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一行人相顾无言默默走到了坤宁殿,进了殿,皇后便招呼着我们坐下,不多时果然有宫女奉上了糕点。
皇后的脸色并不好,只是一直压抑着。
娘亲呆呆坐着,只怕那糕点什么味道都没尝出来。
“你们先坐着,方司饰近来为我做了许多金冠,我去换上,你们都瞧瞧,看哪个好。”
娘亲与李娘子起身行礼送皇后进内殿。
我与娘亲相视片刻,实在搞不懂皇后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皇后这厢刚进了内殿便拉住秦淑德一通吩咐:“一会儿你去瞧瞧许宫令那边,看有没有审出些什么来,再派人到垂拱殿外,若是官家出来了,不论再有什么事情,都要把官家请到坤宁殿,还有,请王医馆一刻后来为我请平安脉。”
秦淑德是皇后陪嫁,向来得力,此刻秦淑德稳稳点头,让皇后安心。
皇后挥了挥手让秦淑德退下办事,方司饰而后进入内殿,拆卸皇后头上的珠环,取了一只金冠往皇后头上戴。
我们在外殿等了半晌,皇后一步一步走出来,她本就端庄很衬这些金的银的,只显得愈加高贵典雅。
她在众人面前转了一圈,扯出一个笑容道:“如何?这个好看吗?”
“很合娘娘的仪态。”李娘子大约是身体不适,捂着胸口像是硬生生迫自己说出这番话来似的。
皇后温柔询问道:“怎么了?脸色这样差?”
“无妨,只是精神不太好。”李娘子虚弱柔婉一笑,倒削去了她平日里若有若无的刻薄。
秦淑德带着太医入了殿微微笑道:“娘娘,王医官来请平安脉了。”
娘亲的眼神若有若无的飘到李娘子身上。
李娘子眼神骨碌碌的转:“既然娘娘要请平安脉,臣妾们就先行告退了。”
皇后向娘亲使了使眼色,随即开口道:“冠子还未试完呢,请平安脉也用不了多长时间。”
娘亲也与皇后一唱一和开口劝道:“是啊,咱们帮着娘娘看看,哪个冠子最好看。”
王医官为皇后把脉后躬身道:“娘娘身子很好,只是还需调理,不可太过操劳忧心。”
皇后笑道:“多谢王医官。”随后皇后的眼神落到李娘子身上,故作惊讶道:“哎呀,妹妹的脸色不太好呢。”
元安也瞧了过去,附和道:“是啊,苍白的紧呢,是否是身体不适?”
“我瞧着也是,在晖阳阁时便觉得你神色不好,现在王医官正好也在,不若让他替你把把脉?”娘亲盯着她,关切道。
“不用了,身体无碍,只是没睡好,不用劳烦王医官。”李娘子肉眼可见的紧张了起来,一口拒绝掉了。
“这是臣的本分,不敢言劳累。”
“你看上去很不好,还是让王医官为你看看,也好让我放心。”皇后步步紧逼,一点余地都不留。
“真的不用,臣妾的身子一直是章太医照料的,而章太医是官家亲自指派,有章太医照料,臣妾无事,再者,若让官家以为是臣妾厌了章太医,或者觉得是章太医医术不精,臣妾才要王医官把脉,章太医恐受责罚。”
皇后微微笑了笑,满脸不屑:“官家那边我自有解释,章太医是不会受责罚的,你就好好让王医官给你看一看。”
李娘子有些失常,非常抗拒王医官的靠近,王医官并不知道其中原委,踌躇犹豫着不敢上前。
“娘娘,既然娘娘非得要臣妾把脉,可否请章太医来?”李娘子无奈下说出了这句话。
“淑德,叫几个宫女来按住她。”皇后已然很肯定了,她冷着脸不顾李娘子的请求,下了这个冰冷冷的命令。
秦淑德慌慌行了一礼道:“奴婢这就去。”随即跑到殿门口唤来了坤宁殿的洒扫宫女。
她们的力气较平常的宫女会大一些,她们入殿后听着秦淑德的话瞧了一眼李娘子,却没有人敢上前。
秦淑德自然明白她们的顾虑,于是便大步上前,一把按下了李娘子,其余的人看着,也壮起胆子将她死死按在座椅上。
李娘子彻底撕开了脸皮嘶吼道:“你要害我,皇后,你要害我。”
皇后淡悠悠的喝着茶,并不理会她的咒骂。
李娘子弯着手腕,死死往身子里收,秦淑德废了大力气才摆出来,王医官看准时机为李娘子搭了脉,不多时,王医官的额头上开始冒汗,他垂下手,瘫着跪倒在了地上,颤着声音开口道:
“娘娘,按说李娘子的身孕该有三个多月才对,可....可李娘子...李娘子的身孕只有不到两个月。”
皇后的眼中似是要喷出火来,颤声道:“你可会诊错?”
