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汤看着我?什么鬼?
王仲云有点悚然之感,毕竟这成汤离现在可有点年代了。
帝辛很快为他解开了答案。
墙壁上的帷幔被帝辛拉开了一半,露出了一幅画像。
画工粗糙,但王仲云却一眼便被画中之人吸引。
黑袍玉冕,负手立于庙堂,面相清矍,身材瘦削,轮廓模糊,唯有那遮于珠冠下的眼神,锐利,深遂。
这就是传说中的汤?商朝的开国之君?
王仲云快步上前,行三跪九叩之礼,态度无比恭敬,怎么说这也是人类的先祖了,理当尊敬,何况成汤确有不凡之举。
帝辛只是长揖于地,待王仲云站起这才望着成汤画像,满是崇敬仰慕之情,半晌才笑道:”孤将先祖画像高挂于此,正是让先祖得以看到,殷商国运绵长,万年不息。“
王仲云口虽称是,心中却长长一叹,你将成汤画像挂于此间,待日后周武闯入此地,若真地下有知,不知作何感想。
帝辛时笑时叹,过了好一阵子才平静下来,又用手指另一半帷幔,问道:”王卿可否能猜到另一幅画中人是谁?“
王仲云看去,黑幔遮得严实,那里能够猜得到是谁,暗暗咬牙抱怨,没事总猜得什么劲,我又对商朝的这些国君的名字叫不出几个来。
无奈看帝辛笑意盎然,只好硬着头皮,心念电转,勉强笑道:”可是讳先王太戊?“
这算是商的一位较有作为的君王了。
帝辛摇头。
”讳河亶甲先王?“王仲云试着又猜。
帝辛不以为然地笑笑。
还有谁?难道是?
”臣知道了,是讳高宗武丁先王?“王仲云欢快地笑道,这次一定猜对了,再没有能超过这位的文治武功的人了吧?
帝辛蓦然大笑,王仲云刚刚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却听那爱猜谜的帝辛摇头笑道:”也不对。“
王仲云好悬一口老血吐了出来,大王,别玩了吧,真猜不出来呀。
帝辛束紧衣冠,端正神色,慢慢伸手摸向帷幔边缘,王仲云也瞪大了眼晴凝神望去。
黑幕一点一点向旁滑去,露出了衣袍一角,年代久远,画彩褪色,已呈暗红之色。
等到那画像终于挣脱了黑色束缚完全展露时,王仲云已经错乱了。
半倚宫门,云鬓堆叠,蛾眉淡扫,一点珠唇点绛,桃腮含羞,剪水双眸,容貌端丽,瑞彩翩丽,婉然如生,刹那间,死寂般的地室瞬间活了过来。
王仲云揉了揉眼睛,闭了再睁,那画中的女子依旧如故,衣袂舞动,如临波仙子,画工较之成汤的画像竟精致数倍。
强压心中翻腾,再看帝辛,满面潮红,眼中含春,神情迷离,嘴唇翕动,画中女子还未破画而出,他的魂魄似已入画。
王仲云忽然间有种冲动,想掐死帝辛的冲动。
凤鸾宝帐景非常,尽是泥金巧样妆。
曲曲远山飞翠色,翩翩舞袖映霞裳。
梨花带雨争娇艳,芍药笼烟骋媚妆。
但得妖娆能举动,取回长乐侍君王。
这就是他四年后在女蜗宫所题淫词浪语,日后自焚身死的诱因。
这墙上所挂,不是什么殷商先王,也不是什么男人,而是一个仙子般迷人的女人。
妇好!
画中的妇好与他在地陵中见到的妇好竟有八分相似,只是妇好略粗眉毛变得细如柳叶,英姿勃发的神韵竟变得勾人神魂,销魂蚀骨。
王仲云强忍怒气,仔细看去,看了一会,那画中妇好巧笑嫣然,贝齿轻启,含羞带笑,那双好像会说话的眸子里仿佛有万种情意,千般幽怨,诉不尽的相思,道不尽的欲念。
只觉得丹田中一股热气翻涌,升腾,猛然间又有一股阴凉之气直冲肺腑,清爽之意占据气海,心中顿时一惊,猛然间大喝一声,再看时,那画色彩陈旧,画仍是画,人还是那个人,心境已是不同。
帝辛也被他这一声大喝惊醒,神情微微有些慌乱,转眼间便如常般问道:”王卿,因何大叫?“
那股阴柔之气又消散在丹田中,王仲云却想起这是那道许久不见的气息,武丁传说阴柔之气。
好昏君!妇好可是你的先祖,你更不知道的是,他还是你大商的护国神教,元神教的教主,尊贵无双的九天玄女。
天命玄鸟,降而生商,才有了你殷商五百多年的基业,你怎么能这么亵渎神灵?
