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文章写不尽生老病死,隽永诗篇道不完悲欢离合。
不管你是骑在驴背上反复推敲,还是倚靠在船头打捞月光,良辰美景与千种风情到最后总归都要落到实处。
都要蘸足笔墨,就着口中的烈酒与胸中的激情,淋漓尽致地宣泄在纸上,才能有机会流传后世,让千百年后持卷之人细细品读。
可一旦提笔将所感所想落在纸上,那传到后世所剩的情感便十不足一。
“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
归有光《项脊轩志》中流露出的思念亡妻之情,你会产生共鸣,却很难感同身受,在千年后的我们读来,字里行间只剩淡淡的忧伤。
…………
(上面全是无关的废话,可以不看)
平面上的字与画全是二维的,而世界是三维的,它不能够完全存储和表达更高维度生物的情绪和思想。
想要最直观、最深刻地感受到悲欢离合,还是得从书本走到现实中来。
而医院,便是现实世界里为数不多能将人间悲欢离合、生老病死全部汇集一块的地方。
夏小衍堵在医院门口,来来往往的病人不断从他身边经过,站在道路中间小小的他实在碍眼,不少人因此投来各色的目光。
夏小衍要感谢这些人,正是他们各种各样的眼光让自己重新感受到了人间真实。
善意的、好奇的、不善的、厌恶的,在夏小衍看来,无论是哪一种目光,都远远好过那道隐匿无形,不掺杂人类感情的目光。
在人群中站了许久的夏小衍,还是放弃了探寻那道目光的出处。
不会被来往人群遮挡住,也不会被医院里正在上演的悲欢离合分散注意,它无时无刻不在注视自己,观察自己,没有从自己身上移开过半分。
这根本不是人类该有的目光,它到底想对自己干什么!
移步换景,夏小衍一路走来,街道两边的建筑与招牌一变再变,唯独没变的还是那道紧盯着自己,不掺杂人类情绪的冰冷目光。
没有感情,往往意味着不友好。
若不是感受到这道目光在遇到隐形人之前,夏小衍一定会对着空气不停挥舞自己的拳头,将一直偷窥自己的隐形人给逼出来。
“河丘第二人民医院”八个楷体大字矗立在医院顶楼上,钢筋铁骨所铸,镀着崭新金漆,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晃地夏小衍眼睛生疼,也逼着他继续往前走。
体育老师就在医院,真相也在里面。
昨天跟着老师和同学们刚来过,他还没忘得那么快,甚至回想起来犹如历历在目。
走过前台,径直上楼,左转第五间,门往里推。
病房墙壁一米以上刷得粉白,一米以下却是养眼的深绿,靠着深绿墙壁并排摆放着的是两张整齐划一的病床,一张靠着窗,一张挨着门,床架都是白色的,隐隐发灰的白,床单与被褥也是白色的,漂白消毒的白。
夏小衍记得很清楚,昨天中午来的时候,挨着门的那张病床是雪白的,同样也是空的;而靠着窗的那张不是空的,上面躺着的是他们的体育老师。
骨瘦如柴,不成人样,像极了和趴在马桶上呕吐的自己。
但那是昨天,过了一夜的体育老师今天会有怎样的变化,会是什么样子?
病情是会变得越发严重,还是会和自己一样变成小孩子?
夏小衍熟练推开205病房的房门,病房里两张床亦如昨天,一张靠窗,一张挨门,一张有人,一张没人。
唯一不同的是,今天空床变成了靠窗的那张,本该属于体育老师的那张。
夏小衍松开门把手,任由房门“吱呀”作响缓缓关上,但房门闭合所用的时间明显要比他预想的久一些。
久到足够在他心里升起无数的疑问,体育老师怎么不见了,他都病成这样了还能去哪,自己又该去哪里找他?警察是不是已经锁定自己了?国歌第一句是什么来着?
夏小衍站在病房里漫无目的地张望,正如半亩方塘中的浮萍随波逐流聚散不定之际,病床上一声虚弱沙哑的叫喊声将他从水中捞出。
“夏……小衍?”
“嗯?”
夏小衍下意识地应了一声,随即浑身一震,猛地回头看向床上之人。
能够直接叫破自己名字说明,他认识自己!
自己亲了陶琪琪一口都没让她察觉出什么不妥,他是如何做到仅凭一眼就能认出自己的?
只见这人右小臂和左大腿打着厚厚的石膏,悬吊在病床上如同做着高难度动作的舞者;头部缠着层层的绷带,暴露在外的脸上也涂摸着黄褐色的碘伏,让人看不清他的模样。
床头冒着热气的饭盒说明他是有人照看的,而一旁的心电监护仪说明这人没死已是万幸。
夏小衍惊疑不定地看向床上之人,虽然心存顾虑,但并没有否认自己的身份。
“你认识我?”
那人突然不说话了,目光炯炯地盯着夏小衍的左后方,也就是门口的方向,呼吸也变得急促了几分。
看了好一会,那人再次开口,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旁边这位是你朋友?”
夏小衍左右两边各看了看,见四下再无旁人,只好拿手指着自己。
“你在问我?”
“那看来不是。”那人果断说道,眼中透露出的智慧光芒可与史蒂芬霍金相提并论,就连打着石膏的右臂也是一般无二,唯一能动的两根手指在床单有节奏敲打着。
夏小衍一头雾水,却见病床上的那人不知从哪冒出的力气,伸出健全的左手,挪动后脑勺的枕头又往上垫了垫,冷眼看向夏小衍身后虚无缥缈之处,语气也带了一丝敌意。
“拥有隐形能力不代表可以肆意妄为,同学你进错房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