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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滨江铝厂风波未平,曙初犹豫再三,不知越北的问题到底出在哪里,他要不要向他的师长栾春阳讨教一番。对越北的了解春阳远胜自己。他在越北驻站将近十年,越北的风土人情、经济发展态势以及人事布局深深烙印在他的脑海,他可以如数家珍给你说说各种掌故趣闻,三天三夜说不完。他之所以犹豫,是因为身份不同了,他不再是新闻界的一员,越北市副市长的位置会让人以为他要借助于新闻界做啥事达到自己的目的。他转而一想,懒得去管那么多,我不就是同自己的老朋友说说心里话,犯得着前怕狼后怕虎吗?!

春阳似乎早预感到曙初会打这个电话。他笑呵呵地说,我看你这几天快成了越北的政治明星了,出名的风头早早盖过了市长、市委书记。你可得收敛点,功高震主是要犯忌的。

曙初惭愧地说,岂敢,岂敢。我也是被逼无奈,被人推上刀口浪尖。老领导,闲话我也不多说了,我就是来听听你这高人的意见。接着,曙初详细叙述事件的前因后果以及市长、市委书记的态度。

春阳沉吟片刻后说,其实滨江铝厂的事我们早就知道,这个企业转移本身就是错误的。滨江铝厂野蛮及落后的管理手段不是一天两天形成的,它滥排乱放殃及周邻频遭举报,这种企业早该用严法治理,给出时间表限期改正,不能因为经济效益好,而为所欲为。围绕如何处理此事,我送你一个字:忍。第一,你不能急,不能大包大揽冲在前。你要知道现在谁最急?市委书记和市长。他们向省委省政府签了军令状的,当地的排污水平要比去年降低八个百分点。现在捅出如此之大的娄子,省里肯定要个说法,肯定躲不过去。这就牵涉到他们头上的帽子安不安全。第二,学会走钢丝。当地出现突发事件,按规定党政一把手作为第一责任人必须第一时间赶到现场处置。然而,他们一个也没现身,市长把责任推给你,让你上一线指挥,市委书记指责你不请示、不汇报,擅作主张,把事件发生的板子打在你的身上。这叫作本末倒置,遇事推诿,不承担责任,这只能说明市里不想介入此事件太深。滨江厂的事因你应变反应能力快,没有把自己陷入被动之中,碰巧化解了矛盾。这带有极大的偶然性因素。因为你是外来户在本地无根无蒂不属于哪一派,加上中央机关下派的官员身份农民暂时相信你,把解决问题的希望放在你身上,下一次恐怕你就没那么好的运气了。因此,你现在要在他们之间走钢丝,让他们把调查、处理事件的责任揽过去。政府与百姓有矛盾是坏事,也是好事。坏事毋庸讳言,好事嘛,则推进了多方利益的再组合,把不利因素转化为积极因素,假如你的顶头上司要出事,肯定比你这个书生市长的手段要厉害得多。综上两点,就一个字“忍”,不要激动,更不要书生意气。洞若观火,巧借东风,方可出人意料。

曙初听后若有所悟地说,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这越北的政局我算看到一二了。刚才我还冲动地要给省里有关部门告御状,唤起上级主管部门的重视。这样看来好比重拳打在棉花上毫无声响,不仅起不到半点作用,还会招致市里相关方面的不满,大大增加我日后工作的矛盾与难度。与其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我静观其变,看他们打出下张牌。

春阳会心地笑着说,这就对了。

果然不到上午十点,文立过来告诉曙初,今天一早陶书记就率工作组进驻了滨江铝厂,市公安局当场就把负责排污的班组长、工程师和车间主任拘了,市环保局宣布了市里给滨江厂的正式停产令。董事长谷晓云纵有一万个不满,面对市委书记威严的面孔也无可奈何,只得执行了。

市委市政府工作组全面接管了滨江铝厂的整顿清查工作,往日喧嚣热闹的厂区归于沉寂,曙初从铝厂的事脱身出来,可以做点自己分内的事。

曙初想起第一天上任时省委组织部的车被卡在越北收费站二次收费的事,叫文立查查市里是什么时候批给丰东集团在越北公路设立收费站的,并找到批复文件。文立到政府办公室文档室查了半天也没找到这个文件。曙初有点气恼了,吼道,设收费站这么大的事儿竟然没有批文,你问问交通局是咋回事,拿不出文件,叫交通局局长来当面说清。

不到十分钟,交通局局长钟文董气喘吁吁地闯进副市长办公室,跟在文立身后来见曙初。

曙初问,越北二次收费站是怎么回事?越岭收费站距越北收费站不到一百米,这天下奇闻就发生于我们眼前,你交通局好大胆子竟敢私自批准企业收费。

钟文董急急辩道,殷市长,借我个胆儿我也不敢呀,丰东集团的董事长老阮十年前找到我说市里批了他们在越北设收费站,我当时问他,凭啥批给你收费。老阮说,越北公路进城那一段是我们丰东集团投巨资修建的,如果不是我们修建,这路还进不了城,现在越北辖下的越岭县付不起我们工程款,只好同意他们设收费站了。其实老阮他们也就修了不到十公里路。但那时越岭财政穷啊,这段公路还得仰仗老板们出钱修通。老阮的收费站就这么建起来了,过了几日我们催丰东拿批文来,都被他一天天地拖,最后我们找到当时的分管交通副市长,副市长只是说了一句,老阮给我打个招呼,我没答应。至于如何处置这个收费站却没一人表态,这事儿就再无下文,但收费站一直延续下来了。

曙初恼怒地说,越北虽穷,但也要穷得有志气,不能坏了规矩,破了章程。你们交通局研究一下拿出个意见,这公路乱收费的顽症须治一治,不能某些人为一己私利败坏了整个越北的名誉和形象。

钟文董应道,只要殷市长有决心,我们交通局坚决支持和参与。

曙初同钟文董谈完话后已快到下班时间,他这才想起今天是中秋节,越北的江北省同乡会几天前就给他发了请柬邀请他参加今天下午的联谊会。想想时间已晚便不打算去了。此时,文立走近他的办公桌前说,江北同乡会下午打了几个电话请您参加他们的活动,我告诉他们殷市长在忙,不一定有空,等晚些再说吧,您看是否参加?

