林依安终于点了点头,轻轻回答道:“是。”
语气黯淡无光,脸上毫无被签约时那副开心与兴奋的模样,因为她能感觉到,此时的邵墨心情非常不好,连带着她的心情一同低沉下来,就连被签约也不再感到光荣,只剩下深深的内疚和尴尬挂在脸上。
邵墨后退半步,微微眯起眼睛,像是不敢相信一般,带着满眼的失望,轻声念叨了一句:“真的,他们都说对了……”
昨天是邵墨在英国演出的最后一天,音乐会一结束,他就拒绝了和队友一起在英国游玩的邀请,只身飞奔到机场,改签了最近的航班,踏上回国的路途,连演出服都没来得及换,只是为了快点见到那个他日思夜想的女孩。
航班在中午十二点准时落地,出站口的铁栏外面已经等满了来接机的人,可无论邵墨怎么望来望去,也寻不见那个熟悉的身影,他用力攥着还停留在与林依安的聊天页面上的手机,那句“我今天中午十二点到北京”的信息孤独地挂在页面的最底部,再无回复。
邵墨拖着行李箱,从出站口缓缓走出来,看着周围成双结对的人群,有一种沉闷的失落感涌上心头,偌大的机场人来人往,可他却感觉这里仿佛空无一人,冷清得要命。
他低头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心里燃起了最后一丝希望,和平常一样,毫无底线地为她寻找借口:她可能只是在吃饭,没看见信息。
邵墨微微笑了笑,似乎在期待和她相见的场景,到机场外打了车,独自回去,回到宿舍,却在洗完澡之后接了一个让他全身打寒战的电话。
电话那头,江逸尘用了一个和平时截然不同的声音焦急地问:“邵墨?我的天哪,终于打通你电话了。林依安从我这里辞职了,走的挺急的,电话也不接,怎么了?你们吵架了吗?”
接到这个电话后,邵墨整个人都愣住了,他站在原地,手里拿着手机,未干的发丝还在滴水,一滴滴地落在他宽厚的肩膀上。
他突然回想起刚刚到英国的时候,给她打电话时她那一反常态的样子,声音都好像藏着秘密。
他迅速挂了江逸尘的电话,从通讯录的最顶端找到那个熟悉的号码,按下。
可电话那头传来的却是:您好,您拨打的电话已停机。
邵墨向后踉跄了几下,瞬间慌了,心直直地沉到底,他摇摇头,拼命地让自己冷静,慌忙拖过椅子上的衣服穿上,飞快地冲下楼。跑出宿舍楼时,一下子撞在了一个人身上,邵墨低着头,连对不起都没来得及说,抬腿就要走。
“邵墨?”那人看见他的样子,惊奇地问:“你回来了啊?”
邵墨应声转头,只见周禾煦牵着莫可颜站在那里。
看见莫可颜,他心里猛地一颤,急忙冲上前,将周禾煦的话抛之脑后,慌张地问:“林依安呢?你知道她在哪儿吗?”
莫可颜被邵墨的动作吓了一跳,向后退了几步,周禾煦顺势把她朝自己的方向拽了拽,不满地抬手将邵墨推开,道:“林依安退学了,你不知道吗?”
“退……退学了?”邵墨心里一惊,转头不敢相信地看着莫可颜。
莫可颜点了点头,说:“她被星翼的星探签了,现在搬去城东住了。”
“你知道具体的住址吗?”邵墨眼睛睁个老大,看着莫可颜的神情忐忑又期待。
莫可颜摇摇头:“不知道,她从来没和我们说,我只知道在城东。”
见莫可颜也只是略知一二,邵墨便不再询问什么,慌忙地跑出学校,在学校门口拦了辆出租车,朝城东去了。
出租车上,邵墨不停地祈祷,祈求她千万不要有什么事情。
因为他知道,林依安性格内向,从不会情绪外露,总喜欢一个人抗下所有的事情,尽管再累,心中再压抑,也不会主动和别人说。
既倔强又天真,从不想麻烦别人,却又不懂得拒绝别人。
这样的她,这样无法让人放心的她,他真的怕,会做出什么让她自己都后悔的事情。
她退学了……这句话一直盘旋在邵墨的脑海里。
自以为是和她最熟悉,最亲近的人,却是最后一个知道这个消息的。
邵墨闭上眼睛,狠狠地叹了口气。
在他的记忆里,林依安一直都是把学习看在第一位的,他一直以为,她对知识的那种渴望,无论多大的风浪也无法夺取,可这次,居然是她自己放弃读大学?
