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三更。
弦月弯弯,似少女娇羞好看的眉眼,一如当年。
月光动,影飘摇,似在那望,宫灯下,美人笑。
回首百年,千里狼烟,江山如幻,怎抵那素手红颜。
妇好眼角的泪水珍珠般地滚落,痴痴地望着那如雾般的身影。
她的脚刚抬起,又轻轻地放下,紧抿双唇,心有千言,却不敢开口。
她只怕他像灰尘一样被吹散,他看起来太虚弱,又怕是一个梦,不堪惊醒。
室外虽然光亮,墓内却更加阴暗,那虚幻般地身影随着缺口处吹来的风在飘动,像是在倾听她的心声,又似无声地诉说他的相思。
他像雾,像梦,随时会走。
在王仲云的眼里,他像一个人。
那个躺在庙前草地上死去的人,因为那如雾般游动的宽大的袍裾,很像。
有些不可思议的想法忽然涌向心头。
托梦者,此人也,传自己气息者,也是此人。
只在自己用手去抚这个人的眼睛时,气息便悄无声息地传进自己的体内,那所谓的纯阴之气。
他的灵魂一直都在这里,他魂牵梦绕地地方。
他听到了自己和哮天的话,猜测到努尔休斯和柯达尔的真实身份,然后便利用梦境,引导自己来到王陵,并且在自己意识不清之时,又控制自己的脑海,并让自己恰好停在了妇好的庙堂前,这也是为什么自己会莫名停在这里的原因。
那么还有一个问题需要证实,假如自己果真到到了王陵,那两个印欧人也一定会尾随而至,按照梦中所示,那便需要打破母辛宗的地面,进到地陵之中,如何顺利地做到这一点呢?
梦境中宫室倾塌,地面突现裂缝。
劫雷!
是他让劫雷突至,他竟利用了天地伟力来实现心中所愿。
天雷从天而降,却鬼使神差地未击中应劫之人,非天意,及人之所为。
地面突陷,惊现地宫,梦与现实契合的天衣无缝。
巧妙的心思,完美的布局。
敌我激烈绞杀,却皆不知自己只是别人的棋子。
不仅是人,连上天都是棋子。
原来一切都不是天意,是人为。
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事若成,岂无天意之所在?
若努尔休斯相见便痛下杀手,或者自己未至王陵,结果又当如何?
所以世人做事,尽人事,听天命,事成自然皆大欢喜,事若不成,亦不必怨天尤人。
只不过,他做的这些,真的只是如此简单?
这一刻,时间真的凝固了,墓中安静得落针可闻,王仲云轻轻地退到旁边,看着这一幕。
也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会,又仿佛很久,墓室中却惭惭暗了下来,已不再有月光洒下。
晨曦将至,却是最黑暗的时刻。
武丁的身影忽然摇晃了一下,面部涟漪波动,似水波将平。
妇好终于发疯般地冲了过去,嘶声尖声叫着,却还是在她的手刚刚要触碰到那身影时,影子消失了,彻底地消失了,仿佛便从没有出现过,风中却似有一声长长地叹息之声长留不去。
缺口处月光仅剩的月亮照在妇好的那张苍老的脸上,明亮如少女般的双眸却黯淡了下来,双肩颤抖着,忽然扑倒在地,掩面失声痛哭。
谁说时间能冲淡一切?也许时间能改变很多东西,沧海桑田,世事变迁,唯一改变不了的就是情感,不但不会减少,反而如黄土般越堆越多,越积越厚。
王仲云长叹一声,不知该如何去安慰妇好,强悍如妇好,如今也只能无助地伏在地上,哭得死去活来,伤心欲绝。
现在的妇好已经不再是那个高不可攀的强者,只是一个痛失爱侣的女人,一个也同样需要别人安慰的女人,就让她尽情地宣泄心中的悲苦吧!
自己以后能改变家人的命运吗,让他们永远地在自己的身边?让时间变得永恒,能吗?
也许我变得最强,就能主宰自己的命运,主宰所有人的命运,当然也能让家人的生命变得永恒吧?
