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爹爹仍旧虚弱极了,可是能靠在榻上,听众臣议事了,我仍旧在福宁殿,元安也来了,这一刻我与她就像是一对真正的好姐妹,我们同心同力的照顾着爹爹,再也没有往日一见面就要相互掐来掐去的举动了。
我看得出来她同我一样,有孺慕之情,看着她为爹爹端药,熬药,额头上出了细密的一层汗,我将手帕递过去,她略愣了一下,我指了指她的额头,我看的出她有些尴尬,犹豫一会,她还是接过去了,微不可闻的道了声谢谢。
爹爹在前厅和大臣议事,我和元安在后厅默默等待着,爹爹病情稍缓,我也渐渐放下了些心。
午膳时分,我和元安难得的坐在了一张桌子上,皇后和娘亲也来了还带了些各自小厨房里的菜,我们几人围坐在一起,第一次有了些一家人的错觉。
午饭后,毓文来寻我,爹爹吃罢午饭仍和众臣议事,我正在园子里采一些应时花朵,毓文看向我,眼神是很得意的坚定,我知道事情成了,外祖母和小姨圆圆满满的完成了这件事,我这颗心也算是放下了。
过了两三天,日子都是一样的平淡,只是小雨不停,淅淅沥沥的下个没完,爹爹除了用膳,其余的时间几乎都在议事,这日,爹爹难得的有了半日时间,元安亲自去为爹爹做菜,我的手艺实在是差的很,想起毓文那日尝了一口后几欲自尽,便算了吧,若让爹爹尝到估计病情要加重了,我和娘亲便陪着爹爹,跟他说话解闷,他半靠在床上,温柔的注视着我和母亲,我手中拿了个香囊,正一针一线的缝着。
娘亲歪在我身旁看了一眼嘲笑道:“官家快些瞧瞧吧,您若真配了这个香囊出去,只怕被笑话了。”
“姐姐又笑话我,我女红是差了点,可心意最重要不是吗?”
“凝儿说得对,心意才是最重要的,等你绣好了,爹爹一定天天配着。”
我受到鼓励,低下头抿嘴一笑便又开始了我的浩大工程。
“脚上的伤怎么样了?”爹爹看着我认真的样子,突然说了这样一句话。
娘亲道:“小孩子的伤口都愈合的快,官家不必为凝儿担心。”
爹爹瞅了一眼娘亲,半是心疼半是责问:“你的脸色很差,这几日,肯定没休息好。”
“妾没事,官家安心。”
我很识趣的退了出去,毓文侯在屋外,我和她漫步到园中的亭子里。
“毓文,快与我讲一讲,外祖母是如何处理的。”我坐在亭子中,饶有兴致的问道。
毓文道:“那日实在是精彩极了。”
那一日,外祖母和小姨去程府前除了贾妈妈的女儿,还带了三四个婆子,她们生的膀大腰粗,还会点拳脚功夫,审问人也是有一套的,这些人是先帝去世那年从宫里放出来的,手段更是不一般,外祖母还派人接来了程家的一位宗老便是程侯爷的堂二叔,程老爷年纪大了,一向是不愿掺和进这些事情的,因着少年时卷入贪墨一事与外祖母的父亲结下了缘分,当日程老爷被诬陷入狱,外祖母父亲正好主理此案,救下了程老爷的性命,程老爷曾给过外祖母娘家一枚玉佩,说凭此玉佩,可报当年之恩,程老爷虽是旁支,可到底是嫡出,他自己也争气,凭着军功,连着程家也是蒸蒸日上,如今虽已致仕,在宗族却也德高望重,话语权是一等一的。
当年程侯虽然是续弦,却不会愿意娶一庶女入门,盖因此緣,二姨母才以庶女之身得以入候府为正妻。
如今,外祖母去崔家取回了那块玉佩,便是要请程老帮忙,程老为着当年的渊源自然会答应的。
外祖母一行人足足又六七个,这么多婆子本是进不了内院的,可因着程老爷和程老夫人的缘故,并未有人敢上前阻拦。
毓文到程府时,正巧碰上外祖母和小姨,便一同进去了。
小姨在屋外嘱咐了毓文几句:“你在院门口等着,过会儿会有个胖胖的黑衣男子到这来,他若说事情已成你便再到这来,给我个眼神。”
毓文也是个聪明的,自己默默站在门口,一动也不敢动,擎等着那人。
“勉茵,我拿了些滋补药品,和一些赏银,珍珠财宝什么的,都是些贵重东西,这屋里,你最稳妥,去取了拿来,好好放入库中,若是别人,我定不放心的。”
勉茵略施了一礼,抬头看着程夫人,她微微点头,勉茵这才出了门去。
“你毕竟是高家的女儿,我会尽力保你,程家如何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咱们高家,咱们家虽不看重名声,可也是爱惜的,自然不能成为这街头巷尾的谈资。”国公夫人坐在床头,正假意安慰着。