他不懂,真的不懂,她脑子里装的都是些什么?到底是被什么样的条件诱惑到足以让她放弃前途似锦的未来?
这一刻,邵墨突然觉得自己一点也不了解林依安,和她之间的距离好像瞬间又回到初见时那样,她的心似乎又变得令人捉摸不透。
这么多年来的相处,即便林依安从不愿提起,邵墨也慢慢发现,她有着一段非常不愿提起的过往,以及,一个深深爱着的人。
她仿佛给自己建造了一个牢笼,将自己关进去,无论外面的人如何呼喊都听不见,就这样待在黑暗里,缩在一个小小的角落。身上的固执与坚强,就是她用来保护自己的最后一层外壳。
他也曾试图走进她的世界,也试着用他的心来感化她,温暖她。可无论他怎么努力,就是打不开那扇牢笼的大门。她将自己与外界隔离起来,外面的人进不去,里面的人出不来。
那间牢笼里,只有她自己,和那个很早之前就住进她心里的人。
他们坐在一起,有说有笑,好像完全不在乎外面的世界,因为她的全世界已经坐在她身边了。
那人的手里,也提着一盏灯,灯光似乎比外面的世界还要明亮。
邵墨垂下眼,心里仿佛亿万根针在扎一样痛。尽管这样,他还是没有停止前往她身边的步伐。
谁让他,就是这样着了迷地喜欢林依安呢?
邵墨将自己从回忆的思绪里拉了出来,咬着嘴唇,轻声问道:“你为什么要退学?”
“那是合约里规定的,要签约就必须要退学。”林依安盯着邵墨,一时间不知如何辩解,只能如实回答。
“所以你就签了?”邵墨听见她这个轻描淡写的回答,差点没气过去。
林依安点点头,不解地看着邵墨。
邵墨用力地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才缓缓睁开眼睛,用力压制住愤怒,反问道:“你为什么不和我商量商量?为什么不问问我的意见?”
“问你的意见干嘛?”林依安愣道。
邵墨睁大眼睛,用力忍住心中的伤痛,痛苦地低吟道:“合约那种东西你有认真看吗?里面的条条框框都是怎么写的你知道吗?你怎么能想都不想就签那么快?”
“你怎么知道我没想没看?”林依安有点生气。
“好啊,那我问你,分成是多少?”
林依安瘪着嘴,不回答。
“签约时间呢?”
林依安盯着邵墨,也没回答。
“一年有多少演出?一次演出多长时间?都要去哪些地方?会不会有一些什么奇怪的巡演?”
林依安微微动了动嘴唇,终于开口:“星翼是大型娱乐公司,不是你想的那种十八线小公司,别跟着瞎操心了,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邵墨听到她这回答,情绪激动起来,吼道:“就因为是星翼我才这么生气!你平时都不看新闻吗?一年有多少艺人跟星翼解约你不知道吗?他们是出了名的只把艺人当赚钱的工具,完全不管身体情况,就这种霸王条款你也敢签?你疯了吧?!”
林依安听完,露出了一副邵墨怎么也看不懂的表情,她苦笑着,眼里闪过一丝伤痛。
是啊,她是疯了吧。
为了那个人,她可以抛弃所有尊严,毁掉所有底线,颠覆所有认知,区区一个霸王条款算得了什么?