不过自己刚才也有些沉迷啊,这画像,为何像是有种奇异的魔力一般?
”没什么,臣忽见画像,有些失态。“王仲云冷冷道,不再去看妇好。
帝辛却没有注意到他的神情语气已经有了变化,以袖掩嘴心虚般地干咳几声,干干地笑道:”王卿可识得画中之人?“
有一丝得意和买弄。
“臣,不知,也不想知道。”
王仲云望着帝辛那刚毅威严的脸庞,失望,悲痛,就像看着庙中那高高在上的神坻轰然倒塌。
帝辛神情微滞,终于感受到王仲云的异样,脸色变了又变,利剑般地眉又竖了起来。
“为何?”,只是两个字,却充满肃杀之意。
王仲云面色不变,凝视帝辛,再无一丝崇敬之意,就在帝辛不耐之际,他终于开口,语声轻缓,却毫无感情。
“大王为何要挂此画像?”
帝辛本要发作,却愣住了,眼神在画像与王仲云之间逡巡,吸气间他松拳,问道:“看来你认识画中之人。”
王仲云也咬牙瞪眼,点头道:“认识。”
帝辛忽然笑了,眼中却殊无笑意,“既然认识,孤挂此画像,可有不妥?”
王仲云痛心道:“不妥?此像乃大王先祖,大王刚才可觉得无有冒犯之处?臣请告退。”
话已至此,干脆转身向室门行去,此地已不可久留,帝辛早晚数年后必重蹈复履,女娲宫遗祸,走上老路,非人力不可挽回。
挂个别人也就罢了,好色之心,人皆有之,可偏偏是妇好,还把这一代战神画成如此妖媚之状,这才是他不能容忍的。
带上一家人,找个山清水秀之地,不走这不归之路也好。
王仲云正要走出石门,却听身后一声大喝,“站住。”
停步,转身,却见帝辛怒极而笑,指着那画像厉声道:“先祖怎么了?”挂她又如何?她不但是孤的先祖,还是你的先祖,也是所有人的先祖。”
王仲云猛然不动,心里莫名感觉哪里不对。
帝辛又露出了那刀锋般锋利地眼神,王仲云莫名感到一阵心虚,只听帝辛的声音冷冷在耳畔响起。
“孤挂上女蜗神像惹到你了?”
女蜗?
不是妇好?
这误会大了!可她们怎么竟会如此相像?
王仲云张口结舌,头一次感觉自己如此狼狈,抹一把瀑布般地大汗,讷讷道:“这,臣误会了,还以为,以为。。。。。。“
帝辛抱臂冷笑道:“以为什么?还没回答孤刚才的问题,若是答不上来,或者不能令孤满意,今天休想走出王宫!。”最后一句已是森冷无比。
王仲云低垂着头,像五月间池畔的柳枝,女蜗造人时甩动的柳条,腰肢抖动,羞愧不已。
“这画像,像大王的先祖,先王武丁的王后,妇好。”终于还是脱口而出。
“好好?”,帝辛也怔住了,姿势也变得怪异起来,瞪大双眼,说不出话。
君臣间大眼瞪小眼,气氛变得尴尬而奇妙,时间过去好久,谁也没有开口。
石室滴水,溅到鼎上,叮当悦耳,王仲云终于打破沉默,率先道:“大王。”
帝辛忽道:“你怎么见过她?”
王仲云将手探入腰间,帝辛只见那腰间衣襟之下挂着一个皮囊,一眨眼间,王仲云手上已多了兵器,那兵器似金非银,锋芒毕露,长一丈,造型华丽。
下一刻,帝辛已夺在手中,惊叹道:“这是,王者之钺!”
王仲云见他眼神迷离,爱不释手,终于松了口气。
“这正是妇好王后所用,本有一对,另一个还留在殷都王陵之中。”
帝辛将目光投在那钺上,嘴里问道:“如何得来?”
“这是王后亲手将其交于臣之手中。”
帝辛手一抖,忙重新握住钺身:“这到底怎么回事?”
想起那段经历,仿佛恍如昨日,王仲云讲来,好似又重新经历了当初那段往事,地宫激战,绝世芳华,白骨安坐,柯达尔,努尔休斯,武丁现身,一一道来。
当石室内重新安静下来,帝辛摸着那钺,叹息良久。
“后母辛风采,孤仰慕已久,恨不能亲见,徒叹奈何,唉。”
王仲云笑道:“大王若是想见,也未必不能不见。”
帝辛喜道:“能见?”
