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
四肢百骸皆是一阵酸软疼痛,仿佛全身骨头即将散架一般,尤其是后脑勺,秦风初醒之后只觉眩晕做呕,险些再次晕厥过去。
这是哪?脸。。。脸上的这块白布是几个意思?伤重之人最忌讳这些不吉利的玩意,秦风尽力遏制住疼痛感,费力地抬手将脸上的白布扯了下来。印入眼帘的是一间明晃晃的屋子,古色古香,房中家具皆是竹木所制,透着一股子翠色,让人颇为心旷神怡。
床边此刻正坐着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她五官精美,容貌极佳,身着一身素朴的淡灰色布衫长裙,可头顶那明晃晃的金步摇,以及搭在床边,嫩白如玉的皓腕上所佩戴的那成色极好的翡翠玉镯,都揭示着妇人家境定然不会太差。
妇人的神情颇为憔悴,那略显苍白的双唇变成了一个可爱的“O”形,本就修长宽阔的一双大眼睛更是瞪得如牛眼一般,与双目相承之下显得有些瘦削的瓜子脸布满了震惊之色。
这。。。这是哪啊?清醒过来之后,混乱的记忆业已渐渐返回了脑海之中。
秦风是个孤儿,由外婆一手拉拔长大,十五岁时,外婆也走了,留下了一笔不算太多的遗产,他坚持上完高中便辍学了。独自一人开始闯荡社会,摸爬滚打了十三年,也没混出个什么名堂,唯一值得骄傲的是,在无业游民之中,他算是个比较出名的混混,不过也就仅此而已,发不了财,却也饿不死,为了能有口饭吃,没什么事是他不敢做的。
比如说,在被警察撵地走投无路时,他毅然决然就从天桥上跳了下去。至于跳下去之后发生的事情,他就啥都不知道了。
醒来之后,就是眼前这让他摸不着头脑的一幕。
“风儿!”未等秦风继续消化先前发生的一切,床边的美妇人竟然如弹簧般从矮凳上跳了起来,丝毫没有顾忌自身形象的打算,她一把将秦风搂入怀中,又哭又笑,形似癫狂地喊道:“风儿,你没死,你真的没死?”
幸福来的如此突然,只在刹那之间,秦风的整个脸便已挤入了两团柔软之中,那妇人用力极大,已完全掩住了秦风的口鼻,一时呼吸不畅,秦风又觉一阵眩晕。他费力地稍稍挣扎一下,待重新吸入了一口空气后,这才有些虚弱地苦笑道:“大姐,我没死,可你要继续搂下去,我就真的离死不远了。。。”
让秦风这么一说,那妇人才惊觉他面色略带涨红,忙松手将他放开,满是欣喜地上下打量着,接着攥起小拳头便轻轻在他肩上一锤,没好气地嗔道:“你这小混蛋在外头油嘴滑舌,撩拨人家姑娘也就算了,怎的刚醒过来就敢调侃我?还大姐?我可是你娘!”
娘?秦风闻言讶然。他一个二十八岁的大男人,怎可能有个三十多岁的妈?虽说记忆中老妈的形象已经极为模糊了,可再模糊也不至于变成眼前这个小姐姐的模样吧?
回过神后,秦风越想越是不对,惊惧之下也顾不得全身酸软,忙掀开被单翻身下床,在妇人的惊呼声中,他左顾右盼一番,终于瞧见了不远处的一面铜镜。秦风快步上前,对着铜镜只一打量,便如五雷轰顶,当即呆愣原处。
他记不起老妈的样子,可就是再傻也不能记不起自己是什么模样!眼前的镜中人,完全是一副陌生面孔。颇为杂乱的长发披肩,精致俊美的五官依稀能瞧见几分那美妇人的神韵,面色苍白,双目略带浮肿,脸面尚还透着一些稚嫩,显然不过十七八岁的模样,这哪里会是他自己?
“风儿,你怎么了?”妇人赶忙上前将他搀住,不由板起脸嗔道:“你才醒来,如何能下得床,赶紧躺着,娘给你去找大夫瞧瞧。”
秦风木然地看向美妇,缓缓抬手指向自己的鼻尖,艰难地吞了口唾沫,讷讷地问道:“我。。。我是谁?”
那妇人闻言,脸上不由闪过一抹焦急。“风儿,你怎么了?莫不是撞坏了脑门?”
“我是谁?”秦风充耳不闻,焦急地又问了一次。
“你是我的孩儿,是我吴县秦家的少爷,秦风!”
秦风是我,我是秦风,我却不是我?秦风迷糊了。难不成他真的死了,却又借尸还魂了?而这个尸身的主人,恰好也叫秦风?有点扯!世上怎会出现如此荒诞又巧合的事情?