王医官头磕在地上:“臣....臣不会,保险起见,不若请太医院别的太医一同会诊。”
“王医官,今日的事,你最好烂在肚子里”皇后嘱咐了王医官又吩咐道:“去,把太医院当值的所有太医全请来,让他们在坤宁殿外候着。”
随即皇后又吩咐道:“淑德,把两位公主带下去,不准她们出房门一步。”
我和元安对视了一眼,跟着淑德去了元安屋内,元安对着她身旁的小宫女使了个眼色,
李娘子跪坐在地上,满脸泪痕,王医官退到了殿外,皇后来回踱步,一时叹气,一时皱眉。
“李娘子,你现在腹中这个孩子,是否是官家的?”皇后似乎怀着点希望,沉静的问着。
“我.....我....是...是官家的。”李娘子只顾流泪,半句话都不说。
“淑德,去取彤册来。”秦淑德早已回到皇后身侧,随时听皇后的吩咐。
李娘子也不制止,也不反抗,仍旧坐在地上。
“其实你我都心知肚明,官家有多重视这一胎,断然不会在你有孕之时让你侍寝,彤册上也不会有记档,你还是不说实话吗?”
皇后又道:“你犯下的是重罪,若是还不说实话,我一定会杀了你以肃宫闱。”
“我...我....”李娘子语无伦次,一句话都说不完整。
许宫令跑着进了坤宁殿,低声道:“娘娘,招了,那个小宫女招了。”
李娘子赫然抬头,一句话顺顺溜溜的说了出来:“什么宫女?哪个宫女?”
皇后恒眉冷对:“说结果,让李娘子也听一听。”
“那条亵裤是李娘子的无疑,那血也是李娘子的,只不过并非葵水,而是因误吸了含有藏红花的香料使胎动不安而出血。”
“接着说。”皇后还是冷声冷气。
“李娘子在入宁康殿前不慎滑胎,便想寻一处安静的所在与人...暗度陈仓,企图瞒天过海使自己再度有孕,故而找借口搬入了晖阳阁,在入晖阳阁不久,便...与宫中禁卫有染,再度有了身孕。”
“那侍卫是谁?可知道吗?”
“知道,那个宫女已然招供了,老奴已托康副都知传讯此人,现下估计已然压在了皇城司。”
“封锁此事,若有人胆敢传出分毫,杀无赦。”
许宫令连连称是。
高贵妃缓缓踏步至皇后身旁:“娘娘,如今这事可怎么收场才好。”
“得等官家决定,咱们做不了主。”
我和元安在屋内扒着门框往外听,只听得七七八八的,见外间事儿也了了,剩下的也只是商议如何责罚了。
屋内并无别人,她们皆守在屋外,屋内只有我们两个。
“你说,爹爹会怎么处置李娘子啊。”我实在闷得慌,又没有人可以讨论,只得问起了元安。
元安还是关心着外间,却仍旧认真的回答道:“她这样大胆,做出没有脸面又让皇室蒙羞的事情,自然要杀一儆百了。”
我没再接话,同她一起接着关注起外面来,我和元安在屋子里闷到了快要传晚膳的时间,毓文和元安身旁的大宫女嘉儿给我们送来了晚膳,我趁着打听起了外面的事,毓文道:
“现下除了几个坤宁殿得力的宫女太监外是不许人靠近的,娘娘去亲自去见那个侍卫了,刚刚才回来,咱们贵妃一直在殿内看着李娘子,以防她自戕,其余的都要等官家得了空才能做决定。”
“那爹爹若是知道了,肯定很伤心。”
元安接过我的话茬:“那是自然,爹爹有多盼着她这一胎咱们都知道,如今却是这么个收场。”
“唉。”我叹了口气,强迫自己提起食欲,略微吃了几口。
“都晚膳时分了,爹爹还不回来吗?”元安吃了口菜,好奇道。
此时元安故意留在正殿的小宫女跑着进了屋内,气喘道:“公主,官家来了。”
元安和我都不约而同的放下碗筷,仔细听她说。
她略缓了缓气息便着急说道:“原本官家是准备在崇政殿草草吃几口不打算出来的,许宫令趁着传膳时进去禀报了,官家险些被气晕厥,回过神后,就马上赶来了。”