邵墨崩溃的声音在林依安头顶传来,将她从思绪中拉出来。
“你知不知道我已经和学校申请了,你可以加入到我们的乐团里,以你的钢琴水平,应该去做钢琴家,在世界级的音乐会上演出,而不是和什么娱乐公司签约,你配得上更高雅的舞台……”这样,我们就可以一起世界巡演,一起走向光明的未来。
后半句话他怎么也没能说出口,望着她冷漠的眼神,毫不在乎的样子,邵墨的整个世界都瞬间凝固了。那是固有的认知一下子被打破,整个人从天堂坠落到地狱,还没来得及实现的计划随之一起消失。
邵墨感觉被现实打了当头一棒,出现在电视剧中的情节居然发生在了生活中。只是晚了二十天,只是没在她身边二十天,却感觉整个人生都与她错过。
人生的路仿佛走到了岔道口,他满心欢喜地想牵着她走向美丽的未来。
而她,却直接选择了另一条路。
从此以后,她只会越走越远。更可怕的是,那条路,还有那个人陪着她。
想到这儿,他感觉眼前一黑,整个世界都旋转起来,扭曲,变得混沌一团。那条曾经无数次向往过的道路,忽然变得一片昏暗,一点走下去的动力都没有了。
林依安撇撇嘴,有些莫名其妙:“我又没说要加入乐团。”
是啊,是啊,她所做的一切努力都只是为了找到那个住在她心里的人,一旦找到了,拥有的一切瞬间都变得无所谓了,因为那个被她称为全世界的人,已经在身边了。
那么,她还需要什么呢?
答案自然是否定的,邵墨也是想到了这一点,低垂着的头开始微微颤抖。
从来也不曾想到过,美好到令人憧憬的生活会在这一次巡演过后全部遗失。
一切,全都变成了未曾想到过的坏与恶。
所有获得的荣誉都不再重要。
因为......最重要的宝藏已经被别人给挖走了。
邵墨的思绪变得混沌一团。
那我还要这些工具和藏宝图有什么用?
看着林依安不解的样子,邵墨忽然感觉心一下子沉到底,丝丝的冷风从破裂开的胸口灌进去,他用力地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才缓缓睁开眼睛,低吟道:“为什么你的事情我到现在还要从别人口中知道?”
林依安皱着眉头,感觉心情也跟着低落起来,她望着他,根本不知道说什么。
邵墨低沉的声音在林依安耳边炸开。她看着他,感觉到他似乎是用力压住了极大的痛苦一般。他又问道:“为什么所有人都知道你发生了什么,只有我像一个傻子一样还眼巴巴地盼着等着……”
“不是,我是怕影响你演出……”林依安越说越没底气,最后的几个字几乎没有发出声音,但邵墨从她的嘴型也猜出来了。
“你以为你不和我联系就不影响我演出了吗?”邵墨痛苦地反问道。
“林依安!这么多年了,你还是只把我当朋友吗?你真的一点都感觉不到我的心吗?真的一点都不喜欢我吗?你到底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在装傻?”邵墨的情绪又激动起来,低吼着问。
“你到底有没有在乎过我?”他的眉头紧皱着,整颗心好像都被千年陈醋浸泡过,声音微微颤抖,感觉下一秒就会哭出来。
他已经用尽全部力量去讨好她,几乎毫无底线地跟在她身后,甚至还可怜巴巴地央求她,陪着她。
可今天,他才发现,他自以为的真心对她来说原来只是像空气一样不值一提。
他的陪伴,也是可有可无。
当遇到问题,她的反应不是第一时间告诉自己,而是快速地搬走,带着所有行李。就算她不肯和自己商量,至少打个电话通知一下也行啊。
可是,她连电话号码都换了,逃离他身边,就像逃离一个可怕的野兽,那么快,没有一丝丝地犹豫。
邵墨垂下眼,忽然觉得自己很可笑,他猛地抬起双手,用力地按住林依安的肩膀,把她紧紧遏制住,仿佛在阻止她从自己身边逃掉。
他眼中强烈的占有欲,和野兽没什么两样。
不知道为什么,看见这幅样子的邵墨,林依安的心忽然像是被人揪起来了一样难受,望着他的目光也跟着沉痛起来。
她知道啊,全都知道,他为她做的所有事情她都看在眼里了。
她也是有血有肉,会呼吸会心跳的人,怎么可能感觉不到?
