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腾国,望海市。
老旧水泥墙壁上遍布斑驳的裂痕,蜻蜓四散低飞,空气闷热难耐,令人每一口呼吸都好似隔着被温水打湿的毛巾。
青苔与石块组成了一条崎岖小路,在残垣断壁间蜿蜒,自远方高楼而来,被斩断于一片荒芜空地。
忽然,一道电光裂开天空,带下了密集的雨点,夏天的雨就是这样迅捷而磅礴,自开始到完结都是如此的轰轰烈烈。
狠狠撞碎在废砖弃石上的雨点汇集起来,组成坑洼泥地间一个个地雷,在暴雨的掩护下等待着倒霉的路人。
水珠炸起,白色帆布鞋在水和泥的协同作业下被染成了黑黄相间的颜色。
青年迅速抬起脚,低头左右翻动脚面,被雨水打湿的白色体恤紧紧贴合在身上,透着肉色勾勒出清晰的肌肉线条。
顾不得心疼被弄脏的鞋子,青年一手架在清秀的眉上,一手紧了紧捏在手中的购物袋,再次奔跑了起来。
郝正志自小便生活在这里,现在虽是一片狼藉的荒地,但几个月前这里还是一个居住着数千户的老式居民区。
由于城市的建设需要,这片城郊的居民区即将被拆除,新的城市地标建筑望海第三信号塔将从这里升起,从而带动周边地区的发展。
从三十年前起,世界各地的一线城市里都纷纷建造起了这类集观光、休闲、购物和民用信号接收发于一体的高大塔形建筑,这些600到1000米不等的高塔已然成为了该城市繁荣程度的一个体现。
原居民们在被分配了新的大楼房后纷纷搬离了这个老旧居民区,剩下的只有郝正志在内的寥寥几人。
老旧的二层小楼入口,郝正志抹了把脸,用手捻起湿透的体恤,将胸口“望海大学”的字样调正。打开被紧紧捏住的塑料袋口,里面躺着的小蛋糕造型依旧完整,蛋糕上躺着两个数字蜡烛“2”和“0”。
踩着嘎吱作响的木楼梯来到二楼,只见楼道尽头的房间门大开,正对门口的餐桌上摆着几道精致小菜和一个生日蛋糕,透过菜盘里袅袅升起的烟气,可以依稀的看到老旧衣柜和小床间正在忙碌着的女人身影。
抹去鬓角滑落下的水滴,嘴角勾勒起笑容,郝正志大步向门内走去。
“姑姑,你怎么来啦?”站在门口,郝正志探着头向屋内说道。
压了压刚铺好的凉席,郝敏转身抓起衣柜里的一叠布料,“当然是给你过生日啦。”旋起手腕,直直的将那叠布料抛射向郝正志,“先去洗个澡,换个衣服准备吃饭”。
郝敏面容姣好,身材匀称,眉宇间带着一丝英气,丝毫看不出这已是个将近四十的熟妇。
郝正志左手挡住射来的浴巾,手臂旋转画圆,将浴巾旋在了手臂上,右腕一抬,将手中的袋子稳稳挂在手臂,打开手掌分三次拿住了其余几件物事,看了看最小的那件不由眉头微皱,“姑姑!你能别碰我内裤么?”
“害什么羞呐。以前不都是我给你整理,你小时候……”郝敏不以为意,将额前垂下的发丝捋到耳后,转回身继续整理起了床,嘴边却是喋喋不休。
不再理会郝敏的碎碎念,郝正志调整了几下手中衣物,将挂在臂上的塑料袋放在门边的沙发上,转身往楼下的盥洗室走去。
十几分钟后,换上干衣裤的郝正志站在餐桌旁的贡台前,划了根火柴点燃三支香,双手持着拜了几拜后插在贡台摆放的相框前。
相框里是一张黑白的女人照片,女人约莫三十来岁眉宇与郝正志有六七分相似,俊秀柔美,眼中写满温柔。
郝敏的目光从相片上收回,将筷子摆放到桌对面,“拜好了就过来吃饭,你妈要是能看到你现在长那么高,肯定高兴。”
望着冉冉香烟后的那张面容,郝正志挥去熏到脸上的烟,咧嘴笑了起来,“我妈看得到!”
郝敏暗自摇头,倾斜着杯子将可乐倒入郝正志杯中,“对!她都看得到。”
转身看着斟满的饮料杯,郝正志弓身弯腰,把头扭向一边,用眼角观察着郝敏的表情,右手则摸向郝敏面前的葡萄酒瓶,“过了今天就二十了,整饮料多没劲啊。”
郝敏抬筷敲击伸来的贼爪,左手护向酒瓶,但看到蛋糕上插着的蜡烛,却又主动拿起,旋到郝正志碗上,微倾了几下,“就这么点!”