曙初想了想说,都是同乡,异乡相聚也不容易,商人最看重这种机会,第一次请你就不去,他们会以为你架子忒大请不动,这样影响不好,以后再见面就不免多添几分尴尬,还是参加吧,同老乡们见个面表达一下心意吧。

越北迎宾馆会议厅张灯结彩,丹桂飘香。江北省同乡会借中秋佳节召集所有在越北的同乡共聚,是个例会,每年这一天同乡们欢聚一堂,共叙友情,聊表对故乡的思念之意。曙初是个迟到者,不喜欢把动静搞得太大,一进门便找了个不是很显眼的地方坐下来。茶叙会已近尾声,发言者是个同自己年纪相仿的中年男子,那夹杂着浓重江北口音的普通话引起他的注意,似曾相识,再仔细打量那人,他心中倏地一喜,难道是他?一晃三十年过去,他基本没了少年时影子,唯有这口不标准的普通话是那样的熟悉。曙初仔细听下去,他在讲话里多次提到一个阮家村的地名,越发坚定了这个人就是自己一直在找的儿时伙伴阮春。这一发现,让他惊喜万分,几乎立马就要奔过去同他相认。周围的一片掌声让他冷静下来,才把冲动的念头压下去。不一会儿,茶叙会进入自由交谈阶段,来宾可以自由走动,一边品尝着茶点果品,一边交谈寒暄。会议厅顿时人群走动,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畅谈,到处是人头攒动,欢声笑语飞扬。曙初瞅了个空子,轻轻踱到阮春身旁,问,阮老板,你可认识我?阮春见是个陌生人,他还不知曙初的身份,一时有些茫然。三十年的岁月把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彻底改变了模样。曙初笑吟吟地说,你再仔细看看。阮春一摸脑门,迟疑地问,你倒是像我一个小时伙伴,难道你……是殷曙初?

曙初捶了他一拳,说,我就是殷曙初。踏破铁鞋无觅处,你瞧,三十多年后我们又相会在南方一隅。

阮春不敢相信,说,有没搞错哇。你这个胆小鬼也混得人模人样了。

曙初拉着阮春离人群远远地坐下。阮春感慨地说,一晃三十年过去,整整一代人再世。

曙初沉浸在往事的回忆中,说,想当年,没有阮春,我殷曙初都快被那些坏小子打死了。多少年过去,我始终没忘那份情、那份义,一直在寻找你,也曾到你们村上找你,只知道个大概,就阴差阳错到今日才见面。

阮春呵呵一笑,说,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还提它干吗,我早忘了。

曙初作色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怎敢忘。

两人打开话匣子,往事就如瀑布般展开。

殷家村和阮家村是两个紧挨相邻的村庄。长江边的小村庄大都因某个先人蛰居后而繁衍出大的家族,村庄便以这个家族的姓称呼,整个村都是一个姓,偶然有倒插门的女婿是外姓。当然倒插门女婿繁衍的后代仍是随妻家的姓。曙初上的小学是周围十几个小村共同出资办的,不属于公办学校,是当时的大队主管,民办老师还在生产队挣工分,大都是知青任教。这批知青教师刚接受“无产阶级专政下继续革命”理论的洗礼,思想上激进而偏执,在他们主导下,学校左得出奇,曙初的小学、初中正好是在那个疯狂年代度过的。上初、高中时他还遇到了少女石妮,曾让他在朦朦胧胧的感觉中认知到了世界上最美、最纯的感情。而他的小学也同中学一样,受欺辱、受歧视的程度甚至更疯狂。刚刚结束完文攻武卫的战火,开始从上至下的肃清阶级异己分子的斗争。这场斗争其实比从肉体上消灭人更可怕。学校以人出身的成分来分出优劣等级,所谓地富、反、坏、右的子女或亲属是学校最劣等的等级,排队最老末,教室里这类人永远是少数人,坐的远远的。下了课也是孤零零的,没人搭理。似乎他们身上天生就有股臭狗屎的味道,是被欺侮、被唾弃、被凌辱的对象。由于从小种下的仇恨,小学生们对这批“反动阶级”的仇恨与生俱来,比成年人表现得更干脆、更直接,也更发自内心。恰恰很不幸,殷曙初就被划入了这个永远孤零零的小群体。他出身于工商业兼地主的家庭。因为他是中医世家,祖上本就置下一份不薄的家业,他爷爷是享誉江北省知名的老中医,开了当地最大的药铺。抗战时,药铺曾作为新四军五师的情报站,传递了大量情报和向根据地转运了许多稀缺的药材。到“文革”时,老五师的领导尚且自身难保,哪还顾得上曾为抗战做过贡献的殷家爷孙。殷老爷子在城里被活活打死,殷家一家子老少从大宅子赶出,只好迁回阔别数十年的殷家村。曙初初来乍到,又是“狗崽子”,一下子就成为所有人攻击、欺侮的对象。农村孩子捉弄起人来,花样百出,曙初防不胜防。肉体上的殴打也就罢了,心灵上的鄙视如秋后的风霜让人不寒而栗。那天排座位,老师排了几个女同学和他同座,女同学都拒绝,觉得老师把她排给与“狗崽子”同座是侮辱她的人格,是亵渎贫下中农。曙初的泪水只能咽在肚子里,不能让他们看见,否则又是一束束鄙夷的目光。就在老师为难之际,阮春大大咧咧地坐到曙初身旁的空位子,说,我就不信他有香风毒草能把我这个根正苗红的贫下中农熏倒。座位风波就这样过去,曙初感激地对阮春说,阮春哥,谢谢你。

阮春人小志大,仗着他老爹是大队支书,谁也不放在眼里,对曙初喝道,你甭怕,这里老子说了算,只要有人敢欺侮你,你告诉我,我帮你收拾他。村支书的身份在那时就是党在这个村的化身,是不可挑战的权威。阮春块头都比同龄人大,乡下孩子可能平时野惯了,打架有副好身手,在学校里称王称霸,没人敢奈何他,连一向“革命”挂在口的知青教师也礼让他几分。曙初在他的翼巢之下算是平稳度过了小学时光。因此,他对阮春的感情是不可同日而语的。想到那个大大咧咧淘气而故作带着几分老成的大男孩,他就会涌上一股暖暖的感觉。

阮春似还沉浸往事的遐想里,他记得每天早上上学的必经之路是殷家村。曙初就会在家门口候着他,看到阮春身影出现了,就高声唱着当时最为流行的童谣:两只老虎跑得快,跑得快……阮春便追上去,两人便嘻嘻哈哈追逐着朝前跑。那带着几丝稚嫩的童音飘荡在长江边村落的小道上,袅袅远去。此时,阮春触动了心怀,不由自主地哼起这首刻骨铭心的童谣:两只老虎跑得快,跑得快……

曙初听着从阮春嘴里哼唱的童谣,眼前似又出现两个少年追逐的身影,也跟上阮春吟唱的节拍,一任时光倒流回三十多年前。

两人在熟悉的音律里触摸到童趣的快乐,也感受到岁月的残酷。

曙初的情绪从往事中收回,说道,阮春你说说这几年的情况吧。

阮春说,我这个人天生不是读书的料,一直在社会上闯荡,做过不少生意,后来越北方面到我们县招商引资,那时我正好想进入木材加工领域,一看越北最大的优势是林业,漫山遍野都是树,那可是个宝,便投资在越北建了第一个木材加工厂。以后越做越大,我们已发展为包括林工贸多种产业的集团,涉足领域广泛,说白了哪里赚钱我就做哪个,解决了越北上万人的就业困难。

曙初心里“咯噔”一下,问,你就是大名鼎鼎的丰东集团的掌舵人——阮总?

