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不知道多久没能感受到混暖的室内了呢?或许有一个月,或许已经有大半年了。小女孩自从那个牢笼一般的福利院被战争摧毁之后,就一直流浪着,流浪着,跟随着许许多多与她一样的流浪者的脚步,没有目的的,没有前方的,只是在走着罢了。
为了逃离灾难,逃离战争,逃离死亡,可是,在不知不觉中,死亡的脚步却离他们越来越近。
一路上缺水少粮,没有稳定的食物来源,只能够在荒郊野地中搜寻一切可以果腹的东西,绿色的植物早已被前人啃食干净了,黄色的植物也难逃幸免,树皮早已经被扒得干干净净,后来的人们就连土地里深埋着的植物的根茎也全部都挖了出来。数以万计的灾民们,比蝗灾还要彻底而迅速的啃食着这条道路上的一切,有时,甚至在灾民路过的地方,还会留下几根被吃干抹净,甚至连骨髓都不被放过的白骨。
一开始,只是有人实在忍不住饥饿的煎熬,理智败给了想要进食的冲动。于是,倒在了半途中的人们的尸体,很快的便被瓜分干净了。每天都有人在这场没有尽头的远征中死去,不论何处都能找到已经失去了再次站起来的人类的残骸。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仅仅只是死骸已经满足不了一部分人的需求了。逐渐的,他们把目光投在了那些无人看管的,没有父母亲人的孤儿身上。
每日,都有不知道多少的孤儿,在伸手不见五指之夜失踪。没人过问他们去到哪里去了,所有人也都心知肚明。看到远处那团还没熄灭的火堆,一切尽在不言中。有携带小孩的人们,便会更加注意看管自己的小孩,可是即便如此,也还是出现了强抢儿童的事件发生。一路上,各种骇人听闻的事情层出不穷,放任何一件事说出来,恐怕都会在文明的世界里引发一场轩然大波吧。但是这是在战争的阴影中,无奈的挣扎的人们。谁也不会去关心,谁也不会去在意。沿路上没有任何的城市胆敢接纳这群难民,纷纷对他们禁闭大门,即便是把他们关在城外活活饿死,也不考虑打开城门,哪怕给予任何一点物资的救助。
不是这些城市无情,而是没有地方还有余力接收规模这么庞大的难民们了。况且,难民们好比,不,是必洪水野兽还要凶猛的怪物,一旦你对他们有任何的示好,他们便会一拥而上,把你彻底的吃干抹净,将所有的油水都榨干出来,骨髓也敲开吸走,然后只留下一摊破碎的废墟,以及更多的苦痛的人们。
直到最后,难民潮来到了终点。那是建立在名为剑峰的高山半山腰的,在曾经的那个夏国的国都遗址上建立起来的,菲尔特西安帝国的国都,有着“不夜城”之称的空德妃尔安。
那是全部使用剑峰特产的“月石”所搭建起来的恢弘城垒。月石是一种洁白的石材,即便是经过上百年的风吹雨打,也不会褪去那纯洁的令人目眩的光芒。特别是在夜晚,月石会反射月亮的光芒,显得整座城市都在散发着幽光。由于剑峰挡住了水汽,空德妃尔安全年晴天,很少有乌云或者雨水,夜晚也自然是几乎一直都能看得到月亮的,即便到了夜晚,也依靠着反射月亮的光芒而显得不亚于白昼,甚至都不需要灯光就能看得清街上的一切,也因此而得名“不夜城”。
空德妃尔安最终承担下了接济这数万难民的工作,但是这也远远超出了空城的承受能力。为了维持城内的治安,空城将剑峰脚下划出了一大片空地,作为暂时安置难民的营地,只将老弱病孺们先接入城内进行救济。可是尽管如此,还是发生了不幸的事故,导致了相当一部分难民孤儿流散到了城内各处。
有些孤儿运气不错,最终还是得到了救济,得以活了下来。可是有些孤儿们,可就没那么幸运了。在空城百年不一遇的大雪中,已经有近十起孤儿被发现冻死在路边的事件发生了,而这个数字还在快速的增加中,可以预见的,这场大雪过后,会有上百人死在空城的各个角落里吧。
这个小女孩是不幸的,可是同时也是幸运的。能够活着来到空城,作为一个孤儿来说已经是莫大的幸运了。而能够在被冻死前获救,也是莫大的幸运了。虽然她的短暂的前半生不知道遭受了多少不幸的悲剧,至少从现在开始,她可以作为一个幸运的女孩微笑了吧?
躺在床上,昏迷加高烧不退,身上各处严重冻伤,到处都是割伤、摔伤、钝器击打留下的淤血、甚至是小块皮肤被剥下来的痕迹与整块肌肉被撕去的痕迹。即使不做任何调查,只要看着她的身体,自然能够明白她过去的经历是如何的悲惨。过去的事情,根本无需调查了。就当做是被杀死了的旧的一半人生,将其彻底的忘却好了。如果真的能够这样做的话,是不是能好过一点呢?