王仲云道:“能见。”
“此话当真?”
“大王可听过元神教?”
帝辛皱眉冥思,半晌才道:“卜辞中见过,已是数百年前之事,元神教已烟消云散,不复再有,孤料想必是徒有虚名,不见灵验。”又转而讶道:“怎么,与王后有何关联?”
王仲云道:“大有关联,王后便是教主,又是九天玄女,还有一个称呼,玄鸟!。”
“玄鸟?”帝辛已被震撼得麻木,苦笑道:“王卿,还有什么索性一并讲来。”
君臣二人站得累了,王仲云倚在成汤画像之下,帝辛便靠在女蜗画像裙摆之间,你来我问,聊得不亦乐乎。
“什么时候带孤去见见?”帝辛将手按在女蜗丰腿之上,一手掐腰,毫无一丝帝王形象。
王仲云将头靠在成汤画像肚皮之上,一幅高人形象,老神在在道:“要看缘份。”
帝辛一掌拍在画像中女蜗脸颊上,大怒道:“竟敢如此。”
王仲云索性闭上双眼,双腿乱抖,帝辛瞪着他,忽然间笑了,用手指道:“好个王仲云,敢在孤面前如此模样之人,只你一人而已。”
王仲云嘿嘿直笑,帝辛也开心得很,自他登上那至高无上的王位,从此称孤道寡,黄飞虎也惭惭在他面前不敢大声说话,这种友人般的感受已是久违了。
经过刚才那场误会,他们好像已经无所不谈。
朋友间的感情很奇妙,从来没有吵过架的朋友也许并不能算得上是真正的朋友,生活中常常与你因为一件事吵架,转眼间又拉住你的手东拉西扯的朋友你遇到地吗?
遇到了,请珍惜。(扯远了,咳咳。)
“对了,刚才王卿看到这画像以为是妇好王后,她们真的很像?”
帝辛拍拍画像,猛然直腰,又看到王仲云还倚在墙壁上,大叫道:“还不赶紧挪开?”
王仲云嗖得跳了出去,连连向成汤作揖,帝辛苦笑不得。
“很像,不过神韵不像,正好相反。”王仲云脸又有些红,又想到了刚才的误会。“
帝辛再看女蜗的脸,却已不再那么痴迷,脑海中想得却是那位玄女娘娘和女娲娘娘哪个更美?
王仲云自然不知道他心中的想法,否则又会鄙视于他,真没见过世面,还大王呢。
他们进来已经很久了,却还是谈兴正浓。
“这画像大王从哪得来?”
“孤幼时先王曾带孤来过,那时候这画像便在这里了。”
帝辛也问:“王卿觉得两位神女哪个更优?”
王仲云不假思索,“自然是玄女前辈更优。”
“理由。”
“这还用说,忧国忧民,为了答应成汤先王的承诺,一直在守护大商江山,更不惜下界成为大商王后,与武丁先王相遇,击退西方来犯之神。”
帝辛频频点头,却又问道:“女蜗娘娘可是人类始祖,若没有她,又哪来的孤,哪来的你?”
王仲云嘴角抽了抽,一本正经道,却答非所问:“一位父亲若是生下儿女,然后却不管他,任他自生自灭,这位父亲可是好的父亲?”
“这。”帝辛明白了,他却极爱与人辩论,当下又不服道:“若是儿女顽劣,父亲不能管教,又怨得谁来?”
王仲云捂着嘴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室内无日月,但想来天光已是不早,想起自己已是许久没有回到家里,可不是一个不称职的儿子?心中苦笑,已无心情对答。
“大王,不如边走边说?”
“也好。”帝辛不必王仲云动手,小心将帷幔拉起,两人走向石门。
“孤刚才问你,快快回答。”
王仲云笑道:“哪有生来顽劣之人,只有没有将之教养好的父亲和母亲,臣若将来有子,必会将他调教得乖巧可爱,人见人爱。”
两人已走到石门旁,帝辛气道:“哼,孤倒是拭目以待。”
王仲云双脚跨出石门,猛然感觉身后有异,那种令他寒毛倒竖的感觉又出现了。
好像,有人,在看他。
轰然声响中,石门紧闭。
王仲云没有在意,一定是太疲劳了,脚步声惭行惭远,他们已走上了通往地上的甬道。
石门内,却不知从哪里来的风,吹开了右面的帷幔,女蜗的俏脸又露出半边。
“你的儿子,一定会很听话的,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