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根罕见的牛毛。
古人用“九牛一毛”这个成语来表示微不足道。可是盒子里这根毛却是真正的世所罕见。
牛生十年而通人性，百年方能人言，五百年化形，可修得人身。
这几个档口一百年时一次，五百年时又一次，都要渡劫。
成功意味着修为大进，然后双角中间就会生出一根金色的牛毛。
所有的修为都在这根毛里。
一千头牛精里也少有几个可以成功渡劫的，所以长出的这根牛毛更是少见。
这就是九牛一毛的真正的由来。
但是盒子里的这根牛毛已经枯黄了，里面残存的灵力几乎不可察觉，想来那头水牛真的到了大限，指望我去救它。
“带我走吧。”既然人家找上门了，又不能见死不救，我把茶具和收音机都收进屋里，然后抱着尾龙锁上了小院的门。
跟着钱忠军坐了两个小时的大巴，又走了大半个小时的山路，这个老实人指着山坳里两间低矮的瓦房对我道，“那就是俺的家咧。”
我寻思着望山跑死马，从这跑到那山坳里又不知要花多少功夫，况且我是来救那头水牛的，上你家去做什么？于是拉住他道，“那头牛呢？它让你来找我，总说了怎么可以找到他吧？”
钱忠军摇头道，“莫有咧，妞仙爷爷只让俺找你，说虞老板知道咧。”
我看了看周围山势，正所谓寻龙分金看……搞错了，我不是看风水的。
这水牛实在有意思，我知道，我连它是哪头牛都不知道，上哪找它？
钱忠军还是要把我往他家拉，我看这天色不早了，还得早点回去。早上买的草鱼还搁在冰箱里，中午不吃就不新鲜了。
一回头看见身后的山势雄浑厚重，起伏有致，外形酷似一头匍在地上的水牛。
好一头老牛！原来趴在这里。
…………
我把钱忠军撵回家，答应晚上去他家喝羊肉汤，等他走远了转身对这座牛山道，“挺会躲啊，找我什么事儿？”
没人理我。
我捏了个诀就要走。
“虞老板。”牛山开口了。
“这根毛少说是八百年的牛精才能生出来，你不过一百来年的修为，哪来的？”我停下脚步，手里捏着那根干枯的牛毛。
牛山又不说话。
“再装深沉我可走了啊。”我说。
“虞老板。”牛山又出声，“帮帮我，我不想死。”
“谁都不想死。”我说，“帮你可以，告诉我为什么要帮你。”
…………
顾阿七刚生下来的时候，自己是牛头山的少主，身后一大批小妖，实在是威风凛凛。
他爹顾阿六经常把他扛在肩上，指着牛头山说阿七啊，这是爹给你打下的江山。
后来服侍了他们顾家三代的山羊精宋伯说江山是早就有了，可能是老祖宗顾阿大打下来的，传到顾阿六这辈还被他和隔壁山头的狼妖打赌，输了十亩田。
顾阿七立志要做个出息的牛精，一定要把那十亩田赢回来。
于是他苦练麻将牌九，可是尚未摸清规则，隔壁山头传来了狼妖失踪的消息。
顾阿七说太好了，这下我们能把十亩田拿回来了。
他爹顾阿六拍了他一巴掌，说这么做可不行，不道德。
然后带着一众山妖去搜刮隔壁山头的宝贝。
早上带了五十三个小妖出去，晚上只回来顾阿六一个。
顾阿七没弄明白发什么了什么，当天夜里就被宋伯从被窝里拎出来，说顾阿六要他去给南方的二伯祝寿。
顾阿六把自己双角间的牛毛交给顾阿七，郑重道，有它在，儿子你所向披靡！
顾阿七说你把它给我了还怎么和别的妖怪干架？
顾阿六睥睨道，方圆百里，谁是我顾阿六的对手？
顾阿七心想自己老爹实在太厉害了，果然无愧于牛头山山主的名号，把这牛毛给自己想来是要让自己在二伯面前炫耀一下他的厉害。于是雄赳赳地出发，在二伯的寿宴上举着牛毛显摆了半个月。
牛毛闪烁着金光，像极了他爹顾阿六的威武风姿。
半个月后他想回家了，这时候遇见了狼妖。
狼妖如今只剩下三条腿，尾巴也光秃秃的，一只眼睛还流着黑血，已经化脓。
狼妖说顾阿七你怎么在这？
顾阿七说狼妖你怎么在这？
狼妖摇摇头，那帮和尚太厉害了，我打不过。
顾阿七问什么和尚？
狼妖后退几步，带着狐疑道，“你不知道？”
顾阿七说我不知道，我想回家。
“回不去了。”狼妖坐在地上，看向遥远的北方。
“他们说要建寺庙，弘扬佛法，普渡众生。”
顾阿七点头，“那我让我爹换个地方当山主。”
“可是你爹不肯。”狼妖说，“他说那是他给你打下的江山，谁都不让。”
“不可能！”顾阿七喊，“我爹还输了十亩田给你，他也没说过什么！”
狼妖摇摇头，一瘸一拐地离开。
顾阿七要回家，宋伯不让，说二伯的寿宴还要再摆半个月，半个月后再回去。
顾阿七说有和尚去了，和尚去打我爹了。
宋伯安慰道方圆千里，谁是顾阿六的对手？
于是顾阿七又举了半个月的牛毛，可是牛毛总是软趴趴的，像一截断了的鱼线。
牛头山山主被一众和尚降伏的事情传到南边了，顾阿七这才知道狼妖当初失踪是被和尚打成了重伤，顾阿六带人过去正好遇见了和尚……
他举着牛毛要回去报仇。
宋伯抱住他说这牛毛是给你渡劫用的，顾阿六知道你渡不过一百年的天劫。
顾阿七扯掉宋伯一大把山羊胡子。
“阿六希望你活着。”宋伯捂着下巴，“不是希望你去报仇。”
............
我找了块石头坐下来，翘着二郎腿道，“但你还是回来了。”
牛山嗯了一声，“不过我是在渡劫之后回来的，和这牛头山化为一体。回来时山上的寺庙已经被人拆了，那两年战火连天，没人信佛。”
“故事很圆满，为什么要找我？”我抱手。
牛山轻轻笑了一声，“牛头山底下有条大蟒，我时日无多，快压不住了。”
我跺跺脚，山底下似乎的确有东西，不过正在沉睡，醒来的话估计一个翻身就能引起地震。
“我只卖东西，不打架。”我说。
“所以我找你买勿念酒，多活二十年就够。”牛山道，“还有二十年我就能炼化它。”
我冲他比了个数。
“虞老板，怎么说我也是在做好事，您不能赚我这么多钱。”牛山的声音颇有些无奈。
“我是卖酒的，又不是献爱心的。”我从怀里摸出一小瓶勿念，放在身边的山石上。“够你多活五十年，多出来三十年给我想办法把钱还上。”
我抱着尾龙转身离开，突然又想到什么，问它道，“这地底下有巨蟒跟你有什么关系？”
山牛沉默。
我走了很远了，听他在身后道，“这是我爹给我打下的江山啊。”
真是头傻牛。
“叫他中午就弄羊肉汤。”我拎着尾龙的两条前腿，小跑着冲向钱忠军家的山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