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禁军总部。
雨宫仁无言地看着眼前被卸下了红甲的汉子,这个年近五十的汉子很长时间都是帝国骑士第一战将,直到他的儿子如他所愿地破了他的名头。现如今这个战功赫赫的男人正跪在地上,他的面前站着雨宫仁,雨宫仁的右前一步坐着一位红甲骑士,红甲上舞动的四条金龙宣示着这个男人的身份——帝国禁军之首、帝国骑士军团长、雨宫仁和雨宫静的生父——雨宫慈。
眼前的这位老将军从被解除职务押到父亲眼前已经有整整一刻钟。这一刻钟里,整个房间的气氛压抑得可怕。
雨宫仁明白,老将军并没有任何过错,可是他的儿子参与了近百年来帝国的第一大案,致使近千名帝国精锐在寒山被屠杀殆尽,光是帝国骑士就损失了两百名,这数量足可以将一个小国推平。如果光是这样,帝国骑士也不是走到了绝境。更要命的是他的妹妹,雨宫静,这个被父亲寄予了厚望的妹妹,明明被确定作为下一任圣女的第一继承人,可是现在基本可以被烙以叛军的烙印。这种戏谑的反转,教廷决不可能接受,他们帝国骑士更不可能接受。
“情况你知道了吧……”良久,他的父亲终于开口了。
“末将明白,末将有罪,家族中竟然有这样的畜生。”老将的中气十足,“末将明白,这就自己去诏狱中领死。”说完起身欲走。
“你要这样的话得等等我。”
老将大惊:“大将军何出此言?”
“帝国军骑治军之道向来讲求军法如山,今天老将军因为家中出了叛徒要领死,那本帅也得一同领死。”
老将军听到此言重重跪在了地上,“大将军何出此言?今天的一切都是罪臣管教无方,与雨宫大小姐无关。”
老将军眼前的男人叹了口气,伸出双手将老将军扶了起来。“你我一起南征北战了那么多年,今天遭此家门不幸,不单是你这个父亲的责任,更是我这个当家的没当好啊。”雨宫慈加重了手上的力量,“我不要你死,非但不要你死,我要你活着把那两个混蛋后生带回来,我答应你,只要赵无敌愿意认罪,不管谁要杀他,我雨宫慈都能保他一命。”红甲男人说得恳切,胸前四条金龙熠熠生辉,“至于雨宫静,她要是愿意回来当然好,如果她不愿意,把尸体给我带回来。”
老将军又一次单膝跪地,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末将领命,末将一定将雨宫大小姐安全地带回来。”
雨宫慈盯着眼前这个随他征战多年的老将,“这件事情错综复杂,雨宫静这个丫头不只是我们在找她,教廷、皇室、几大王国还有数不清的势力都在暗中派人寻找。我们帝国骑士不能出面,你去诏狱中亲自点人,只要能完成这个任务,一律升级成帝国骑士。至于老将军,”雨宫慈顿了顿,“就委屈老将军了,从今天开始,赵武戈被逐出帝国骑士之列。”
老将军没有再说话,只是重重磕了三个响头,然后转身大踏步地离开了。
“凌无伤。”随着狱卒话毕,一个魁梧的男人被两个红衣甲士拖了进来,放在了赵武戈面前的椅子上。
“新历652年,凌无伤强闯诏狱,伤三人,重伤一人。处秋后问斩。”赵武戈放下了眼前的名册,“我说得是对还是不对?”
“要杀便杀,老子不带怕的。只可惜我太弱,不然杀光你们这群狗官。”
赵武戈没管他,拿起了名册继续念道:“韦邵正,南境离海一个普通的边戍骑士,却杀了一名帝国骑士,本事也不小啊。”
“那个畜生骑士该死!”凌无伤的眼睛变得血红,“对我们打打骂骂我们也就忍了,竟然还准备对韦妹子出手。”凌无伤激动地握住了拳头,手腕处被魂锁刺穿的伤口有大量血液流出,“老子就是用这个拳头打死了那个畜生骑士。只可惜韦兄弟迷晕了我,替我顶了罪。”拳头重重敲在了凌无伤眼前的桌上,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桌子纹丝不动,“听见了没有?一人做事一人当,快把韦兄弟放了。”
听到这,赵武戈笑呵呵地抽出了另一张纸,“我怎么在韦邵正那里听到了另一个版本呐?”赵武戈轻轻将纸放在了凌无伤面前,“韦邵正已经认罪了,三日后,斩。”赵武戈无视了凌无伤杀人一样的眼神,继续说道:“至于你嘛,擅闯帝国诏狱,光这一条就是死罪。”
凌无伤听到这个判罚后,倒没有了激动,反而大笑了起来,“我就知道,你们这群狗官,上下沆瀣一气,不就是死吗?你以为你凌爷爷没有准备吗?”
