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
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陈子昂
“我们今天要去哪里?”船靠了岸,玄朔问卢公子,把他拽回现实。
“哦……哦……慧聚寺……是慧聚寺,咱们看看国光大师和慧能大师干什么去了。”卢晓月拉玄朔快步地下了船,不知道是逃避,还是愧疚,兴许是都有……
卢晓月突然转头“谢谢你,船家……哦,不,苏大哥……”她向苏安恒鞠躬说到,“晚上回来还要,还要坐你的船。”
苏安恒已经从激愤中沉静下来,他冲两人微笑点头示意。
西山上林木葱翠,郁郁葱葱,在山脚有一条小路撕开密林,蜿蜒着伸向西山的腹地。
一路上林荫掩映,也并不觉得干热。在路的尽头是一座四柱三开的石质牌坊,牌坊正中写“佛国聖迹”,左边书“慧眼识聖迹”,右边书“聚力传佛法”。佛教认为,跨过这道石牌坊,就进入了佛国世界。
武媚上台后,为了抗衡李唐皇室尊奉的道教,树立自己的权威,占领民心思想高地,极力扶植佛教,可以看出寺院是近来大力修缮扩建过的。
再往前走,山门的匾额上是“慧聚寺”三个鎏金大字。玄朔和卢晓月扣开山门,是一位小沙弥。
“小师傅,我们找慧能大师。”玄朔想说国光,或者骆宾王,觉得不妥,而慧能大师则不一样,他人尽皆知,而且数次得到武媚的邀请,深得当今朝廷的尊崇。
“哦,慧能师傅已经走了……”他还想说些什么。
“不然拂衣去,归从海上鸥……”不知是谁在吟诗,听声音,仿佛是喝了不少酒。
“哦……一个失意的落魄酸儒,总觉得朝廷对不起他,这样的人多了,有本事怎么会混成这样……”小沙弥向玄朔和卢晓月眨了眨眼睛,又向那人撇撇嘴说。
玄朔和卢晓月却莫名的被此人的诗所吸引……读的书可能不能为你带来一时一世的功名利禄,但是那些烂在肚子里的东西会让你心明眼慧。此时二人就像被那人电到一样,用更通俗的话说:是缘分,让彼此靠近。
玄朔和卢晓月跨过山门,走进院里,在一棵三四人才能合抱的大树,树冠硕大如华盖,几乎将半个庭院罩在其下,树下的石凳上歪斜着坐着一中年人,他腰佩宝剑,中上等身材,面如冠玉,脸颊泛着微红,身穿八品官服,似是官人模样。
“不然拂衣去,归从海上鸥……好诗……我好像在哪里听过……只是……只是……一时间想不起来了。”卢晓月挠着头,眼珠上翻,皱起眉头说道。
“哈哈……小姑娘,你懂我的诗歌?”虽然那人喝的醉醺醺的,但是却一眼,就看出了卢晓月的女扮男装。
“这位官人说笑……”卢晓月看了眼玄朔,又低下头,瞬间脸就泛起一片红晕。
“哈哈……”那官人又笑的说“本以为知我者仅有卢子潜罢了,没想到又遇知己,甚幸,甚幸……”
“卢子潜,卢藏用吗?”卢晓月喃喃地嘀咕说,她终于想起来,族叔来他家念过此诗,说作此诗者是他的好友……
玄朔也想起来,他的家乡魏州司马卢璥好像有一公子,就叫卢藏用,他们父子曾经来拜访过师傅,交流内丹修习之术。
“陈子昂,大诗人,陈子昂!”卢晓月快要跳起来,她迅速又冷静下来,觉得刚刚自己直呼其名,很是唐突。于是从怀中取出一壶酒向大诗人赔罪。
那酒壶用错金工艺嵌着有一匹口衔酒杯的舞马,神采奕奕,似乎是在向主人敬酒……玄朔想起来了,那是卢老爷子挂小毛驴缰绳上的酒壶。本来他认为是皮革做的囊袋,原来是用金属做成皮囊的模样。
“舞马衔杯纹银壶!我在洛阳尚书府家中见过。”陈子昂接过酒壶把玩着说道,“嗯……好酒……”陈子昂打开酒壶,鼻子凑近壶口,眼睛眯成一条缝。
“嗨——名字吗,父母取名字就是让人叫的,不打紧……嗯……为了这壶酒,我也不能责怪你不是?”
三人一起笑起来……
树叶在风的吹拂下,发出银铃似的笑声,越过山墙向东望去,麦田如波浪一样,一起一伏,舒展着腰肢。
“官人,可曾见到慧能和国光,两位师傅。”玄朔压低声音,环顾四周说道。
“见过,他们来见我,刚走不久……”陈子昂说“我们一起喝了几杯酒,吟了几首诗,哎……”他叹息到。
“叔叔,因何叹息?”卢晓月问。
“我大唐如今,诗坛尽是齐梁之风,如何不叫人哀叹。”陈子昂仰头喝下一口酒,眉头锁起。
“齐梁偏安东南一隅,南朝争来争去只为门户一己之私。”玄朔说。
“是呀,齐梁淫词艳曲,只是罗列浮华辞藻,只是无病呻吟,读来空无一物,真是华而不实。”陈子昂用赞许的眼神看了一眼玄朔,仰头又是一口酒。
“我大唐还把南朝这些靡靡之音学来,随风符合,附庸风雅……哎……”陈子昂眉头拧成一个疙瘩。
“那,大唐文坛的出路何在?”卢晓月大眼睛忽闪着望向陈子昂。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文以载道,我们当学建安风骨,当学汉乐府。去关怀大唐的子民,去感受民间疾苦,去赞美秀丽山川,去针砭时弊,澄清吏政,阳刚向前。”说着,陈子昂站起来,望向山下的麦田,望向雄伟的范阳城,望向远方,像极了长江上,横槊赋诗,酾酒临江的曹孟德。
“官人不该在洛阳吗?为什么流落在边塞之地?”玄朔问出自己疑惑。
“当今圣上开科取士,确实有聚天下英才于洛阳之心,可他并不想任用我等,不过是显示其广纳英才的胸怀罢了,而我这个小小的右拾遗,不过是个吉祥物。”陈子昂无奈的说:“契丹反复无常,袭我边城,我本想斩尽贼寇,立功边关,武攸宜却连个机会也不给……”
“你看!”陈子昂指向远处一个荒废的土台,“燕昭王千金买马,黄金铸台,看——苏秦从周都洛阳来,乐毅从魏国来,邹衍从齐国来,剧辛从赵国来……”他嘴角上扬,微微抖动着,眼中沁满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