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一直在下,将那片当初离开时的花红柳绿变成了一片银装素裹。
初试征袍时,红杏柳林,绿荫小道,田间地垄,早已远去。
却有一抹红色的身影,立在柴门外眺望,是黄飞燕。
互相凝望,只有两句话,眸中却似已道尽千言万语。
“回来了?”
“回来了。”
当王仲云推开院门时,站在熟悉却又陌生的小院内,冷风吹来,如刀之刮,心中那一丝暖意却挥之不去。
王仲云站在院里,立在风雪中,看着墙角一株梅花在寒风中悄悄绽放,仿佛已经痴了。
黄飞燕站在他的旁边,一身红裘胜火,肤如白雪,娇颜如花,看着王仲云那略显瘦削的身影,漫天雪花仿似也挡不住她眼中的情意。
风中似有一丝暗香浮动,更有一丝情愫吹之不散。
王仲云立在雪中良久,终喃喃道:“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
黄飞燕眼中怜意更甚,却温柔笑道:“何苦如此感慨,既已到家,一切灾难困厄都已过去,莫要让家人担心。”
王仲云大笑数声,看着那倚门而立的三人,心中已满是柔情,微笑如当初离家时的五月春风一般。
“是啊,也莫要飞燕你担心,你,可是我未来的家人。”
黄飞燕俏脸一红,偷眼看去,却见屋门已经掩上,只听见王秀的嘻笑声不时传来。
跺脚娇嗔道:“再敢胡说,定撕烂你的嘴。”王仲云却是满脸嘻笑,黄飞燕绷起的脸上也惭有笑意。
两人笑了一会,王仲云看了看天色,阴暗如故,指着屋门微笑道:“进去坐坐再走吧。”
黄飞燕犹豫了一下,捏了捏衣角,声如蚊蚋道:“我,还是走吧,毕竟,这样还是......”,后面的话语越来越低,再不可闻。
王仲云没有勉强,毕竟一个年轻未嫁之女,终是要避闲,能来看他已是挑战礼法,虽然心中不舍,却轻柔道:“好吧。”
两个人走出院门,屋门开处,王氏笑着目送着他们消失在雪中。
哮天二人站在桥畔,牵马而立,垂首相送。
风雪中两人默默走了一程又一程,前面已远远看到南城门,王仲云却还没有返回之意。
黄飞燕终停住脚步,回身笑道:“回去吧,不要送了。”
王仲云也停下,笑道:“那好,快到南城门了,路上小心。”
黄飞燕却没有动,只是轻咬朱唇,低着螓首,却不说话。
王仲云奇道:“咦,怎么不走,是不是舍不得我?”
黄飞燕终抬起头,却俏脸通红,轻嗔道:“呸,谁舍不得你,你,你,不把你那可恶的手放开,本小姐怎么走?”
王仲云低头看去,忙收回放在佳人腰间的手,尴尬连声道:“情不自禁,情不自禁。”
黄飞燕哼了一声,转身头也不回地走远,王仲云只是站在那望着,却见远处美人停住脚步,挥手连连。
王仲云笑了起来,用手扰在嘴上喊道:“明天南城门见,我带你去一好去处。”
隔得很远,只是见到黄飞燕远望了一会,身形慢慢消失在雪中。
王仲云却已微笑转身而去,他相信,她能够听得见。
因为他们的心已经超越了距离,他相信,她会听到的。
送走了黄飞燕,王仲云仍然没有回到小院,因为还有两个人需要他安顿。
王秀却是个异类,本来王仲云以为她会喜欢哮天多一点,结果却出人意料,小女孩对那个笑起来也远远谈不上和善的商叔叔大有好感。
王仲云心里大叹,论起年纪,这商奴大概比她的祖爷爷的爷爷都要大啊。
还是让时间改变一切吧。
好在回朝歌之前,王仲云便已想过这个问题,后世那个活了三十几还事事不操心的人现在却要为两个人的生活煞费苦心。
女人也就罢了,还是两个大男人。
当王仲云领着哮天,商奴站在村后小山脚下一间破败颓废的茅草小屋里,他便更是叹息连连。
这房子以前是同村的一户王姓人家的,后来一场大病,全家死绝,便荒废了多年,年久失修,看着雪再下个不停,就会将房顶压榻。
王仲云满脸歉疚道:“二位先在这暂住几日吧,过些时日,等封赏下来,总会有些钱的,我再想办法给你们换个好的所在。”