赵武戈将这一切尽收眼底,靠在了椅子上,“自己杀人,让友人顶包,不仁;救命之恩,自己不珍惜,不义;想要救人,自己全无办法,只会用劫狱这种蠢办法,不智。凌无伤,你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大呼小叫?”
顿了顿,赵武戈看着目瞪口呆的凌无伤,语气变得缓和起来了,“我也是军人,我也有可以性命相交的战友,所以我懂。我也明白你们是无辜的,可是帝国法律就是帝国法律”赵武戈理了下语气,“所以,我可以给你们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非但如此,结束之后准许你们回离海边境官复原职。”
凌无伤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这个壮实的中年男人,“是不是我答应了,韦邵正就不用死了?”
“我不是保你们不死,只是给你们一个机会活下去,就算你答应了我,但这个任务十分凶险,你们还是九死一生。”
听到这,凌无伤下定了决心:“我答应你,我才不怕死,我只是不想那么窝囊地死。我虽然不知道你是谁,但我能看得出你的确是一个老兵。我凌无伤是不聪明,也不知道别人有没有骗我。但是我愿意相信你,我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如果我路上死了,能不能把我骨灰撒到离海?”
赵武戈虽然一直在套路眼前这个傻大个,但是依旧被眼前的男人激起了豪情。“我答应你,非但如此,如果我死了,我也将我的骨灰撒到离海。虽然我没有去过,但是能养育出你这种汉子的地方”赵武戈语气坚定,“不会差。”
凌无伤能感知到自己内心的火已然被眼前的男人激发,双手合抱作拳状,“敢问大人姓名?”
“别叫我大人,我其实和你们一样也是罪人罢了。虽然是罪人赵武戈,但还是你们的队长。接下来一路凶险,如有不从,军法处置。”
“末将领命!”
是夜,赵武戈回到军营整理物品和装备,一路上也遇到不少昔日的同僚,可却都是相顾无言就擦肩而过了。赵武戈明白,虽然赵无敌他们的事情明面上被帝国掩盖,但是这么大的事,又牵扯到那么多的部门,其实早就在私底下闹得沸沸扬扬了。赵武戈理解同僚的明哲保身,一路上面色如水,一言不发地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一进门,就看见了墙角放着的那把剑锋处坑坑洼洼的巨剑,那是自己交给赵无敌的第一把巨剑。赵武戈有些无力地瘫坐在椅子上,失去了神采。自己自赵无敌出生就对他寄予了厚望,时时刻刻以一个武人的高标准要求他。赵无敌也不负他的悉心教导,进步飞快,眼看着赵无敌快要顺利接过自己的班,谁能想到竟然发生了这种事。赵武戈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中,拼命回忆自己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砰砰砰”,办公室外竟然传麳了敲门声,赵武戈坐直了身子,“请进”。
门开了一半,露出了一张稚嫩而清秀的脸蛋,“师傅,弟子来帮您的忙。”
“不用了。”赵武戈本能地回绝,突然发现了一个重点,“陆机锋,你站过来!”
陆机锋楞了一下,带着畏怯小心翼翼地小步走到了赵武戈面前。
“你的红铠呢?”赵武戈脸色微冷。
“我不干了!”
“什么?”
“师傅,那帮混蛋因为无敌师兄的事情就免了你的职。既然这样,我也不干了,跟您走!”
赵武戈“腾”地一下站了起来,“胡闹!你现在跟我来,我去雨宫大将军那给你解释一下。”
陆机锋下定了决心,语气也变得强硬了起来,“不用了,我来的时候就向雨宫将军请辞了,他也同意了,而且他让我来跟着您。”说完陆机锋发现师傅的脸色铁青。
“哪个雨宫将军?”
“雨宫仁将军啊,也是他告诉徒弟,您准备去找无敌师兄。”
“好你个雨宫仁!”赵武戈发现自己陷入了两难的境地:如果他不带陆机锋,那就是抗命;如果自己带上了陆机锋,这就是害了一位无辜的年轻人。赵武戈了解此行的凶险非比寻常,且不说自己儿子还有另外几位杀光近千人的战斗力,就是帝国内部汹涌的暗流也是巨大的麻烦。
陆机锋看着良久不说话的恩师,继续说道:“师傅,弟子明白此行定是九死一生,所以弟子更不能让师傅一个人去找无敌师兄,师傅,我虽然只在您门下学了两年不到,但请您相信我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陆机锋言语恳切。“如果能带回无敌师兄,弟子就是死在路上也能笑着上路。”
赵武戈看着这个最小的亲传弟子叹了口气,默默地点了点头。
就这样,新历653年一个普通初春的凌晨时分,整个世界都陷入一种雾蒙蒙的黑,四个普通的男人踏上了不普通的征程……
赵武戈从恍惚的梦中醒来,支起了靠在墙上的身体。前方,一个医生模样的男人正在给躺在床上的少年做着检查。
“奇怪,真是奇怪!”医生模样的男人一边做着检查一边摇头,口中喃喃自语,“老周,怎么回事?”