阮春轻描淡写地说,啥掌舵不掌舵,混口饭吃而已。

曙初听得出,他还是挺满足自己目前的局面。

阮春说,曙初,我们都是吃过苦过来的人,你可记得到了“文革”后期,农业连年遭灾欠收,加上河南超大型水库决坝,造成数百万人流离失所,我们打下的粮食大部分调去支援灾区,那会儿连饱饭都难得吃上一顿。每天看到的都是走村串户、沿街乞讨的逃荒的人。苦日子,不堪回首,从那时起我发誓,一定要混出个人样来让家里人吃上饱饭,这就是我出来闯荡的最伟大的、最原始的愿望。

曙初深有同感地说,我比你过得更苦,父亲是队上的管制对象,每天除了干最苦、最累的活儿,晚上还要到队部参加批斗会,每天脖子上挂个五六斤重的木牌子,上面写着反动地主分子,被人打被人骂,那时你爹多威风,批斗会的主持人,会上理论一套一套。那时我觉得我们大队最有水平的就属你爹。我每天上学前先要交一担猪草到生产队才可离村,否则书都不让我念。这种惩戒不仅是苦,更是心累,看不到一点生活的希望。孟子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将苦其心智,饿其体肤,劳其筋骨,空乏其身,增益其所为,在苦闷、彷徨之中渐渐长大也逐步成熟,我常常在思索这一系列失去人伦纲常的行为是不是真的代表了社会进步的方向,一个民族背弃他曾信仰、追求的核心价值就可以吐故纳新、重获新生吗?时代的前进是反复轮回的革命,反传统并不是说就不需要传统,几千年沉淀下来的文化也不能说全是糟粕吧,反之岂又有如此之生命力扎根于千百万人心中呢?所以我虽痛苦与心烦,但还算是给自己的理想留了一点点空间,最终没有放弃努力与志向,所以我的学业一直还是很优秀的,后来通过大学的深造对原来许多困惑而不能理解的问题才逐渐寻找到了答案,逐步化解了心中的疑团。可以说,这以牺牲了一代人的代价我们才逐步走上正确发展的道路。

阮春说,艰深晦涩的道理我不懂多少,我是做实业的人,只晓得挣钱,钱才是实实在在的好东西,不会骗你。有了钱才有话语权,其他的都是扯淡。

曙初初次同他见面不想发生争论,对他说,时辰不早了,我就不参加下面的活动了,我们找机会再聊。说着,曙初朝会议主持人打了个招呼,表示告辞了。会议主持人也是召集人,就是现任的同乡会会长,抱歉地说,殷市长,怠慢怠慢,没看见您,还以为您来不了呢,有失远迎,招待不周,请多多包涵。

曙初轻慢地说,都是同乡,何必客气,大家见了个面就是件高兴事,下次再聚。说罢同会长握握手离去。

会长碰了碰阮春的手臂,说,你同殷市长啥关系,我看他同你聊时挺热乎的。

阮春一直在咀嚼着“殷市长”三个字。他一直有耳闻市里从北京来了个新市长,却没有想到是自己的发小,当年穷困潦倒的曙初竟然成了自己的父母官。他无法相信也不敢接纳这个事实。看来,这小老弟不可同日而语,今后他与曙初的关系得重新厘清、重新摆正,商人就是商人,官员就是官员,这个界限他自然知道如何分清,又恰到好处显露着他的高明与精明。

不知不觉大半年过去,这天曙初刚上班还没落座,文立推门进来告诉他,刚才市委陶书记来电话要曙初现在就去他办公室。

陶书记对曙初说,接省委组织部通知,中央组织部要举办一期为期一个月的挂职领导干部学习班,总结前段下派工作经验,提升下派干部政治素质、业务素质。市委只有执行的义务,在离开市里之前,我这个班长同你聊聊,看看你对我这个班长和市里有什么要求,以便我们更好改进。

曙初说,谢谢书记关心。我刚到越北半年,还谈不上对越北工作有通盘的考虑和深刻认识,我目前的状态是向书记和班子其他成员学习,在实践中学,尽快熟悉本职岗位,胜任我的分管工作业务。

陶书记满意地点点头说,你来半年工作刚刚起步,同志们对你的反映还是不错的,普遍认为你有较高的理论水平和工作激情,谦虚谨慎,埋头做事,低调做人,市委市政府对你的工作是满意的。希望你借参加这次学习班的机会,把先进地区、先进单位的好经验好做法带回来,促进越北的改革开放和经济建设事业的发展。

曙初说,这个学习来的太是时候了,我正需充电。

陶书记说,我就不多留你了,你把手头工作交接一下,今天下午就赶到木棉向省委组织部报到,省里还要找你们集体谈话,你及早做点准备吧。

事发突然,曙初向文立交代几件近期要办的事后,来到艾敬民市长办公室把陶书记的谈话要点汇报给了他。艾市长说,我也是刚刚接到通知。这样吧,你放心地去学习。你把手头所有工作移交给秘书长,我会分轻重缓急安排人管。

曙初说,谢谢市长。

曙初刚进办公室,汤进一就过来了,拿着本子把曙初讲的主要精神一一记下,才同文立离去。该办的事办完后,曙初给李雯爸妈打去电话,告诉他们,因时间紧迫他没空上门去向他们告别了,他要回京学习一个月。

李雯爸爽朗地说,去吧,去吧,不必牵挂我们俩老头老太太,好好学习,争取有所收益。

赶到木棉已是华灯初上,只好去省委组织部值班室找人报到。值班室此时已有一位女同志正在填单子。曙初看那背影有点熟,她也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转过身来,曙初喜出望外,惊奇地叫道,郭红燕!

那女的闻言也跳跃起来,叫道,殷曙初,你跑到这儿来干啥?不会又是来采访吧!

曙初疑惑地问,郭红燕,我记得你分到河北的燕赵煤矿,之后再无你的讯息。今日有幸觅见佳人再现倩影,你不会是在省委组织部高就吧?

郭红燕佯嗔道,我哪有那么好的命。嗨,毕业后我只知道你在国家通讯社工作,却不知具体在何处。你现在在哪发达?