“母亲,二姐姐,我想着该把下人都召过来好好嘱咐几句,免得以后生出些不必要的麻烦。”
“妹妹不必如此,这屋里的都是我用了积年的人了,在没有比这还紧靠得了。”她一双杏目,似蓄了一池水汽,此刻轻轻抬眼间,虽是柔和的语气,却自有一股坚定。
“你这话便说的不对了,身边人最是要紧,若一个不小心,就前功尽弃了。”
“玉芷,去把程夫人房里的人都喊过来。”国公夫人瞅着玉芷皮笑肉不笑道。
玉芷愣在当地,抬眼看了一眼程夫人,并未有什么动作。
“好你个小蹄子,我说的话全当听不见是不是。”
随即扭头对院子里一喊:“方婆子,进来。”
“给我好好收拾这个小贱人。”国公夫人指着跪在地上的玉芷恶狠狠道。
“母亲,玉芷年龄还小,又素来在我面前得脸,一时痰迷了心窍,才怠慢了母亲,母亲放过她一回。”
“二丫头,你素日在家常听我的教诲,可如今看你如此行事,便知我的嘱咐,你早已抛到九霄云外了,这样一个毛丫头,仗着在你面前的脸,便敢如此放肆,假以时日,她还不飞到天上,你不必管这些闲事,拉出去打,即便是打死了,也是活该。”高夫人寸毫不让,眼神凌厉极了。
“只是看这个时辰,侯爷快要下朝了,侯爷向来说,御下不必过严,若侯爷回来看到,怕是要不高兴的,况且,咱们还有正事没办呢。”
国公夫人听得此话,眉目瞬时冷了下来:“你既要我帮你办事,我也是担了风险的,说句实话,我不信你身边这些人,难道我不能为此求个心安吗?”
“方婆子,拉出去打。”外祖母传了令,那方婆子也不再犹豫。
“得令。”
那婆子拉扯起玉芷往院子里走,她像扔小鸡一样将她扔在地上,随即两手撕拉一声,她的衣裳被扯破,这四个婆子像砖块一样的巴掌就落在身上,清脆的声音响彻整个庭院。
而后,外祖母又支使房里另一个女使去喊,有了玉芷做例,她跑的快极了,不一会二姨母房中的人就被喊了过来,一等女使除了勉茵有两个,二等女使五个,三等女使六个,还有七个杂役粗使丫头。
程老爷手里有一队人,专司审问,此刻早从两处宅子所通之处进入了院中,静静等待在库房中了,那勉茵从门口处领了国公夫人带来的东西,随行的婆子便随着去了二姨母的私库,知晓方位后便带着程老爷的人到了库房,那勉茵一句话还未说出,便被捆了手脚,丢在了一旁,那人到毓文处报了声事成,她轻手轻脚的走到门口,一个眼神递给了小姨和外祖母。
“母亲,那是毓文?”床上的程夫人瞅见了毓文。
“不错,你大姐姐特意派出宫的。”高夫人眼神微转道,随即吩咐小姨道。
“来仪,点。”
小姨会意,从袖筒中拿出一张纸张,展开后念道:“一等女使三人,陈勉茵,姚玉芷,杜春芷。”
这名单是程老爷的夫人给的,为的就是整查人数,一个也别想跑。
一等女使念完后,小姨笑吟吟道:“诸位辛苦了,去库房找勉茵领赏钱吧。几人鱼贯而出,随后便是一样的场景。
二姨母的奴仆都走罢后,小姨唤了玉春进来。
“这是母亲在蜀地重金请来的医女,医术出众极了,原是为了送进宫给长姐调理身体的,如今,就请她为姐姐把把脉吧。”
程夫人心里升起一丝狐疑,却还是伸出了手。
玉春根本就不会医术,这时装模作样的伸出手指,在她的手腕处假模假样的诊断着。
“这......这.....”
“怎么了?可是姐姐身体有何异样?或者余毒未清?”小姨的表情更是到位,完全不像策划者,只是个担心姐姐身体的单纯妹妹。
“这,在下瞧着,程夫人没有中毒的迹象,倒是心智有些痴迷.....”
程夫人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一双杏目张着,满脸不可置信。
“母亲....您什么意思?”
“我可怜的孩子啊,年轻轻的怎么就痴迷了。”高夫人的演技在这时更是高超,说着还有些泫然欲坠的意思。
这头,那些婆子加上程老爷的人将此事审问的干干净净,勉茵是个硬骨头,一字未吐,剩下的玉芷春芷本知情不深,只是原原本本把自己知道的说了出来。
方婆子端着药碗药渣和皇后赏的人参进了屋。
“请大夫再验验这些吧。”
玉春走了过去,仍旧装模作样的查看,甚至还尝了尝,做出一副神农尝百草的架势。
“秉夫人,三姑娘,这些药材在下全验过了,无毒。”
程夫人暗自骂了一番,一切都像是翻了盘一样,她的的内心懊悔无比,这时只能强装镇定:“母亲,母亲别忘了,东京城内已有流言,来日物议沸腾,难道高家的声誉难道不要了吗?”