他正在愣神,冷不丁屋门被人从外推开,一个年约五旬,中等身材,穿着一席绸服的员外耷拉着脑袋缓缓走了进来。他先是微微一叹,接着沉声说道:“王大夫已经回去了,夫人,人死不可复生,你节哀。此事老夫绝不善罢甘休,他钱家断了我秦家香火,便是告去苏州府,告去京城,老夫也势必要讨回这个公。。。”
说到这,他才抬起头,一眼便瞧见了在铜镜前自艾自怜的秦风,秦臻一双不是很大的眼睛仿佛受到了什么刺激,陡然瞪得老大,比起秦夫人来也不遑多让,他哆嗦着手指向秦风,喃喃道:“你。。。你怎的还没死?”
这话只是秦员外吃惊之余本能脱口而出,再正常不过,但入了秦夫人耳中,却是越听越不中听。她那如秋水般妩媚的双眸顿时移向自己的丈夫,俏面含霜,冷声骂道:“你这个老不死的几个意思啊?巴不得咱们的孩子早死还是怎么的?感情你是嫌他死的不够早是吗?人说虎毒尚且不食子,老娘当初怎么瞎了眼会嫁给你这么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咳。。。咳!”秦员外老脸一红,他在外虽颇为强势,但却是爱极了这个小了他十五岁的夫人。女人么,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自从秦夫人嫁入秦家这二十来年,秦员外莫说动手,便是一次重口气的话都不曾说过,这河东狮如何能不反了天去?不过秦夫人却也颇为识大体,只在私下使性子,人前人后向来温柔体贴,千依百顺,给足了秦员外面子。只是如今爱子先死后生,心绪激荡之下,一时失了分寸,当着儿子的面吼了一嗓子,让秦员外有些下不来台。
秦臻轻咳一声,掩去尴尬之色,他轻轻打量了秦风一眼,忽地板起脸来,不满道:“怎么?脑袋被撞了一次,连我秦家的规矩都忘了?”
失去了才会更懂得珍惜,爱子失而复得,秦夫人更是疼极爱极,当真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眼见丈夫发难,她立即化身一只护犊子的母老虎,满脸的张牙舞爪。“风儿才刚刚清醒过来,如今需要休息,莫不成还要他现在向你行礼不成?”
秦臻摇头一叹,开口说道:“既然捡回一命,就该好好珍惜这得来不易的机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我秦家虽算不得什么名门大户,但在这一县之地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家,你听听人家再坊间是怎么说你的。。。为父也不求你将来有多大出息,光宗耀祖,至少安安分分过日子,把这份家业保住,别给败光了。。。”
“行了行了,你有完没完呐?”面对丈夫的喋喋不休,秦夫人大为不满,挥挥手道:“风儿要多休息,把身子养好才是当务之急,往后的事往后再说。”
“你!”秦员外怒气上脑,正待说话,冷不丁瞧见自家夫人眸中闪过的一抹寒芒,立时就把即将吐出的话给吞了回去,憋了半晌才无奈一叹,摇头说道:“慈母多败儿,他如今这般德行,夫人你也有责任。”
“慈母多败儿?”秦夫人那远山黛眉极为优雅地微微挑起,皮笑肉不笑地出言反驳道:“败哪了?咱儿子天资聪颖,去年不就考上了秀才么?在整个县城,不!就算放眼整个苏州府,有几个十七岁的秀才?哼,七十岁都没考上的都大有人在。堂堂一个秀才老爷,在你这当爹的眼里怎就成了败儿?就咱们儿子的学识,若是肯下苦功,来日考个举人,怕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老夫没说他的学识,而是。。。”
不待秦员外说完,秦夫人历时又给他顶了回去。“人不风流忹少年!喝个花酒怎么了?喝的人还少么?咱们家又不是供不起。”
“行,行!你说的都对!”与女人讲道理,实在是一件憋屈且无聊的事情。秦员外再次叹息一声,瞪了尚在一旁发愣的秦风,转身便向外大步走去,只是那步履却要比来时轻快了不少,一声叹息,也不知是无奈还是庆幸。
待丈夫离去之后,秦夫人立刻赶上前去将秦风扶回床榻躺下,拉起被单给他盖好,这才笑着柔声说道:“风儿,你好好休息。你爹那不用怕,他是刀子嘴,豆腐心,也紧着你呢,回头娘再去与他说说,他定不会再来寻你麻烦。不过你得答应娘,往后切不可再如此冲动,为个风尘女子险些丢了性命,不值当的。”
秦风此时正一脑袋浆糊,哪听得见她究竟说了什么。不过那双透着溺爱和关心的目光,他还是读懂了,本能地点了点头,目送这个名义上的母亲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