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太阳最是毒辣,日光照的人几乎睁不开眼睛来,沈慕之手持一柄竹骨伞,悠然地在京城的大街小巷走着,虽然天气炎热,但她却无丝毫的烦躁,暗暗地把京城中的一些地形记在心上。沈慕之从未来过京城,尽管她的父亲曾任京官,是从京中下派到扬州来的,但因为出生的晚,自她有记忆起,就在扬州生活长大。虽然在她七岁之时因全家被抄斩而被迫远走他乡,投奔宜州一个父亲的好友,从此只能隐姓埋名,但在她心里,扬州才是她的家乡,那是人生中最美好的一段时光,也是再也回不去的从前。
在那久远的有些模糊的记忆里,她父亲是扬州太守,她是出身清贵官宦人家的女儿。父母恩爱,家中连个侍妾都没有,一家人和睦幸福。那时的她无忧无虑,也不大爱念书,像旁的大家闺秀那样早早就开始学琴棋书画,终日跟着调皮的哥哥下河摸鱼,放风筝,挖野菜,攀高爬低。父亲见哥哥和她贪玩也没有逼迫和责怪,只是偶尔叹叹气,对母亲说哥哥不是读书的料也不打紧,将来继承祖产好好经营也能一生衣食无忧,子孙后代荣华富贵。至于华儿,将来一定给她挑一个好郎君,让她一生幸福美满。她常想,如果没有那场变故彻底改变了她的人生,她大抵一生都是活在幸福中而又懵懂不自知的。到了宜州后,父亲的朋友为人忠厚老实,加之从前父亲对他有恩,故冒着风险收留了她,待她极好。但毕竟寄人篱下,他家何大娘子又是个不大好相与的,所以十年来她处处小心谨慎,看人脸色行事,非必要不外出,整日待在自己的屋子里,反倒能看的进从前看不进的书,细细地研究学问,静心练字,等待着一个不知道还有没有可能得到的机会,复仇的机会。
不知不觉中,已走了大半个时辰,沈慕之在一家寺庙前停了下来。寺庙从门外看去就十分气派宏伟,红木牌匾上刻着龙飞凤舞的三个金色大字:灵真寺。兴许是天气太过炎热,这偌大的寺庙内并没有多少香客,僧人也没有见到几个,沈慕之略一迟疑,便走了进去。
佛堂内寂静无声,唯有香炉中燃烧升起的淡淡烟雾缭绕在佛像前。沈慕之跪在蒲扇上,闭上眼睛,手捧着一支香,以一种虔诚的姿态祈祷:小女申月华,今日特来寻求菩萨庇佑:一愿洗刷申氏一族的冤屈,以告慰父母亲人在天之灵。二愿谋划之事能顺利实施,若是不能洗刷冤屈,小女便手刃仇人,让当初陷害我父亲的人得到应有的惩罚,三愿……一旦失败,便去天上与父母亲人团聚,决不受辱,只愿自己的残躯能回到扬州老家安葬。若是此事能成,全身而退,就回扬州老家,守着父母亲人的墓碑,了此残生。
就在沈慕之要走出寺庙时,一把声音从后响起:“施主请留步”。沈慕之转身,只见是一个面目清秀的年轻僧人,面容和蔼。沈慕之问:“请问,小师父找我有什么事吗。”那僧人微微一笑“小僧法号陈善,是灵真寺的执事,我看施主与旁人有些不同,面目之间总有郁结之感,人生似乎总被一些前尘往事缠绕着,终日不得安宁,不如让小僧为施主解上一签如何?”不知为何,沈慕之对这僧人放下了戒心,兴许这僧人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如此也好,小人闲来无事,那便劳烦陈善师父了。”
故又重回寺庙,沈慕之心中想着所愿之事,摇摇签筒,随意从中抽了一签,递给陈善。陈善接过,细细看过后,略沉吟片刻对她说道:“施主抽的此签是难得的上上签,施主此后的人生会一生平顺,幸福美满。只是凡事应当看开些,不可沉迷于过往旧事,无论是从前遭遇之事,还是日后所遭遇之事,切记要心平气和地对待,施主日后还会有一次情劫。”“情劫?”沈慕之不禁哑然失笑,自被灭全族后,她对男女情爱之事从未有过想法,只一心谋划着为申家复仇。何况她的户籍上写着就是男儿身,此生再无像寻常女子那样嫁人生子的可能。尽管如此她还是微笑着向僧人道谢,漫步离去。此时的她还不知道,这一生竟也会有一次悸动,一份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