只是做不到,真的做不到......
她一直的都是一个自卑到骨子里的人,活在深不见底的悲伤里,周围的黑暗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将她吞噬。每天在淤泥里摸爬滚打,就好像被海浪搁浅的鱼儿,拼命翻腾着,挣扎着,连呼吸一口都困难,又怎么敢接受这样奢侈的爱呢?
这样美好的爱,是只有天上才有的啊。
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自己的生活中?
他那么优秀,身边有那么多喜欢他的女孩子,每一个都比自己要好上一千倍。
这样美好的人,仅仅只是想一下,就会有一种玷污了他的感觉。
林依安苦笑一下,自己骨子里自带的卑微,可能一生都无法改变。
有谁愿意天生活在淤泥中呢?我也想变得乐观又开朗,可我经历过的事情总将我再次拖向黑暗。
所以后来的她,开始变得沉默寡言,孤单自闭,不再奢望爱、接受爱。不喜欢麻烦别人,一个人死撑,总想把所有事情都做好。生怕做错事、说错话,总是考虑事情的后果,永远在道歉,别人稍微对自己好一点,就会感动的不能自已。
脆弱又坚强,卑微又独立。
一生只敢爱一人,一生只配爱一人。
“不是的!不是的!”林依安红了眼眶,拼命地摇头,看着这样的邵墨,她痛得心都快要碎了。
“我在乎你,太在乎了。你为我做的那些事情,我都知道,你的心,我也明白。”
“我只是,只是……”林依安说着,慢慢蹲下身来,闭上眼睛,双手捂住头部,声音越来越轻,好像又回想起什么事情,整个人都仿佛坠入噩梦的深渊。
邵墨皱着眉头看着她,低着的头瞬间跟着一起痛了起来。
“没有办法做到!”林依安瞬间就哭了,豆大的泪珠一滴滴滴落在地板上,留下“吧嗒吧嗒”的声音。
“我心里一直都藏着一个很可怕的阴暗面,那个地方黑的要命,空无一人。我已经在那里待了好多好多年,每次当我想要出来时,就会有一双无形的手把我再次拖进去。这样的生活每天都在摧残我,逼疯我。
“后来,我学着不再向外逃,就留在那片黑暗里,它给我什么我就接着什么,不再奢望,不再乞求,灵魂和身躯已经被压迫到没有任何感觉了,只剩下麻木还有无尽的疲惫。这样的我,带着满身淤泥的我,怎么配得上你?我心里的黑暗,连我自己都害怕。”
林依安说到这里,已经泣不成声,条条泪痕印在脸颊上。
邵墨低头看着她,屋内静悄悄的,只剩下林依安轻轻抽泣的声音,微风在窗外拂过的声音,还有他心脏碎裂的声音。
邵墨在不知不觉中屏住呼吸,他想开口,却又被另一个声音覆盖住。
“但是,每当我看到你,都好像看到了外面充满阳光的世界,它朝我呼喊着,想要把我带出去,我一天天地慢慢变好,连痛的感觉也能体会到了。我在努力走出黑暗,尽管这条路再艰难再遥远,只要你站在路的尽头,我就会努力前进……”
林依安慢慢抬起头,心情十分复杂地看着邵墨,轻声道:“我在努力走出来,只是请你,再多给我一点时间。”
邵墨愣愣地看着林依安,世界忽然静止了。
一切都变得静悄悄的……
他心里明明有那么多话想说,正因为太多了,反而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邵墨抿着嘴唇,居然鬼使神差地转身默默离开。门外,那无法控制的情绪终于突破喉咙的阻碍,细碎的哭声渐渐传了出来。
他的眼里闪着泪光,视线渐渐模糊,泪水不断地涌出,可却不知道那是因为悲伤还是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