从她苦痛不堪的睡颜来看,想必过往的那些年,那些痛苦的经历,并不是这么简单就能忘却的过去吧。即便是安东·李,也不忍多看。只能凭借他的能力,去寻找他能找得到的最好的医生来照顾这不知名的女孩。
终于,在经过了四天的煎熬之后,那女孩终于睁开了双眼。
映入眼帘的,并不是肮脏漆黑的城市角落,也不是被血迹弄得斑驳不堪的福利院的受罚室的墙壁。那是明亮而干净的天花板,往左右看去,还能看到洁白的墙壁与白茫茫一片的窗户。空气也不再寒冷,而是暖暖的,就像被棉花包裹在内一样。仔细感受一下,发现自己居然是躺在一张床上,身上盖着的是自己见都没见过的柔软的被子,身下躺着的是柔软到比棉花还要柔软的床铺。
不知名的女孩虽然醒转了过来,但是却并没有办法理解发生在自己眼前的巨大变化。
一定是在天堂之上吧?福利院里的护工给孩子们讲过关于天堂的故事。那是只有忍受得住残酷刑罚的人才能够前往的地方,只要大家都能忍受得住院长安排下来的肉体酷刑,饱受锻炼的大家一定会在死后前往天堂的。
自己一直以来都非常听话,饿肚子也不会哭闹,睡觉的时候也不会说梦话,无论院长怎么安排,都乖乖地照着做。看来,护工并没有欺骗自己,果然,自己现在正身处天堂之中啊!
正在感叹着的时候,她的眼前出现了一名穿着白衣的女性。
那一定就是天使吧?
“......是天使...么...?”
那个白衣的女性楞了一下,然后微笑着说:
“这里不是天堂哦。天堂是恶魔许下的骗局,这里只是救济世人的地方而已。”
“......可是,这里这么温暖...一定是天堂...”
那女性轻柔的把手抚在女孩的额头上,说道:
“你还活着呢。没有人生来就是为了死去,到那个被称作是‘天堂’的地方的。人只有活着,活下去才有意义,一旦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所以说,你一定要活下去,不管如何都要活下去。那不仅仅是对你自己的人生负责,也是对所有试图拯救你的人们负责。”
“...活着?...”
“对,活着。不管遭受什么,不管面临什么,不管你是谁。都要努力活下去,尽力活下去,就算放弃一切也要活下去。”
“......放弃一切也要......活下去?...”
“没错,就算放弃一切,也还要活着。”
“...你是...”
“不用管我是谁。我只需要你记住,只要不放弃,一切终归是会好起来的。”
视野又开始朦胧起来,女孩想要保持清醒,可是强烈的睡意让她无法抵抗,最终还是沉沉的睡了过去。又过了不知多久,女孩似乎在梦中想起了什么。对了,在自己晕过去之前,在自己还不想睡觉的时候,那时眼前有个强烈的金色的光。那个光,很温暖,很怀念。好像在遥远的过去,故乡的春天中感受过的那种,刺刺的阳光。
那种怀念的感觉,真想再体验一次。这么想着,眼前好像又开始出现了那道金色的光。没错,就是这种有些刺刺的,很暖和,也很舒服的感觉。
再次睁开双眼,眼前的不再是那个白衣的女性,而是自己在昏迷前见到过的那个男人。
金色的人,那是这个女孩对这个男性最初的,也是最深刻的印象。
那个男人发现这个女孩醒了过来,于是凑近了一点,问道:
“你醒了,身体有没有哪里特别不舒服的?”
那是跟这个男人的外表完全不同的,温柔的好像要塌下来一般的声音。
“...嗯,没有哪里不舒服...”
女孩的声音细若游丝,但是还是清楚地传到了安东·李的耳朵里。
“哪里不舒服了一定要跟医生说。”安东指了指旁边的白衣男性,“医生的话你也要听,努力活下来。”
“...活下来?”
“对,活下来。”
“为什么要活下来?”
安东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反问,楞了一下。
可是女孩突然间自己笑了起来。稚嫩但却面无血色,透明的好像马上就要消失了一样的脸庞,露出了甜甜的微笑:
“我知道的,因为没有人生来就是要死去的,对么?所以我要活下去,就算放弃一切,也要活下去......”
随着声音越来越细微,最终,女孩继续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看到女孩的状况基本稳定了下来,安东也是松了口气。一旁的医生向着安东搭话道:
“李老师,怎么样,孩子的名字取好了吗?”
“嗯,也不能一直这样没个名字。她们那个孤儿院的资料都已经被销毁了,所以她们的名字也被抹消掉了。从她下一次醒过来开始,她的名字就叫做‘立夏·李’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