“咱们去看看。”元安拿起手帕擦了擦嘴角,起身便要往屋外走,我拉住了她:“可是娘娘要我们在屋内,不准出去半步。”
“没事的,隔着纬帐看不出的,你若不敢去,就别出来。”
看着元安往外跑去,我也坐不住了,起身随着她一同躲在了正殿里的纬帐后,纬帐被那个叫静儿的宫女放下,正好隐去我们俩的身躯,使外间的人不易察觉的,而我们却又正好能够隐隐约约的看到外面的情形。
爹爹正坐在正位上,皇后陪在一旁,爹爹正在淑德的服侍下吃药,是他一贯吃的保心丹,看来爹爹被气的着实不轻。
“王医官,请你告诉官家,你诊脉的结果。”
王医官被皇后陡然召唤,双膝一个不稳就跪趴在地上,他支支吾吾了半天,终于说道:“李娘子本该有孕三个多月,可她腹中不到两月。”
爹爹突然的呼吸不畅,一只手捂住心口,另一只手暗自捏紧了拳头。
王医官报告完后许宫令便提来了那名拿着亵裤的小宫女,她被打的不成样子,十指之间都淌着血,膝盖也弯不起来,只得伏在地上。
“李娘子,你可认得她。”
李娘子已经几近崩溃,咬牙切齿的喊:“贱婢,到今天这个样子,都是怪你。”
爹爹缓缓呼出了一口起:“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那小宫女疯狂点头,一字一句道:“官家赎罪,奴婢手中拿的亵裤正是我们娘子的,娘子之前不慎滑胎,可她害怕失去官家的宠爱就....就想借种生子,奴婢...奴婢劝过,可娘子不听....”
“贱人,你这贱人...你....”李娘子一个耳光便甩到了她脸上,随即膝行到爹爹身旁:“官家,请您饶恕臣妾,臣妾的孩子没了,臣妾害怕,是她...是她迷惑臣妾做出这样的事的,她说,官家本就不宠爱我,若是再没了这个孩子,臣妾就更无出头之日了,宫内的人一直嫌弃臣妾出身低微,她告诉臣妾,若是不想些办法,臣妾就只能重新做回那个人人可以欺负的李婕妤了,臣妾是害怕,才出此下策。”
“你糊涂啊,为保地位你就敢做下这偷天换日的祸事?”皇后恨铁不成钢的训斥道。
爹爹推开了李娘子,满脸不悦:“你既这么说,便是认了这事儿是吗?”
李娘子猛的往地下磕头:“臣妾认,臣妾认,只求官家赎罪,原谅臣妾这一次吧。”
爹爹的脸上在我出生至今这十几年中,头一次出现了狠戾与冷漠,他伴着微微嗓音道:“朕会赐下鸩酒,许你一份死后哀荣。”
在场的人都微不可闻的噤了声,连一丝呼吸声都没有,李娘子和那宫女竟然连哭泣都忘记,呆滞的望着前方。
“皇后,请你晓谕六宫,昭仪李氏,突发暴病而亡,以妃仪之礼下葬。”
“官家!官家.....不要啊.....官家,求您饶恕,臣妾是一时糊涂,一时糊涂啊!”
这个结果其实我并不惊讶,或许更早时候我便想到了这个结果,李昭仪是绝对活不成的。
爹爹丝毫不顾及李娘子的哭求又下了另一道诏令:“这件事到这便了了,朕不想再听到有任何的有关这件事的消息散开,在场诸人若是有泄露者,格杀勿论,至于李娘子的同谋,随意找个由头料理了便是。”
李娘子仍旧哭喊着,许宫令早已端了一壶酒过来,李娘子死活不愿意喝下,却被许宫令按头饮下,不多时,便瘫在地上,脖子一软,再没有一丝活气了。
我和元安看的心惊,竟然互相靠在了一起,不约而同的我们都腿软了,这是我第一次直观到死亡这件事,实在是很可怕,元安也是,我俩竟互相掺着,缓缓又回到了她的房间。
在房内,毓文早又备上了热的饭菜,我俩食不甘味,左一筷头又一筷头的吃着。
正吃着外面传来了丧钟,昭示着李娘子的死讯在宫内传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