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舟面色凝重，沉声道，“君露，我们师徒俩今天得去一趟望京远郊。”
“怎么了师父，可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我昨夜接到消息，望京远郊的王家村一村四百多口都遭了病，来人说是村民腹痛、上吐下泻，身体弱的现在已经昏迷不醒了。”
“一村的人全都得病了？”
柏舟面色微沉，“是，幸亏发现得早，村中有人与我相识便赶紧去城里知会我，这事来的着实蹊跷。”
刘君露秀眉紧蹙，“师父，该不会是出了瘟疫吧。”
“但愿不是。”
“柏先生，您可来了”，刚一进村，门口守候的一名中年男子便急忙迎了上来。
柏舟应了声随即吩咐徒弟将马车上的药箱拿下，“情况如何了？”
中年男子红了眼眶，“村里情况不太好，已经有几个老人和小孩没撑住走了。”
“村里报官府了吗？”
“报了”，男子闻言攥紧了双拳，愤恨道，“三日前就报了，官府的狗官说只是伤风，无需惊动上面，见这几日死人了扬言明日来封村了，这是要活活困死这四百多口人啊。”
刘君露眉头紧皱，柏舟拍了拍她的肩，温声道，“咱们先去看看村民的状况。”
进了王家村，也许是太过寂静，虽然无荒凉之感，却觉得四处弥漫着一股死气，正值正午时分，路过的十几户村户却都是家门紧闭，两人先去了村长家，听男子介绍，村长家的状况略好些，除了村长夫妇常年在村，村长的儿子媳妇近几年基本都在城里做些小本生意，前几日听说夫妇身体不利爽才领着孩子急急赶回了家。
听见屋内母亲的呼唤，村长的儿子急忙端了热茶进去，四下无人，柏舟轻声问道，“君露，如何？”
刘君露思索片刻，“徒弟见那对小夫妻无事，这倒不像是瘟疫。”
“咱们进去看看。”
刘君露替老夫切脉问诊了一番，使了个眼色，两人轻声轻脚出了内屋，“师父，徒弟替那老妇人问诊，这并不像瘟疫更像是中毒。”
柏舟点了点头。
刘君露脸色微白，“投毒按律法可是死罪，况且要一村四百余口性命，这未免也太狠毒了些。这可是掉脑袋的事，况且隔墙有耳，一方的小官员根本捂不住，按理当地官府不敢不管，除非，除非、”
“除非是上面有人示了意又助了力。”
二人又去看了几家，果然都是差不多的症状，心下有了思量，便分头查起了村民的日常吃食。凭眼看，村民的吃食与寻常百姓相同，其间并无不妥，柏舟见她愁眉苦思的模样，点了点她的脑袋，刘君露迷茫抬头瞧他，“我这般问你，你每日进到肚子里的有些什么？”
她闻言乖乖扒起了手指，“饭菜，点心，还有茶水？对，水！师父我知道了，这里水有问题。”
“是，我们去问问村民平日饮的水都是来自哪的。”
“嗯嗯。”
“这位大哥，还劳烦你告知我们村里面饮的水都是从哪里取的？”
“先生，小姐，我们村临山，山上多泉水，汇集成了村附近的子母河，我们一村的吃喝用水都是从那子母河里取的。”
“劳烦大哥领我们前去一看。”
刘君露远远瞟一眼便觉得这河水颜色不对，果然，按理说这时节河水应该是澄澈的很，却没想河水中诡异得有些发黑，掬起一捧闻了闻，气味也隐隐有些刺鼻，“大哥，这河水一直是这样的吗？”
“那倒也不是，近四五个月河水才变成这样的，但往先每年河水因为时节变化都会稍稍变些颜色，我们也没怎么在意，反正水都烧过了，能有什么事。”
刘君露甩干了手里的水珠，沉声道，“这水有问题。”
柏舟也在一旁附和着点了点头。
一行人沿着溪流上游前行，愈往上河水颜色越深，刺鼻气味也越重，刘君露眉心紧拧，同行的村民脸色也惨白起来，“这，我们一村每天喝的是这样的水？难怪，难怪一村的人都没能幸免。”
他们只是堪堪行到了山脚下，河水便脏臭难忍，刘君露指了指山泉水，“大哥，怎么这么长时间也没人发现？”
“姑娘，不瞒您说”，村民苦着脸，仰头看面前这座高山，“村里一直传言这山上有鬼怪，前两年村里有些个年轻小伙说山里物产丰富，定能卖得好价钱，便动了开山的心思，村里人劝阻不得，一行五六个健壮小伙相约同去，却一个也没回得来，村民报了官，官府的人也说是山上精怪盛行，触怒了山神被取了性命，自那以后，这么大一座山就再也没人敢去了。”