“边境有了战事,没有谁会关心你这侯府里的弯弯绕绕,不过你放心,即便有,待你去了城外养病后,我自会进宫禀告贵妃,要她严厉惩处那满口胡言乱语的太医。”
小姨从衣袖处拿出一份单子递给玉春道:“这是二姐姐近日来的进食记录,请您再给看看有何不妥。”
玉春接过,佯装仔仔细细的看,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原来如此!程夫人近日爱吃云南采购来的菇,其中有几样是剧毒之物,若处理不当后多食则会毙命,所幸程夫人所食不多,只是出现幻觉心悸,损伤心性。”
高夫人点点头:“你既然病的这么重,合该好好养养了。”
二姨母眼神里渐渐升起不忿:“母亲,你不能这么对我的,来人,给我请别的大夫来,快去。”
小姨颜色微冷,开口道:“姐姐那些女使,庸弱无能,就让妹妹来替姐姐处理了她们吧。”
“你....你们竟敢这么对我,我到底是高家的女儿,我若有事,你们也别想独善其身。”
“二丫头,你险些害的高程二家名誉扫地,我们如此合情合理。”
“母亲,自小到大,你都在设计我,我与你斗了半辈子,到底是没能斗过你。”
“斗?我从未把你当做自己的对手,因为你不配,哪怕你现在是侯府的当家主母,我也从未把你放进我的眼里。”
“哈哈哈哈哈,母亲,侯爷马上就下朝了,我还有最后的底牌。”
“底牌?若是侯爷知晓你费尽心力要构陷他的儿子,他还会向着你吗?若是他知道你为了此事成功,不惜拿程家的名声开玩笑,他还会护着你吗?”
“侯爷为人善良热忱,他会信我的。”
这时拐杖声震地而来,程老夫人扶着程老爷进了门,他的胡子都白了一大半,头发一丝不苟的梳着,哪怕需要拐杖,看着也是英勇的样子。
“老大媳妇,你太让我失望了。”
随即招手唤来了那几个婆子道:“将她捆起来,送到库房中,待天一黑就送到庄子里去。”
“二叔......”程夫人话还未说完,就被塞进去一整块粗布,然后被五花大绑了一顿,随即几人抬着将她挪出了屋。
我定定的听着,脑海里全是外祖母和小姨的威武霸气。
既然危机已经解除,那么程哥哥会无事的吧。
“那后来呢?”
“后来,咱们家夫人谢了程老太爷好一阵呢,程侯有个特别不成规矩的妾室,就借口说之前的流言是她散发出去的。”
“我不是说这个。”
“二姑娘?她被送到庄子里了,程侯下朝回家知晓此事后,也是气急了。”
“我也不是说这个。”我脸略微一红,毓文还在故意逗我。
“啊!我知道了!贵妃下旨斥责了给二姑娘把脉的太医,处死了二姑娘的女使,还幽禁了那个妾室,现在东京城里都以为二姑娘真的是失心疯了,而之前的那些流言都是那个小妾散出的,并未有人怀疑道咱们身上。”
“哎呀,我更不是问这个。”我腾的一声站起来,转头就走,毓文在身后嬉皮笑脸的追着我:“奴婢愚钝,还请公主明示。”
我依旧前行不去理她。
“公主若走了,只怕会后悔。”
我扭头去看她,她过来牵着我,要我和她回到晖阳阁中,她拿出一方长盒,我打开来看,里面静静躺着一株我没见过的东西,摸上去软糯糯的,轻轻一碰,竟然化作“羽毛”飘走了。
它在盒子里躺久了,有一面已经光秃秃了,毓文看着我神秘的笑:“公主,吹一下试试。”
我鼓了一口气,用力的朝它吹去,它变为更多“小羽毛”飘散在空中,我头一次见这么有趣的玩意儿。
“毓文,这是什么啊?”
“这个叫做蒲公英,是郊外很常见的花朵呢。”
我有些惊讶:“既然常见,那宫中为什么没有啊?”
“奴婢也不甚清楚,这花像是民间女子为夫君守丧所簪的白花,或许是怕不吉利吧。”
我点点头,不自觉笑道:“这花真是别致,程哥哥的心思就是与众不同。”
毓文笑道:“程公子说了,这花在野外有很多,若是公主能出宫踏青的话,他愿意带公主去看。”
我靠在毓文肩头,向她诉说着我的心情:“战事缓和了许多,爹爹的病也有了起色,而程哥哥.....”
我不在往下说,毓文也不追问,只是静静拍着我的后背,给了我安慰和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