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陆泽”听名字总认为是北国的一个水洼,黄黄的水泽,浅浅的洼地,带着一股土里土气的感觉。但是其实不然,这大陆泽一眼望去直到天边,一个个圆滚滚肥嘟嘟的荷叶簇拥在一起,芦苇荡摇曳着自己的身躯,叫不上名字的水鸟时而低空盘旋,时而一个猛子扎进水中,不时还有耐不住寂寞的鱼儿跃出水面。船家吆喝着高亢的号子,双手撑着桨的画面,在夕阳的笔下,只勾勒出朦胧的轮廓。
“真是北国水乡啊!”玄朔不禁感叹道。
玄朔沿着大泽的边缘逆时针向东,去找寻自己的目的地——普彤寺。因为师傅告诉他,普彤寺就在大陆泽东北方的飞凤岗上。
远远的,玄朔已经看到了一个宝塔的轮廓,那应该就是普彤塔吧。近前一个古朴的四角方亭矗立在眼前。
“大风亭”——走进后,玄朔看清他匾额上的字迹。这普彤寺看似就在眼前,但是真正一步步走过去,还需要费一番脚力,玄朔深知看山跑死马的道理,于是赶了一天路的玄朔决定在大风亭歇息一下。
这飞凤岗虽然不高,但是站在其上,向西远眺,大陆泽的风光却可以尽收眼底。水泽之畔零星点缀着几座房屋,大概是渔家的住处。
坐在大风亭中,玄朔才发现这亭子四面皆有题字。来了兴致的玄朔,围着这亭子转了一圈,发现:东面写着“龙翔凤翥”,西面写着“岐并微峰”,南面写着“汉京圣迹”。玄朔咂摸着嘴,觉得这亭子很有故事的样子,但是具体的,他又说不出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水泽之畔站立这一个穿白色长衫的女子,衣带在风中自由飘舞,由于是背对着玄朔,所以无法看清楚那女子的模样,只能分辨出,头上梳理着唐人不太常见的一种发迹——灵蛇髻,这种发迹多是魏晋的女子常有,而唐朝女子多是梳花髻、高髻、莲花髻等。
“奇怪,渔家女子为了劳作起来方便,应该多穿短衫,这女子该不是渔家女子。”玄朔发着呆,胡思乱想着,“那……那这方圆数里之内,也没有什么大的村镇呀。”
玄朔正纳闷着,那个身影已经朝南,也就是普彤寺的方向而去。“他总不能是个寺里的尼姑吧,不对呀,她明明梳着发髻呀。”玄朔站起身,朝普彤寺的方向加快了脚步。
走到普彤寺门前的时候,那个身影已经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回了回神,只见这寺庙,红墙黛瓦,门楼高大,门前是一对威猛的石狮,这是随佛教一同从西域天竺传来,取代了本土的神兽,甚是气派。
“小师傅,我找崔老先生。麻烦通禀一声。”玄朔扣开了普彤寺的山门
“是清河崔老吧?”小师傅问。
“正是。”
“随我来吧。”
穿个山门,和所有的寺院一样,第一进院落是宽阔的大雄宝殿。穿过月亮门洞,走进第二层院落,殿额上写“二祖殿”,左右另有配殿,不知道供奉的又是谁。再穿过两侧的月亮门洞,第三进院落正殿是藏经阁,这也和几乎所有的寺院大致相同。不过在通向下一层院落的门洞处,确是两扇冰冷的铁门。
“就在西侧的配殿。”小师傅略一弯腰,手掌向上朝前伸出右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玄朔点头拱手以示感谢,走进西配殿。
配殿虽然没有神像,但是硕大的斗拱将屋檐托出,纵横的梁椽交错有秩,将大殿衬托得大气宽阔。
殿中的方桌前坐定三人,北侧是一个胖大的和尚,面庞圆润如盘,脑门锃亮泛着光,露出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
南侧坐着一男一女,须发皆白者正是清河崔氏的族长崔彦云。那女子虽然已经年老,但是气质出众,可以想见,年轻时也是一代佳人。
“玄朔,来!快坐!”崔彦云热情地招呼到。
玄朔向三人分别拱手施礼,坐在西侧。
“是你师傅,老高头有事找我吗?”崔彦云问。
“是,师傅让我去洛阳稳住徐敬真叔侄。怕我人生地疏,想让我借住到崔融,崔学士家中。”玄朔一五一十的说。
“这样……现在洛阳满城风雨,徐氏叔侄确实该倍加谨慎才是。”崔彦云说。
“满城风雨?”玄朔疑惑的问。
“你有所不知,武后拆掉紫薇城正殿乾元殿,要建万象神宫,怕是要彻底废掉李唐的……”崔彦云摇着头,只说了一半。
“哎……老丈吞吞吐吐,武后就是要篡李唐的江山,这个已经是秃子脑袋上的虱子,明摆的事情嘛。”大和尚声如洪钟一般。
玄朔看看大和尚的脑袋,倒觉得这个比喻甚是恰当。
崔彦云竖起食指,立在嘴前,示意大和尚要轻声。
“崔老丈,在我的寺院,我的地盘,尽可以畅所欲言,不必担心。”大和尚摆摆手,自信地说。
“还是小心为好。”那个妇人轻声说道。
“听说武后还找了一个叫薛怀义的和尚来督建万象神宫,真是给出家人丢脸。”大和尚不以为然,继续说道。
“那哪里是个出家人,他不过是武后的男宠。我听说是千金公主为了巴结奉承武后,送上去的。”崔彦云在大和尚的鼓励下,也放大了胆子,但是说话的声音还是比较小。
“以前就是洛阳街头卖大力丸骗人的药贩,摇身一变成了梁国公,大将军。朝廷百官见了都得点头哈腰,真是天下奇闻那。”大和尚轻蔑的说,脸上带着鄙夷之色。
“我听说呀,那个假和尚还搞出一大堆图谶、祥瑞。今天凤凰上树了,明天神龟驮书了……”崔彦云声音稍大了些。
“玄朔,洛阳是帝国的心脏,各色人都有,鱼龙混杂,去了千万小心。”崔彦云提醒道。
玄朔微笑点头,表示感谢,他略微有些走神,在想着那个水泽畔奇怪的女子怎么就在普彤寺附近不见了踪迹。玄朔不是个爱瞎想的人,但是他总觉得那个衣带飘飘的身影似曾相识,却又怎么也记不清是在哪里见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