回程时二人远远跟在众人身后，“君露，你怎么看？”
“鬼神之事不可妄论，当地官府明显是搪塞村民，这山上怕是有秘密。”
“是，这事不简单，天色已晚，此处离望京得大半日脚程，回去怕是来不及，今日你先歇在村户家里，让你的婢女守着你，我趁夜时去山里一探究竟。”
刘君露点了点头，“师父您可千万小心些。”
柏舟摸了摸她的头，笑了声，“乖。”
回到村里时已是傍晚，刘君露闲来无事便用砂砾、沙石做了个简易的净水壶，柏舟见她这番模样，露出了个苦涩的笑，“君露同我师妹倒是像的很。”
刘君露两辈子也没听过师父说起自己的事，好奇道：“师父的师妹是个怎样的人呀？”
“四十多年前天下大乱，我与她都是父母双亡，当时我不过十一二岁，沿途行乞时碰见一个三四岁的孩童抱着自己母亲的尸首哭泣，我不知怎的”，柏舟轻笑出声，指了指自己，“动了恻隐之心，便默许那小丫头跟在我身后，没多久，我们被岐黄老祖看上，收去做了关门弟子，山中生活虽不比山下多彩，倒也是安稳。”
柏舟顿了顿，像是回忆起什么不好的事，揉了揉眉心，“我师妹有一日下山替人治病，遇上了个受伤的将士，只那一面便动了情，回山后念那将士念得紧，次月找了个借口出了山去附近的战场寻他，七日回来后便自请出山，老祖大怒，警告她若是执意如此便算是叛逃出师门，此后永不准再回，她生来执拗，我劝她不得，师妹含泪拜了老祖三拜，说是一拜收留之德，二拜教养之恩，三拜师生之情，礼毕便三步一回头下了山。”
刘君露被拨动了心，微怔后问道，“师父，后来呢？”
柏舟揉了揉自己泛红的眼眶，“后来？后来安定了没二十年便夫妻双亡了。”
刘君露只觉得自己的胸口像是被石磨来回碾压，生生掉下了一滴泪来。
柏舟直视她满含热泪的双眼，像是在透过这双眼睛寻找另一人的身影，怔怔问道，“值吗？叛逃师门只为了这不足二十年的相守，值吗？”
刘君露抹掉了眼角不停滚落的泪珠，咬了咬牙，“值，那人只要是对的，哪怕只是三年、五年都是值得。”
柏舟见她这模样，愣了片刻，缓缓地露出了个笑容，笑声越来越大，仔细听笑中却隐有泣音，刘君露心有担忧，想要上前安慰却见柏舟摆了摆手，“无事，我只是感叹这么浅显的道理我居然过了这么多年才明白，我师妹于那人，我于我师妹何尝不是相同，君露厉害得紧，居然把你师父几十年的心结给解了，你可别嫌弃你师父这个固执的老头。”
刘君露哭笑不得，“师父可是丰神俊朗，风采依旧，这天底下哪能有这么帅气的老头儿？”
许是傍晚时被师父的话刺激到了，刘君露夜里竟梦到了上辈子她的寝宫——长生殿，此时正值夏日，生机盎然的白桔梗铺满了整座寝殿，她闲倚在书房的美人榻上，慵懒的翻着书页，抬眼时却发现离小窗不远的木兰树下多了个玄色身影。
沉浸在梦里的刘君露心神大震，这分明，分明是她的夫君，她拼命想要控制身体再多看几眼，却发现梦里的她只是匆匆掠过便不再理会了，往后的第二日、第三日、第四日……华服男子日日等在树下，等到白桔梗的花期过了，木兰树上的知了止了声，却未曾等到屋内女子的再一个眼神。
刘君露醒来时已是卯时，她愣怔片刻，借着从窗外撒入的月光，起身拾了屋里的小凳坐到了院里，春末夜短，此时天已微微亮，柔和的月光借着晚春的风悠悠落在了她的身上，她微微仰头打量那轮圆月，“燕都的夏总是来的快些，我记得你不喜燥热”，她红着眼眶轻轻叹了声气，却还是将那未尽的词问了出来，“赫咺，你近日可还好？”
桃灼回屋取了件大氅披在了她的身上，细细叮嘱，“夜间风凉，小姐也要顾好自己的身体。”
刘君露缠紧了身上的衣服，吸了吸微红的鼻子，细声向她道了个谢，话音刚落，便有一黑衣男子翻墙落在了院里，桃灼立时起身拔出长刀护在了刘君露身前，男子揭开了面罩，深呼吸了一口，“师父，您这多大年纪了还翻墙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