赵武戈口中叫作周言哲的人,是赵武戈还在做帝国骑士北极兵团的兵团长时就结识的猎人,与赵武戈这群只会战斗的假猎人不同,周言哲会通医术的同时,还精于地图、捕食等野外生存技巧,他的加入可以说帮了赵武戈一行人大忙。
周言哲正在盯着他们昨天救出的少年的伤口,“赵队长最好你自己过来看一下。”
“情况不妙吗?”赵武戈清楚地记得昨天少年身上被刺穿了的两个大洞,急忙走到了床边。
周言哲转头看着同样被震惊到的赵武戈。“昨天这位少年的伤你也看到了,不说全身各种划伤,两处致命伤一处穿透了肺部,另一处,”周言哲指着已经结疤的创口,“离心脏最多只有一个指甲的距离。我们这里哪有什么治疗条件?我只能给他做了最基本的止血和消毒措施。才一个晚上,你看看他现在的情况。”周言哲语气中带满了担忧,“他真的是人类吗?”
“我不知道,可是不管是少年的个人能力还是别的什么,他只要是那帮人的敌人,我就愿意收容救治这个少年。”赵武戈又想起了昨天的惨状,自从他们半年前追上了那个女人的行踪,这样子的惨状就成了他们一路上的常态。
赵武戈握紧了拳头,低声道:“老周,你真的觉得我们能干掉他们吗?”说完解开了自己的衣服,周言哲清楚地看到赵武戈肺部的格格不入——赵武戈右边的肺部表皮已经变成了枯死的黑色,与腹部壮实的肌肉不同,赵武戈右边的肺部外瘦的皮包骨头。
“武戈,你情况更严重了。”周言哲十分担心,“你好歹也让我们分一点压力啊。”
“放心,我死不了,可是这么耗下去死的迟早是我们。”赵武戈转头看向少年,“我先是军人,现在又是猎人,解决目标是我的使命,不能让那个女人再害死更多人了。”
北境,魔境城内。
魔境城作为北境里一个不大不小的城市,却极其重要。由于背靠神秘的魔境森林,自然吸引来了大量的商人和为商人卖命的形形色色冒险者。
北境森林极度危险,所以每一次深入都能让成功回来的小队赚得盆满钵满。特有的野兽、珍稀的药材、还有绿色的魔晶,与紫色魔晶一样能被炒出天价,这些东西吸引了每一个到魔境城试试运气的冒险者。
夜晚的巨龙酒吧内,群魔乱舞,酒精、圣粉、裸露的身体、激狂的音乐,刺激着每一个来找乐子的冒险者的感官,也掏空着每一个冒险者的钱包,使每一个暂时的幸运儿重新踏上送死的道路。
在三楼的一个私人包厢内,女人正笑呵呵地看着这场由物欲主导的狂欢,手里的红酒杯不停地晃动着。“嘭”,门被重重推开,站在门前的是一名个子与门差不多高的巨汉。巨汉大踏步地走向女人,将一张带血的纸头扔到了女人面前。
“找到了?”女人笑盈盈地看着来者,发现巨汉的上衣已经破损不堪,胸前有一道长长的爪印,伤口极深,触目惊心。女人震惊得瞪大了眼睛,“赵无敌,你真是疯子!我让你找到巨龙的位置,没让你去招惹它。”
赵无敌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我沿着地图上标示找到了龙巢,正好发现绿龙在,就想试试,没成想被一爪拍飞了。”
静拿起了桌上沾满了血的地图,“白晴峰虽然废物,但还是有点用的。”
“我们什么时候去干那条巨龙?”赵无敌跃跃欲试。
“别急,我们还需要时间准备。”雨宫静放下了地图。“这次我在设法搞到这张地图期间见到了你父亲,”雨宫静重新露出了微笑,“和一个有趣的小朋友。”
“这件事你说过了。”赵无敌身上有一种肉眼可见的烦躁,转身欲走。
“慢着!作为计划的一环,我们得去解决一些烦人的存在,比如”雨宫静红唇微动,“你父亲。”
赵无敌转过身,看不清脸上的波动,“有必要吗?”
静站起了身,“走一趟。你干掉那群猎人,我把小朋友带回来。完美!”
突然楼下响起了刺耳的鸣笛声,雨宫静看着一群白甲骑士们涌入了酒吧。
“你看看,这就是不好好处理踪迹的麻烦,你说?让他们怎么死好呢?”雨宫静重新坐了下去,身旁的巨汉已不见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