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王仲云一路狂奔,当他的意识惭逐惭模糊的时候,他终了停下了脚步。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停下,他明明还能再坚持一刻,带着青铜僵尸再远离哮天一些,再远一些,哪怕一点。
可他还是停下了这也许是人生最后的脚步。
每一座王陵前都有陪祀的宗祠,就像帝王生前佩戴的冠冕,那是供后代的子孙祭奠缅怀,敬献香火的神圣之地。
所以自然是要修得气势恢弘,要够宽,够大。
王仲云眼前的庙宇却要小得很多。
穿过一片很长的草地,庙宇后,松柏掩映间,竹林通幽处,一二茅舍伴左右。
草地上开满了许多白色的花,花间有一个人。
这人已死。
他穿着一身特别宽大的袍服,腰带松垮,衣襟半敞,好像走得很匆忙,伤口在胸口处,像是被锋利刀刃所刺,身下流出的血已凝固。
他的脸上的表情很奇特,眼睛圆睁,死前一定很痛苦,但那扭曲的脸上却混杂着惊讶,不解,兴奋,好像看见了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
他看见了什么?
王仲云就站在了这具诡异的尸体面前。
他停,僵尸也停。
墙外有两人走了进来。
王仲云轻轻地弯腰,伸出手将尸体的袍裾拉平,衣襟扯紧,又用手将尸体的双眼合拢。
双手将一接触尸体的皮肤,王仲云便感到一股凉意顺着掌心传入,很轻。
像是这个已死之人在向他表达谢意。
王仲云对着尸体沉默了一会,伸手摸了摸怀里,却摸到了那两个陪着他很久的贝币。
那是母亲在他临走前含着泪揣到他怀里的。
那是温暖,是对家的思念。
王仲云忽然想到一件很有意思的事。
这个世界里,有很多高士以能占卜过去未来著称,比如姜子牙。
他没有这个本事,但是在某些人和事,他却比姜子牙做得更好,姜子牙只能推测到结果,他却连过程都“推算”的出来。
那是很多年以后的事了。
几十年后,周军两次攻破朝歌,虽然史料上记载周武王攻破朝歌后对殷商遗民秋毫不犯,但那也是胜利者为掩盖史实而粉饰出来的虚假的历史。
以姬发对帝辛的仇恨和畏惧,必然会大肆杀戳,最后终于激起了民愤,这才不得不退出朝歌,然后无奈之下才让帝辛之子武庚延续了大商的血统。
却不料武庚报仇心切,认为民心可用,不久便联络了十几个忠于商朝的方国,悍然举起大商的玄鸟战旗,结果是他低估了周的强大,没过两月便被镇压,失去了最后的复国之机,周军再次攻入朝歌。
希望他们能躲过这两次浩劫,安稳地渡过一生吧。
心好痛!
脚步声越来越近,王仲云已站得笔直,缓缓转过身来。
努尔休斯看了看王仲云的脸,皱了皱眉,那张脸上看上去没有一丝的绝望和恐惧,甚至还带着一丝仿佛嘲讽的笑意。
和他的预想很不一样,这让他的心里极为的不舒服,很不舒服。
至于不见了一个人,不重要。
柯达尔望着这个眼前的少年,这少年和他见过和制成尸人的很多人都大大不同,没有恐慌,没有痛若流涕,更没有下跪求饶,仿佛还想战斗下去。
努尔休斯果然没有说错,这个人果然很有趣,非常有趣。
尸人虽然是个人就可炼制,但是决定尸人强大与否不是看他生前是否强壮,更重要的是他生前的意志。
战斗的意志!
所以柯达尔没有动,他想再观察一下那少年的举动,是否是强装出来,说不定下一刻便会扑倒在地,大声求饶呢。
努尔休斯却再没有耐心,走了几步,举起那瘦如鬼爪却可穿金石的手。
正要出手,目光往旁不经意地一扫,动作突然顿住,然后后退数步。
木质庙宇旁的木墙上,刻着一幅不算精致的壁图。
那壁图年代久远,风吹雨淋,已经不太清晰,隐约画的是一幅两军交锋的战争场景,大部分的内容已经无法辩认。
一辆战车上站着一位金盔金甲的将军,面容模糊,只有车上插着的一面战旗还算清晰,战旗上有一只会飞的动物。
玄鸟!
柯尔达注意到努尔休斯的动作,目光扫去,也是脸上大变。
努尔休斯的眼中终于有了一丝恐惧,声音也微微地有了一丝颤抖:“玄鸟图腾?”