曙初答道,甭酸溜溜了,我就在本地。

郭红燕疑惑道,不可能吧,我怎么一点也没有听到你的消息。你知道我在滨江工作也快两年,那可是四通八达、流转便捷的信息中转站,什么人到了滨江我可是一清二楚,我怎么就没听闻你的任何消息。

曙初揶揄道,我不过是一介村野之夫,哪入你郭大美女法眼呀。

郭红燕想了片刻,跳将起来说,我想起来,半年前我们滨江铝厂在越北闹得沸沸扬扬,有个家伙叫殷曙初,我还以为是同名同姓的,我压根不相信那山沟沟子的副市长是殷老弟。你瞧瞧我这眼神和记性,该有多笨,哈哈……

曙初正襟危坐地说,你还别哂笑,那正是在下。

郭红燕困惑地问,你刚才不是说你在《风范》杂志社吗?怎么又会跑到那山旮旯里?别是犯了错误发配充军吧?

曙初不高兴地说,响应党的号召,下派挂职到基层。

郭红燕明白过来,说,哎呀呀,看来咱们同是天涯沦落人,我也是下派挂职的。

曙初艳羡地说,你这么一说我情何以堪。滨江响当当的大都市,计划单列市,级别上你就高我一格。我辈自叹弗如,岂敢说同是天涯沦落人,只能说天涯何处无芳草,这芳草当然是你这大市长啰。

办好报到手续,组织部两干事陪他俩去招待所登记入住。曙初原计划去春阳家,见见嫂子,免得李丽又要骂他路经家门而不入把她当外人了。见了郭红燕后他打消了这个念头,他有太多问题想同郭红燕聊聊。拿上钥匙牌的两人各自去找自己的房间,临分手时他们约定十分钟后在楼下大堂见面,老同学相聚没那么多客客气气的繁文缛节。

招待所食堂已关火了。曙初提议道,我们边溜达边找吃饭的地方,这顿饭我来请客。

郭红燕开玩笑说,还是发达地区支援欠发达地区吧,本市长的荷包可比你鼓的。

曙初笑道,行行,今天就来个打土豪分土地,老同学的饭不吃白不吃。

七彩霓虹灯栉比鳞次,把夜景下的街道照得通亮,成双结对的情侣从身边经过。刚从山区出来的曙初有点不适应眼前的风景,自嘲般地对郭红燕说,我现在是个彻头彻尾的土老帽兼山大王了,越北半年的生活我都不知人间烟火,山外的世界多么精彩却与我无半点关系,回了家我那口子恐怕都认不出我了。

郭红燕故意羡慕地说,山大王的日子过得多滋润,空气清新,天然氧吧,还有水灵灵的村姑多俊俏多纯净,多勾人魂呀,别人想过都过不上的神仙日子。

曙初说,我的郭大市长,咱们对调一下,你到山里来做女大王,过过好生活的瘾。我看你待不了半月就要撒腿跑。

两人拣了家干净的小店坐下。一边喝着啤酒,一边看着街边匆匆而过的人流,两人似乎又回到大学时代,长江边的大学城勾起共同的话题。

曙初这才知道郭红燕大学毕业时分在中国能源集团总公司下的一个煤矿搞宣传,后来一步一脚慢慢调到北京的公司总部,经过中央党校的学习,下派到南方省的滨江市分管工业、能源和交通的副市长。曙初同红燕都是从江北省同个地区考入WH大学的应届生,自然在校时接触交往比常人多。红燕大曙初两岁,所以每次一见面红燕都要曙初喊她姐。曙初每每此时就会调侃她,小心,别让我喊你姐把你喊老了,到时嫁不出去。一席话把郭红燕弄了个满脸红。往事越千年,两个江北老乡又相逢于同一个屋檐下。

红燕问,我给你谈个正事。你们下一步怎么处置滨江铝厂?是关,是停,也不能这样老拖着,天天整顿也整不出个办法来。我曾同我们市里专家谈过滨江铝厂的问题,一句话:钱。滨江厂的生产工艺太落后,还是上世纪中叶的技术工艺,设备也太陈旧,已适应不了现代生产方式。要改造这家铝厂需要引进现代设备,提高工艺设计才能从根本上解决。我看你们市里一直没有给滨江铝厂放闸,估计也是被这个问题难住了。滨江市委书记林干曾向你们陶书记过问过几次,一直没有得到让人满意的答复。滨江这头也是有劲使不上。

曙初问,那有什么办法解决吗?

红燕狡黠一笑,说,无可奉告。

曙初想想这个事儿陷入死地,他也无可奈何,更何况他现在已离开越北,也难得轻松一下,不必再为这些烦心事来破坏自己此时的好心情。于是,他高举起酒杯,对红燕说道,我们既然放下了就不必去想它,来,美女,为我们的木棉重逢干杯。

红燕开心地说,好,干杯。

第二天,省委组织部副部长阮勇在部会议室召集进京学习的十五名下派干部进行了座谈。时刻关心下派干部的工作、学习、生活等情况是省委组织部的重要工作内容。借这个学习机会先把大伙儿召唤到一起,以使下派工作更臻于完善。

不聚不知道,一聚才知道这次下派干部个个来头不简单,都是中央实权单位。只有曙初独此一人是宣传口的。他们的优势正是曙初的短板,使得曙初暗暗下定决心,要好好抓住这次学习机会,加强对他们的了解,增进友谊,提高水平。他清楚地知道,这批人今后无论从哪个方面都会给他带来帮助。

阮春加紧了对南岭煤矿的收购工作。他看中的是矿区周围的棚户区,这块紧挨城区的宝地,面积大,地理条件好,尤其是他已打探清楚京越高速公路将紧挨着南岭煤矿东边丘陵地而过。南岭棚户区无论是商品房开发,还是建大型物流集散地都是最佳选择。越北计划在三至五年建成南方省北部地区最大的仓储货运物流基地,必将使高速公路边的园区租赁价格直线上升,带动周边房价的飙升。