商奴打量四周,一株荒草长从窗棂里探出,却被雪打白了头,走上前一拉那早已腐朽不堪的门,吱的一声,门还算结实,却没有全掉,屋内空气清新,只因墙壁上四处漏风。
商奴吸了口气,竟好似很是陶醉,闭眼轻声道:“住了两百年的山洞,与尸人同在,今天才知房屋的好处,有床睡,有吃喝,今生无求啊。”
一条老狗从门前跑过,转眼消失在风雪中,哮天眼神已有些迷醉,看着篱笆小院内那早已毁坏多时,好似犬舍的的物件,眼中竟有泪花闪动。
“主人说哪里话,其实,我盼望这一刻已很久了,今天,心愿足矣。”
泪水惭多,便好似惭大的雪花一般。
王仲云默然无语,伸手将腰间囊中那已揣多时的酒肉掏出,递给商奴,今日帝辛所赐吃食之物,都没有享用,分为二份。
一分父母幼妹,二分两个在战场上生死于共的患难之交。
既然他们贫贱不移,自已又何必惺惺作态。
财宝,高宅,早晚都会有的,等我寻到五鬼,一切都会改变。
“歇息几日,咱们买些酒来,不醉不归。”
王仲云走了十几步,回头看时,俩人已冲进屋内,打扫修补起来,只听得小院内一阵叮铛乱响之声。
微微一笑,正要离去,忽见旁边院内门缝内人影一闪,一个妇人隔门冲他笑了笑,然后便闪身入内,看身形很是婀娜。
好像是,一个寡居的女人,村人称之为王寡妇。
王仲云正想回身叮嘱几句,却遇到几个同上战场的少年,少不得闪聊几句,相约过几日去他家日寻他玩要,眼看天色不早,怕家中等急,王仲云便急忙赶了回去。
推开房门,便看在小小的厨房内母亲正在忙碌,王秀咬着手指,站在一旁,一幅口水欲滴的模样。
王实坐在他的房内,一床一榻别无他物,仍如自己初到商朝之时。
父子二人坐在一起,王仲云慢慢地讲着从军后的经历,虽说略过凶险之事,王实只是时时皱眉,偶尔问上一句,话虽不多,但他的眼里怜爱却浓得化也化不开。
哪怕是王仲云告诉了父亲自己有缘修道之时,王实也没有露出惊喜愕然之色,在王实的心中,仙家道法,离之甚远。
“平安就好啊。”
这才是一个朴实之人对儿子的最大的期盼。
这句话再平凡不过,却让经历远数次生历磨难却从不屈服的王仲云差点便落下泪来。
道是什么?什么是道?难道只是高处不胜寒?
大道无边,在我看来,何事何物都非无边。
大爱才是无边。
有人说追求无上大道要斩断情缘,甚至六亲不认,才能成就圣人之道。
而我也要成就大道,却非此道,而是我道,我自求我道。
成道说难也难,说易,也许,也易。
无数人成道不得,难道是?
厨内飘出的浓郁的香气,一阵感人的话语,女童天真可爱的笑声,娇媚可人的黄飞燕,生死与共的兄弟,袍泽。
无数百姓安宁幸福。
这一刻,王仲云忽然想了好多,隐隐得他好似悟到了什么,却又抓不住头绪。
直到王氏的呼唤传来,他的心中终于才放下这些不切实际的想法。
人未变,,菜也仍是原来模样,稀疏几样,粗碗黍米,若不是自己带回来的酒菜,恍忽间自己的几月战场经历好似梦境一般。
王实喝了几口酒,闭着眼睛细细地品味,咳声惭止,王秀的筷子一刻不停,只是不断地夹着肉吃,王氏满眼慈爱,看着一对儿女,满是满足之色。
屋外狂风呼啸,屋内却暖意融融。
夜已深,烛光昏暗,王氏却在灯下缝补王仲云破损的内衣。
一针一线,留下了对儿子浓浓的爱,却把自己的青春带走。
窗外,墙角,那株梅花似乎在雪中慢慢伸展开枝叶,开得更盛。
当王仲云躺在床上,夜静,雪落无声,邻家的老狗又如当初般叫唤不止,却已变得生机勃勃,似有夜归之人踏雪而回。
八九玄功的字惭惭模糊,屋内有些冷意,心中却暖如当初,惭惭双眼合上,进入了梦乡。
这一次不再是光怪陆离的梦境。
而是,甜密的梦,美好的梦。
他在梦中笑了。
但愿,美梦成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