柯尔达也瞪大双眼,又仔细地看了一遍又一遍,仿佛要从上面看出一朵花来。
却好似真的看出了一朵花来,一朵令他恐惧的花。
柯尔达忽然指着那壁画,手指乱抖,嘴里想说什么,嘴唇哆嗦了半天,却没有说出一个字来。
金盔金甲,是她,一定是她!
柯尔达有种转身想跑的冲动。
神啊,怎么就会看到她的画像呢?
王仲云不解,但他能够“推算”,所以也想起了一句话。
西方人最怕的图腾是什么?
答案是:玄鸟!
可是为什么欧人惧怕玄鸟,他只能“预测未来”,却不能测之前之事。
努尔休斯脸色一阵变幻,目光强行从那幅画上移开,忽然开口,声音却变得有些嘶哑:“小子,一切都该结束了,受死吧。”
话音未落,已举起了右手,手心中黑光大盛,下一刻便要出手,将这小子击成飞灰。
什么鸟也救不了你了,哪怕是那个人还活着也不行。
却没想到,那个击将被宰杀,弱小的毫无还手之力的猎物却抢先出手了!
那个少年忽然笑了笑,然后竟然抢先出手了。
一出手竟是雷霆万均!
王仲云扬手,一物已呼啸击出。
是番天印!
番天印与王仲云的怀抱作了分离,也分离了努尔休斯的右臂,带走了一蓬鲜血。
出手必中,但是似乎威力和传说中相差甚远,或者是努尔休斯太强大。
努尔休斯一声闷哼,竟然伸出左手一把抓住那物,金色的铃铛掉到了那青青地草地上。
这片土地今天注定要染血。
可惜!王仲云长叹一声。
努尔休斯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断臂,又看了看手里击伤他的东西,深蓝色的眼珠慢慢地变成一片血红,露出一丝狰狞地笑意。
疯狂般地大笑声起来,声音冷得如从幽冥地狱中传来一般:“想不到你还有东方的法宝,好,很好,我说过,我不会一下就杀死你,我会让尸王一点一点地咬死你,然后再把你的肉全吃进肚子里去。”
“柯达尔,还不动手?”
柯达尔迟疑了一下,看了眼墙上的壁画,终于摇了摇铃,这次却换了一个节奏。
跟在他身后的几只普通僵尸一动不动,那两只始终在王仲云身后跟随的尸王其中一只却动了。
那持长剑的尸王眼珠仿佛动了动,猛的窜了上去,一剑砍下,风声呼啸,动作竟敏捷异常。
王仲云急忙后退一步,脚下忽然一拌,碰到了那具倒在地上的尸体,身体顿时往后一仰。
腰部急忙发力,勉强控制住身体没有倒下,刚抬起头来,眼前忽然出现一只拳头,一股腐臭味熏人欲呕。
左胸一阵剧痛袭来,王仲云已向后飞起,口中鲜血狂喷,倒飞而出,飞进了庙中。
一拳之威,竟至于斯!
砰然巨响,王仲云的身体像巨石般重重撞在庙堂对门的木墙之上,振得庙宇一阵颤动,身体慢慢地滑了下来。
张嘴吐出了一口黑血,王仲云只感到五脏之中如火烧一般疼痛,已是受了重伤。
心里却一片宁静。
这一刻,他想到了很多,想到家,玄微子,黄飞燕,哮天,认识的所有人的面容都浮现在了眼前。
他的身体在抽搐,意识在模糊不清。
在这样的夜里,这样的月光下,他居然好像听到了......雷声?
怎么会有雷声?
惊雷震天际,江海春潮生,鸿燕纷飞,忽报金丹客来。
雷霆起于天边,如奔腾铁骑,须臾已近,如潮声激荡,振聋发聩。
金丹劫雷!
丹田的气息忽然之间大盛。
雷声起,天下惊,声声不息,越来越响,响彻天地。
那只持剑僵尸也仿佛被雷声吸引,没有冲进庙中,呆呆地看着天空。
努尔休斯和柯达尔也抬头望天,天空依旧睛朗,只是庙堂上空中却多了一个五彩的漩涡,雷声激荡在其中。
漩涡越来越大,雷声越来越响。
忽然更大的一声雷响,仿佛在那座庙堂上空炸起,震得那庙堂颤抖不已,仿佛随时便会坍塌。
所有的人和僵尸都在抬头仰望。
包括地上的那具尸体!
不知何时,尸体的眼睛又睁了开来,空洞的眼神中仿佛多了一种高深莫测的感觉。
月光挥洒,照亮了那年深日久的庙堂匾额。
照亮了上面的古朴的文字。
母,辛,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