阮春得益于他的蚂蚁搬大树经营战略的成功。环绕着南岭煤矿星罗棋布散落着多个小煤窑。这些小煤窑背后的老板就是阮春。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越北最大的优势就是木材和煤,他的发展思路开始就是循着这两个产业展开的,赚得盆满钵满。小煤窑典型的游击战法,哪里有煤就往哪里挖,常常越线开采,南岭煤矿的资源遭其掠夺,还破坏了井下线路。南岭一次次往上告,阮春采用逃避战术,见有人来查,一般不予理睬,属于市里的,能对付的就接到市里喝一顿、唱几嗓子,事情也就不了了之。省里检查组来头大,阮春手下的喽啰晓得惹不起,干脆歇工走人,小煤窑一个人影也没有,省里检查组也无计可施,最多贴几张封条了事。过了一阵,阮春估摸风头已过,便又热热闹闹干开了。久而久之,越北临近几个市县的煤市场渐渐被阮春蚕食了,销量盖过了南岭煤矿。而南岭矿王小二过年一日不似一日加上矿产资源枯竭,管理落后,国有企业包袱重、欠账多,陷入破产边缘。市里欲找到婆家把南岭嫁出去,想把这个硕大的包袱卸掉。阮春作为越北最大的民营企业,除了在木林、矿产长袖善舞以外,基本上垄断了越北房地产、城市建设市场,总资产已达五十多个亿,发展势头锐不可当。丰东成功的所有一切都离不开一个人:市长艾敬民。了解内幕的人都知道丰东真正的老板是艾敬民。

老阮,你同南岭的谈判也有七八年了,应该到了该决断的时候了。艾敬民慢条斯理地说。

阮春从侧面瞥了他一眼,满脸苦相地说,我们是秃子理发一头热呀,南岭嫌我的身份太低,不愿被我们收购。此时,光急有什么用。

艾敬民说,谁不知你肚里藏的小九九,恨不得喝人家的血。南岭家大业大,你不出点血能到手吗?你不要只想着那块棚户区的地。我听说南岭地下又有新矿脉,而且储量不小。你挖了这么多年矿,知道我说的意味着什么,要想地就得把矿收了,地块自然而然到手,你把方案做细,我出面去同南岭矿老宁谈。

阮春脸上顿时绽开花说,有艾市长出马这事保准能成。说毕,他凑近市长悄悄地说,正事谈完了,我叫紫凝过来陪你。

听到“紫凝”两字,艾敬民刚才一板正经的脸上顿时笑开了花,他矜持地点点头,依旧保持着市长的威严。

不一会儿,阮春从屋外陪紫凝进来。紫凝小姐是阮春的助理,跟他也有七八年。那时刚从大学毕业不久的她陪阮春去市政府见艾敬民。艾敬民那天讲话心不在焉,思维老出错。阮春觉得很奇怪,这艾市长平常嘴巴挺严,思维逻辑找不到任何漏洞,这天却显得相当反常。临出门时,市长一反常态离开大班椅,一直把他俩送到走廊上才返身回去。

阮春一路上百思不得其解,突然他闻到一股幽幽而独特的奇香,原来是从前排副驾座紫凝身上散发的。刚才只注意市长了,没细细品味这股暗香。他大脑一激灵忽然有了答案,原来市长看上了他的助理。

阮春有些愤怒,肚里像打翻的醋坛子,搅得他五脏六腑十分难受。这紫凝是他花高薪从越北大学挑选来的,每天只要紫凝不在他就感到魂掉了似的。如今却被市长瞄上了,他肠子都悔青了,真不该带紫凝去见艾敬民,这艾敬民有个特点,喜欢女人。他喜欢的是那种极品女人,既有姿色,又懂风月,同时又不会带来麻烦的女人。紫凝不仅长得狐眉狐眼,还十分有品味,每天总是以精致的妆容示人。这对在越北山区看惯村姑天然朴素、土气的艾敬民有一种震撼之感,骨碌的眼光从紫凝进了他办公室就没再离开过。

醋劲转眼过去,阮春心里暗暗骂道,女人如衣服,穿过就穿过了,扔在一旁就罢了。他记得他当支书的老爹常告诫他的一席话:人呀就怕他没爱好,只要他有爱好就有机会接近他。官员都是吃五谷杂粮过日子,你瞅准了他的爱好,投其所好,自然就有属于你的机会。阮春牢记这席话走南闯北,攻下一个个堡垒,无往而不胜。艾敬民看上了,反倒觉得是个机会。于是他只要见市长就带着紫凝去。更是把市长引得涎水都流出来。阮春是何等聪明的人,把艾敬民的心思琢磨个透亮,他寻思如要让市长死心塌地地登上他的船,紫凝这张牌就是他手中最重要的一张牌,他觉得差不多火候到了,这天他把紫凝叫进他办公室内的小卧室,卧床上整整齐齐堆码着新刮刮的百元大钞,足有一百万。紫凝见了那堆钱双眼发出惊奇的光,她问,阮总,你带我来这干吗?她言下之意就是你阮春不可能拿这一百万来买她的身吧!

阮春面无表情地说,没错,正如你想的,这一百万就是要买你的美貌与青春,目的只有一个:陪好、玩好艾敬民。你是我遇到过的最让我心动的姑娘。原来我是想我们好好发展,会有希望的那一天。现在,我不得不把我的念头埋葬。艾敬民认识你第一天开始就无时不刻在打你的主意,多次有意无意地暗示过我他喜欢上你,不是我一次次装聋作哑,恐怕你早成他砧板上的肉了。现在再已拖不下去,一旦拒绝他,他肯定会同我翻脸,我们苦心经营的越北这盘棋将毁了,你我将坠入十八丈深渊而不可活。

紫凝惊恐地往后缩着,说,阮总,艾市长不是您想象的那种人。

阮春哑然失笑,商场如战场,你别看有的家伙道貌岸然,外表光鲜气派,其实男盗女娼,一肚坏水。我不勉强你,你只要说半个不字,我立马让你走人,就当啥事也没发生过。如果你帮我,我绝不会亏待你,等我公司壮大,完成了我们的目标,我绝不会亏待你,决不食言。

紫凝迟疑了许久,眼泪哗哗而下,她是为自己的处子之身流泪。她原以为她找到一个好的东家,不再会为找工作颠沛流离,四处求人,却没想到她眼下比那份辛苦要付出更多的代价。她咬咬牙,霍地站起来,说,阮总就冲你最后那句话,就冲你对我的那份心,我豁出去,一定不亏于你。

阮春心头一喜,把那一百万包好塞到紫凝手上。心里却在骂艾敬民:老修剪了一冬天的一颗好白菜,被你这个王八蛋给老子挖走了。

紫凝凄然一笑,说,难道我紫凝是爱财的女人?换个人再拿三个、四个一百万,我都不干。

阮春被感动了,嘶哑着嗓子说,我有愧紫凝。

紫凝死死地瞪了他一眼,记住,你是一个男人,你要为今天讲的每句话负责。说罢,蹬蹬地走出内室。

阮春在越北顶级会所——丰东大酒楼的顶楼有间包房,这也是他同艾敬民秘密见面的地方。这天,紫凝主动给艾敬民打电话。

艾敬民一听紫凝嗲嗲的声音骨头先酥了一半。他问,紫凝小姐,阮春不是出国去了吗?