一定能。
那张疲惫的身躯忽然间充满了力量,这一刻,王仲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无比地渴望自己早日变得强大起来。
也许是听到了王仲云的那声叹息,妇好的哭声惭小,双肩也不再抖动,又慢慢地站了起来,忽然想起了什么,脸上露出了无比悔恨的表情,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那张脸又瞬间变得年轻了起来,只是眼泪为何又流淌?
王仲云又忍不住叹了口气,仿佛自言自语,轻声道:“既然今日能够相见,难道他日就不能再见?今日的散,他日的聚,谁又能说得准呢?”
妇好的双眼中似也有了月光,如梨花带雨,转身走向石棺,声音平静坚定,像墓室的青灰色的墙壁。
“你说得没错,他这样的男人怎么会这么容易就这样消失了,他既然出现在这,他就不会这么容易离我而去,我一定会找到他,即便是他藏在地府深处我也会找到他的,哼,你休想想躲着我。”
妇好已迈入了石棺,转身的时候,脸上又恢复了笑容,妇好,毕竟是妇好。
妇好指着旁边的那把有着两只小虎的兵器,笑道:“这件兵器叫钺,送给你。”
好的笑容忽然变得有些神秘:“这是妇好送给你的,以后我还会给你别的东西,很快我们就会再见面的,很快。”
王仲云却施礼笑道:“多谢王后厚赐,小子很期待和王后的再次相逢,王后走好。”
再抬头看时,她已躺在石棺内,王仲云只看到一只白皙的手伸了出来,轻轻地勾动手指,棺盖飞起,无声地落在石棺之上,棺内的她道:“善后的事就交给你了,我走了。”
一团氤氲红光透棺而出,穿过墓顶,消失天际。
王仲云长呼了一口气,这个惊心动魄地夜晚终于要过去了,黎明即将到来。
天亮了,得通知殷都的守军,来这里接管王陵,同时让他们修好缺口,噢,对了,还得让他们重修上面的庙堂。
王仲云走上前去,握住了那把叫做钺的巨大兵器,用力一拨,那把钺应声而起,入手一沉,只感到非常沉重,竟约有二十余斤。
他端详着它,钺上的两只虎似也在望着他。
钺上刻有虎,虎间刻有头,一颗闭目的人头。
他又走到白骨前拜了几拜,今夜之事终要完结,负弓僵尸便交付柯达尔处置。
王仲云吸气,沉肩,双脚轻点地面,身体已飞向半空,飞出墓室。
庙堂前有一个高大的人,是柯达尔。
他的身旁居然还有一个人,一个黑衣人。
是哮天!
他还在空中,还没有落下的时候,哮天已跑了过来。
哮天很幸福。
他万万没想到,他还能看见他,还有机会说出那未说出来的话。
“主人。”
这就是他要说的话。
王仲云微笑着扶起了他。
他们再次相逢,却只有这两个字的话语。
一切已不必多说。
哮天犬终于有了他自己的主人,却不再姓杨,而是姓王。
历史也悄悄地变化。
王仲云过了很久才发现,这里还有个人。
相隔草地,穿石街,此时正有一个人站在那里,背对着王仲云站在一座高大的庙堂石阶之上,手抚木门,仿佛已站了很久。
皎洁地月光下,那个人背影直如天上仙子,将欲乘风而去。
这不是妇好王后吗,怎么她没走,还在这里?
那是妇好般的身影。
王仲云轻咳一下,快走几步,正要施礼时,”妇好“却已转过身来,笑眯眯地看着他,就像她在地宫中看着他的目光。
不是妇好,而是另一个人,让王仲云当初在梦中看到妇好时便感到很是熟悉的人。
的确像是天上的仙子。
头绾九龙飞凤髻,身穿金缕绦绡衣。蓝田玉带曳长裙,白玉之手擎彩袖。脸如莲萼,天然眉目映云环;唇似樱桃,自在规模端雪体。正大仙客描不就,威严形象画难成。
王仲云叫道:“玄,玄女前辈?”
云梦山,玄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