摇晃了几下碗,看着浅浅一层的紫红,郝正志嘴角下弯,两条浓眉抬高,“老大不小了,不找个男人管管,还管着我。”
“我是你姑姑!这辈子都得管着你!你爸三五年才回来一次,没我,谁还管得住你?”郝敏睁大眼睛,叉腰瞪向郝正志。
无意提到了郝敏的老大难,郝正志只得挠挠肩膀转头瞥向一边,转移了话题,“我爸说下周就回来,搞搬迁的事儿。”
说到正事,郝敏也是认真了起来,“是该搬了,这整个拆迁区就那么几个人还住着,也不怕遇见鬼。”
鬼么?郝正志目光穿透郝敏,聚焦向垫在书桌下的硬皮笔记本,这是和父亲那本外形一模一样的笔记本。
郝正志并不知道这世界有没有鬼,不过他曾在父亲回家时,机缘巧合的翻看过父亲的笔记本,里面记录着比鬼还不可思议的东西,虽然怎么看都像是玄幻小说,可按照父亲那木讷呆板的性格,郝正志觉得八成应该是真的。
大约在数十年前,一个隶属国家的科研机构意外截获到一段特殊信号波,它如同凭空出现一样,从云层中直射地面,跨越了几千公里,最终消失在了一个小县城中。
国家当即高度重视,经过数周的调查,最终在该县城中发现了一部神秘的机器,机器中记录的信息十分庞大复杂,且机器本身的材质和制造技术也远超现代。
在研究人员不懈的努力破解下,终于得知了部分的信息。
这个世界和一个精神体为主要文明的世界有一部分维度连接在了一起,那个世界时不时会有精神体闯入物质世界。
当它们进入之后会选择一个人类,通过精神融合的方式入侵这个人类,令郝正志惊诧的是笔记上把这个被入侵的部位称作灵魂,而这些精神体的最终目的就是吞食灵魂。
之后入侵的精神体就会吸收这个人类的记忆和思想,从而在人类入睡时以梦境的形式营造出来一个荒诞离奇的世界。
这些被入侵的人被称为“受附者”,而入侵的精神体因为能制造梦境的特点,被称为“梦魇”。
一旦受附者在梦境之中被梦魇吞噬灵魂,那么他将沉睡不醒,变为如植物人一般的存在。
万幸,那部神秘机器内记录着对抗梦魇拯救受附者的手段。那就是让一部分灵魂特殊的人,通过某种手段进入到受附者的梦境,并在梦境中消灭梦魇。
这些特殊的人群被称作——守梦人。
郝正志不知道这些信息的真实度有多高,每每他问起父亲笔记内事情的真假,父亲都显得十分沉默,只是告诉他不要乱问乱说。
“……喂,喂……听到我说的话没?”模糊的女声将郝正志的思绪拉了回来。
只见郝敏正弯着腰,把脖子伸得老长,一只脚狠狠跺地,张开五指在他眼前晃动着。
“姑姑,你手真好看。温润如玉,是不是练了什么养颜的功夫?”郝正志夹起一筷子菜狠狠塞入口中,掩饰自己的走神。
郝敏眯着眼睛,坐回了凳子,双手交叉抱在胸前,微微后仰着翘起了腿,“最近有没有好好修炼《敛神诀》?”
听到练功,郝正志脸色垮了下来,放下筷子瘫在椅子上垂下了双手,“一直有练,可怎么都没法练出书上说的灵力。”
郝敏抬起脚尖踢了踢郝正志的小腿,“坐好咯!现在不像古代,空气中哪有什么灵气给你吸收了,不过没事修习一下,对身体还是很好的。”
郝正志重新坐正身体,端起酒瓶给郝敏斟了个满杯,“姑姑见过练出灵力的人没?”
郝敏目光柔和起来,端起酒杯,看着晃动的酒液幽幽道:“见过。”
郝正志双手扒上桌檐,整个上身扑到桌上,探头看向正目光幽幽对着酒杯发呆的郝敏,“厉害吗?有多厉害?”
郝敏看着郝正志那吃惊中带着急切的神情,却是不急不缓的抿了口酒,又将酒杯向上扬了扬,“比两层楼还高。”
郝正志吞了口唾沫,搓着手急问:“那我现在是几层楼?”
郝敏轻蔑的低下头,用翘起的那只脚间戳向地板的位置“你在地下室的地板上趴着呢。”说完,看着郝正志那气愤的表情,发出了一串嚣张笑声。
笑声在整个空旷的小楼里飘荡,为拆迁区宁静无声的夜带来一缕生气。
酒瓶已见底,蛋糕被切出了一个缺口,郝敏在郝正志一再的催促下已然离去。
站在衣柜前,郝正志打量着镜子中站立的青年,一米八的身高结实匀称,清秀中带着几分帅气。
摸着刚剃完胡须的下巴,侧起身子,将眼睛微眯着看向贡台上的遗像,拿捏出低沉的嗓音:“你儿子是真滴帅!”
移步过去,小心的将遗像抱在胸口,打开床边的窗户,让雨后带着泥土气味的清新空气扑在面庞上,抬头仰望乌云不再的夜空,思绪开始飞翔。
就像现在抱着母亲一样,曾经的母亲也时常会在夏天的雨后,抱着儿时的自己,在静怡的夜里,仰望夜空,讲着各种新奇有趣的故事,畅谈将来。
可惜,母亲终究是没有等到自己长大的一天,十岁那年,她离开了自己和父亲,离开了这个世界。
从此后整个家就变得不再完整,连父亲也因为母亲离世的原因,辞去了不错的工作,转而只身前往了建立在边境线上的一个研究机构。
而自己每每回忆起那晚的离奇和惊悚,都会生出深深的无力感。
也正是因为这种无力感,在母亲去世后自己便求着姑姑教授武术。姑姑被纠缠的无可奈何,最终答应了下来。
十年苦练,现在的自己已经有了一身不错的好武艺,已经不再如从前那般弱小无助,或许可以开始查证当年一些事情的真相了。
忽然,一阵嘈杂的巨大声响,从远处隆隆而来,仿佛兽吼中夹杂着鸟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