紫凝娇娇一笑,柔柔地说,除了阮总,市长就不可以多亲民吗?本小女子也想听听市长的教诲嘞!

艾敬民闻喜打着哈哈,说,好好,你说怎么教诲你呢?

紫凝说,丰东一号包房怎样?

艾敬民有门牌钥匙自己开门走入一号包房时,紫凝早早打开电视边看边候着他。阮春知道艾敬民喜好看些激情超限片,在这里常年备有顶级激情大片。紫凝看得有些难为情,而久经情场锤炼的艾敬民看着撩人的白肉横陈的大屏幕也是热血喷张,一直潜伏在内心深处的欲望就如岩浆般地要喷涌而出。没有任何铺垫,如千年等一回才等到今日的激动时刻,他恶狠狠地把紫凝的香唇叼住,吻得砸吧砸吧响,饥渴而贪婪。紫凝凭着女性的本能用力挣扎了几下,拼命躲开那热气腾腾的大嘴巴。艾敬民岂能轻易放弃这到手的美食,她越挣扎他吻得越带劲。紫凝渐渐对这个充满男性张力的吻投降了,身体开始有了反应。她把小嘴紧紧地贴着他,艾敬民心中一阵窃喜,用舌头撬开她的唇,她的牙齿,长驱直入直捣她的深喉。这一直冲把紫凝亲得魂飞魄散,喉咙深处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艾市长,阮总不在,我这样不妥吧!紫凝挣开他的大嘴巴,好不容易才迸出一句话。

有啥不妥的。他阮春不过是我掌心的小虫子,不听话,一捏就把他捏死。此时此刻高涨的欲望把他烧得两眼冒火。

其实我心里早就有艾市长。我不是那种轻浮而随便的女人,碍于阮总的面子只能把喜欢隐藏起来。你知道,阮总心里有我,我岂可随随便便把自己感情撒出去。紫凝轻轻地抚摸着他的脸颊。

艾敬民轻轻嘬了一口她的红唇,说,你今后跟了我,我不会亏待你,也亏待不了阮春,你放心。这么多年来我对阮春的关照会少吗?他犯不着争风吃醋,酸溜溜地对你。

可我总觉得对不起阮总。阮总对我不知有多好哇,紫凝叹了口气说道。

艾敬民拍拍她的后背说,我最怜香惜玉了,在外界你要装着不认识我,也不要太招摇示众。阮春那边我会处理好的。紫凝瞅着他,幽幽地说,我的初吻被你夺走了,我从没爱上个男人,我以后该怎么见人呢,这男女之事我一点都不懂,更谈不上经验。我是个弱女子,你会不会心血来潮一时看上我,等新鲜感过去了,对我始乱终弃。人们都说这男人是家中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你有了新欢一脚把我踢了,我能奈何你几分?紫凝感觉自己迥然成为一个自己几乎不认识的人,内心熊熊燃烧着一团火,阮春是她交往的最深的一个男人,这之前她没有过真正男女肌肤之亲,更谈不上享受过恋爱的浪漫。当她从青涩岁月走出,真盼望着爱情的雨露能滋润到紧锁了二十多个春秋的心,对男欢女爱略有感觉的时候却被眼前这个男人一下子掳走了她的梦想。她心中的真正的爱情是如此地遥不可及。她曾设想过多少次她心中的白马王子,憧憬着爱情会如期光临,而现在当她迷离的目光飘逸向远方时,一切都只是个幻影,爱情已被她亲手埋葬了。在她心中市长这一称谓本来是多么神圣而高大上,只能远望而不可能亲近的男人,捅破那层纸,什么威严、权势都是她裙下之物。此刻她耳畔回想着阮春的喃喃承诺之语,她又糊涂了,这个男人是否同样值得相信呢?!

艾敬民没在意眼前女人的迷离和散淡的眼神,紧紧把她抱在怀里说,我的可人儿,放心,爱你一辈子。

在包房里那宽大的床上她第一次感到爱欲是如此的充满魅力,摇动心旌的销魂时刻给她前所未有的刺激与新奇感。身边躺着的那个赤裸的身体或许是她身体的延伸。她就如一个饥渴的孩子,一旦遇上一口清泉就如琼浆玉液般的甘甜,清冽而透彻。这一天她几乎是在呢喃中完完整整地把自己处子之身交出去。

也许身边的这个男人就是她前世的缘吧。

艾敬民终于疲惫地松开了怀中的女人,临出门前,他塞给他一张卡说,紫凝,我没啥礼物送你,这张卡随意花吧!

不行,绝对不行,我不能花你的钱。紫凝垂下眼睑拒绝道。

艾敬民心头滚过一阵热浪,觉得这女子不简单,不似他曾见识过的风尘女子。他亲了亲她的额头说,不爱财的姑娘我最喜欢。有句古诗说:百金买骏马,千金买美人,万金买高爵,何处买青春。你给我的不仅是美丽,还有活力与朝气,我从你的一颦一眼中能找到我逝去的岁月记忆。只有这个激情不退,我才知道活着的意义与价值。

倚门送走艾敬民,紫凝心中还有点依依惜别之感,拿手机刷了一下卡显示是张内有三十万的金卡。紫凝一点也激动不起来,三十万买了她的青春,太廉价了。

参加这次挂职干部培训班,对曙初来说是一次重要的机会,这里面的人有的看上去虽平平常常,不显山不露水,但却是卧虎藏龙,借着这次机会可以建立的人脉,给今后的发展打下一定的基础。省委组织部指定郭红燕为这支赴京学习小分队的临时召集人。郭红燕在他们十五个人中级别最高,为正局级干部,其他都是副局级,充当临时负责人的重任历史性地落在了她肩上。一下飞机,其他人互相打招呼便匆匆离去,曙初没叫单位的司机来接他,便独自一人打算去坐机场大巴回家。郭红燕见他形单影只赶紧叫住他,曙初,你同我一块走。曙初上前帮红燕拎起行李箱往机场地下车库走。不一会儿两人走到一辆黑色的奥迪旁,红燕说,到了。车上司机闻言赶紧下车帮他俩安顿好行李。

曙初笑笑,央企就是央企,配置就是高,坐奥迪,不似我们那清水衙门的杂志社,只能坐别克了。

郭红燕自嘲道,你以为企业好搞?我倒宁愿去你那清水衙门,啥都不用愁,命还可多活两年。除了这行头亮些,现在的企业哪桩事能让人省心,越来越不好干呀!

车上了机场高速,郭红燕忽然一板正经地对曙初说,滨江铝厂的事儿也不能这样老拖着。我看我们滨江市委书记林干同志,对滨江铝厂发生的事有相当大的意见,责怪越北方面处置不力。这个项目是林干同志亲自向省委推荐的,作为第一批转移产业项目放到越北的。铝厂建厂伊始滨江市还没诞生,在一片荒无人烟的盐碱地上开始创业,滨江铝厂的发展历史就是滨江市的发展史。谁都没有想到当年的荒滩如今成了一座现代化的大都市,拥有人口超千万,市井繁荣,高层建筑林立,交通管网星罗棋布,人口稠密,形成信息技术、进出口贸易、纺织服装加工的产业优势。滨江铝厂作为一家高污染、高耗能的工厂显然已不合时宜待在闹市区了。因此,林干同志对越北这个转移地是充满期待和向往的。越北有很好的自然资源条件,有蕴藏丰富的铝土,加上土地、人力成本的优势,成为滨江铝厂转移的不二选择,今后的发展条件将大大优于地处敏感地带的滨江。林干书记的美梦没有成真,铝厂的停产让他失望至极,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个项目输出的科学性和合理性。曙初,你换位想想,假如第一批项目失败了,就意味着省委省政府的决策意图发生了问题,再往后推进困难更大,也挫伤转移地和被转移地的积极性。曙初,你头脑灵,点子多,多想想这个问题如何找到解决的出路。这步棋走活了,不仅可卸去林干同志的心头之患,对两地的经济发展也举足轻重,必将产生重大影响。你老弟即可一战成名。你要知道林干同志还兼省委常委,其影响力够你掂量三分。

红燕这么一说,曙初也觉得压力山大,顷刻陷入了沉思。两人无语地看着窗外京城的美景,宛若还置身于南国的庞杂事物中。

不一会儿,到了西单路上,奥迪车把曙初放下。曙初朝红燕挥别,车子瞬间消失在茫茫车流中。曙初拖着手杆车慢慢往家里走去。一晃半年过去了,曙初已有些日子没见李雯了,心中渐渐漾起一股柔情,家的感觉此时越来越温暖地包裹着他。倦归鸟儿找到林子终于可以休憩了。

李雯知道曙初今日回家,从不早退的她特意提前下了班,把屋子收拾了一番。又做了几个曙初爱吃的风味小炒,还备了几瓶久藏的干红。儿子在住校不到周末回不了家。夫妻俩温馨地过着二人世界。小别胜新婚,曙初这才感到李雯比原来更漂亮,更有职业女性的妩媚。那个久违的女兵形象似又再度回来了。有很长一段时间,李雯从生孩子到忙乎单位,变得拖沓拖拉,再加不修边幅,不注意打扮,曙初还以为她提前进入人生低谷期,有时婉转地提醒她,还反被抢白,以为他在嫌弃她。

李雯静静地倚靠在曙初怀里,静静地听他讲乡下的趣闻琐事,讲越北的风土人情,似乎她的心也飞向越北,回到她的童年、少年的往事之中。怀拥着李雯有点丰腴的身体,嗅闻着她发间散发的幽幽暗香,曙初忽然觉得家其实是老婆就是他的影子。人们只知道男人的一半是女人,在他心中老婆就是他的全部。他十分喜爱唱的一首歌说,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来如春梦不多时,去如朝烟无觅处。少妇时的李雯让曙初更迷恋,更真实,坐拥老婆有些发福的小腹,瞬时就融化开这个在外漂泊的男人心里坚硬的冰,一任柔情无尽地倾注。只有褪去外表坚硬的壳,他才感到真实状态下的人生。

缱绻一夜,只恨宵短。曙初天还蒙蒙亮就起了身,他本不想惊扰睡梦中的李雯。李雯在曙初从她怀中松开环绕她后背的双臂时醒了,匆匆穿上衣服,对曙初说,我开车送送你。

曙初赶紧制止道,阿雯,你甭起身,我乘地铁去就行了。

李雯娇嗔道,我说殷市长同志,你也太没型了,这第一天报到,你好歹也给同事们留个好印象,不要让人真以为你出身大山,土得快掉渣了。

曙初懒得同她辩,一任她忙前忙后准备出发。

学习班定在北京一山脚下,是中央组织的一家对内的宾馆。那里环境优雅清静。李雯车到门口,哨兵拦下,示意出示证件,这当儿,一辆黑色奥迪几乎同时驶进门口,车窗摇下,听得郭红燕在喊,曙初!曙初!

曙初喜出望外,赶紧把李雯推到她面前,向她作介绍。

郭红燕头回见李雯,从车上下来同李雯握了握手说,都听同学们说,殷曙初娶了个俊俏的夫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李雯闻言一朵红晕飘上脸颊,说,还谈啥俊俏哟,都成老妈子,别人不嫌我自己都嫌。

郭红燕说,下次到了南方省一定来滨江玩,我要好好尽尽地主之谊。

李雯高兴地说,滨江可是好地方,现代化大都市,多少人向往啊!一言为定,去滨江一定找你这个大美女市长。

郭红燕把她拉一边悄悄地说,曙初在越北穷山沟干得不容易,不仅是压力大,还相对贫穷。光是因为穷倒好,但问题不少,人人肚里都念自己的经。曙初是个新人其实他挺难做的。我在南方省多干了些年头,多多少少知道点政情、舆情,越北政坛乱是出了名的。你可要多去那里看看他,陪陪他。好了,闲话不多说,还得赶紧去报到。

曙初对李雯说,你就不用开车送我进去,省得办手续进去,我坐红燕的车进去了。

李雯把曙初的行李搬到红燕车上,看着车子消失在宾馆深处,才转身上车回城。红燕的话让她咀嚼玩味了许久。这些话曙初是不会同她说的,貌似强硬的外表下他一定要比别人吃更多的苦,他即使吃再多的苦,流再多的泪都默默地一人承担,从不把个人的委屈倾诉给她,担心增加她的精神负担,知夫莫若妻,这世界最了解曙初只有她这个做妻子的。想到这里,她心头倒真有几丝隐忧,这挂职干部在常人看来风风光光,金字招牌镀身,人人羡慕,其实只有人身在其中才知个中滋味。外来的和尚更难念经,一句话,这挂职干部并不好做。

艾敬民醉心于紫凝的胴体近乎痴迷与疯狂。他对自己释放的巨大能量也颇感惊奇,紫凝给他的感觉是前所未有的。从她背后望过去,三围凸凹分明,曲线轮廓错落有致,背部均衡对称,上宽下窄,腰际细柔,触手尽盈。由于纤纤细腰的烘托,她的臀部显得上翘,圆圆地隆起,十分饱满、结实,肤质光滑,泛着健美的光泽。两腿修长、白皙,细细的毛孔和绒毛在瓷白色肌肤衬托下是那么地自然。艾敬民喜欢健康而壮硕的女子,讨厌女人那种病怏怏装得像西施手捧胸口一样的神态。自然气质是健康的孪生妹妹,紫凝除了姣好的仪容,最吸引他的还是她的善解人意的笑容、富有个性的装束和得体的举止与谈吐。他不能不佩服阮春欣赏女人的独到眼光,似乎阮春雪藏这个女人就是为了今天的奉献。只不过幸运者是他艾敬民,一阵缱绻过后,他心满意足地对紫凝说,你去逛街,我同阮总还有点事要商谈。紫凝撇了撇嘴说,有啥好避的,到了今天还对我不放心吗?!她把艾敬民的心思琢磨个透亮。

艾敬民把她揽入怀里,贪婪地嗅了嗅她瀑布般的长发里的香气,说,别急,我会慢慢让你掌管丰东集团的核心业务,让你成为丰东的实际掌权人。但不能急,不能让阮春感到在削弱他的权利。这要有一个过程,好汤需要慢火煲的,以后你会明白我的用心的。

紫凝给他送上一个香吻,嗲嗲地说,敬民,我听你的。这丰东的掌舵人表面看是阮老大,其实真正的老板是您才对,阮春不过是个跟班。说罢,袅袅婷婷移步,离开一号包房。

阮春赶到一号包房时,艾敬民神闲气定地坐在会客厅候着他。

艾敬民也不给他客套,话直奔主题说,阮春,我刚从省里开会回来,已向省里方方面面打好招呼,你收购南岭煤矿一号井的计划原则上已获通过。你同南岭方面的最后谈判要加快进程,保证收购重组工作加速、有效地完成。说罢,他从公文包取出一份文件,说,这份文件已下发到市里,你可以放心地进行后续操作。

阮春面有难色地说,向南岭投资肯定没问题,我会配合市政府完成好这次收购运作全过程。在政策保障上,艾市长我们就指望着你给我们撑腰,南岭煤矿毕竟是老国企,负担重、人员严重过剩、低效等等问题都是显而易见的。这也是我们尝试从一号井的改造先行试水。一号井目前尚在正常运转,日产量有一定保障,这也是我们愿意收购的主因之一。

艾敬民气定神闲地说,老阮,量物宜放长眼,政府对这次并购已给足了优惠政策,还是有相当大的利益空间的,你我心知肚明,多的就不说了。收购矿井在其次,关键是矿井和生活区周边的土地才是你嘴边的肥肉。你现在雄心勃勃一心一意想做地产,这个账你算得比谁都精。有关棚户区改造的计划市里已在酝酿之中,财政会有配套资金到位的。越北的发展将会提供更多的机会。机遇难得,不要错过。

阮春说了句,谢谢市长,从上衣口袋摸出一张卡递给艾敬民说,这是一张一百万顶级金卡,世界多地可以消费,市长场面这么大手边怎能没有两个小钱呢。

艾敬民没接,说,老阮,你这就见外了。本市长帮你也是为了越北的发展,并不是冲着钱来的。

阮春脸上堆满笑,说,企业好比水中的鱼,政府是水,只有市长放足水我们这条鱼才能有存活和长大的空间。

艾敬民哈哈大笑,说,阮春越来越会说话了。就冲你这句话,我还不收不行呢,否则你又会心存疑窦,说我跟你过不去。

哈哈哈,阮春会意地笑了。

这届学习班是作为培养优秀公务员的重大举措,也是国家为后备领导干部储备人才实施的战略规划,分批分期对下派干部在岗培训,突出思想理论水平学习,提高并加强党性锻炼,同时有针对性地进行公务员基础业务学习,提高执政能力和执政水平。曙初参加的是第一届学习班。作为来自沿海发达省份的下派干部,中央机关在部署某一项全局性的工作时,还是比较优先照顾南方省的,因此他们参加的是首批在岗培训,来的人数也最多。开班第一天是例行的每人做自我介绍。曙初非常认真地翻阅着手里的花名册。其中有不少都是来自计划单列市的领导。这从另一个角度充分说明计划单列市在国民经济计划中的地位和影响。红燕望着正在发言的一位高个男学员,悄悄告诉曙初,这家伙可是了不得,是国家有色集团的总经济师,他协助他们老总收购兼并了国内大部分铅、铝、锌等矿业,号称“并购王”。他目前在我们老家江北省的省会江城市挂职当常务副市长。他一到江城就把辖内所有的大大小小矿山重新进行了整合,卷起一股并购重组狂潮,许多原来停产半停产的企业在他的调治下渐渐有了起色,并开始产生效益。中国缺的不是官员,缺的是这种充满睿智和勇气的专才。像他这样一批国家大企业出身的高管,饱浸精英高等教育,熟知经济、法律和专业业务,加上政治舞台上的历练,这批人必大有可为,前途不可限量。他们担当大任,未来的中国必是以经济主导天下,民富才国强,国强才能一洗屈辱,复兴中华伟业的曙光已经展现。

曙初听了介绍,翻到他的名字,他叫谢大光,曙初在心里默念了两遍,把这响亮的名字记住了。轮到曙初介绍,他简单说了自己的履历和供职单位。主持班会的中组部培训中心处长刘鸣随口插话介绍道,殷曙初同志干过记者,在国家通讯社一线跑了多年,从事过党的理论研究。这个同志看似白面书生,却在下派伊始就处理过群体闹事的突发事件,一亮相就出手不凡,不仅化解了一场重大风波,还维护了群众利益。当时这件事在网上沸沸扬扬,舆论几乎一边倒,都夸我们年轻的殷市长一身是胆,不惧危险冲在前,值得我们下派干部学习。

刘鸣处长一席话说得曙初有点不好意思,赶紧自谦道,到了那种场合容不得你半点犹豫,也没有更多想法,只能往前冲了。

同学们听了,都叫好,给他鼓起掌。曙初向大家鞠躬回到了座位上。红燕嘻嘻笑道,呵,没想到殷同学人未到北京,却已闻名遐迩,官声斐然啊。曙初知道,各地遇到类似的问题也不少,网络成了公众发泄的自媒体,大都是抱怨或咒骂,矛头都指向政府,政府出力或不出力均成人们发泄的对象。而曙初能获得网民的褒奖实属罕见,同学们的鼓掌声是真诚的、发自内心的。

红燕竖起纤纤玉指夸赞道,二十年河东,二十年河西,没料到当年的青皮后生今日也是叱咤官场的一员猛将,我辈可要刮目相看。

曙初一脸苦相地说,美女大市长,天下人谁不识君,南国有红燕,美女在滨江,虽说是女流,赛过棒小伙,你就甭挖苦我了,我那两下子登不了大雅之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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