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来,虽然已过立春时节,但京城的天气还没有回暖的征兆,尤其这几天都是阴沉沉的,似乎随时还要来一场春雪。
春社这一天天光还未放亮,羊市胡同里杨承祖杨录事家里已经亮起了灯,杨录事的夫人金氏早早起床开始在厨房忙碌起来了。厨房里一盏油灯只能照亮灶台,里面的灶上一口大锅里煮着一锅绿豆稀饭,中间的灶上一口大锅里是热气腾腾的热水,靠外面的灶上放着鏊子,金氏准备早上烙饼用。
金氏麻利地在面板上揉面,已经醒好的玉米面团在她手里像变魔法一样,很快成为一个个圆圆的小面团放在案板上。金氏拿着擀面杖把小面团一个个擀成一张张薄面饼。这时灶上的鏊子已经烧热,金氏在上面轻轻刷了一层薄油,把已经弄好的薄面饼摊在上面。
此时整个院落还是静悄悄的,正院里杨录事的母亲杨老太太因昨日睡得有些晚了,还未起身,只是随身伺候杨老太太的花婆婆到厨房来提走了早上杨老太太要用的热水。西面院子是杨录事夫妻和两个女儿的居所。东面的厢房是杨家老二杨承顺的屋子。杨承顺今年十二,在京城一处官学里读书,杨承顺从小好学,屋子里的灯已然亮了起来,从屋子里传出了一阵读书声。
这时,长女淑珍走进了厨房,十一的小姑娘娇俏可爱,脸颊还稍带稚嫩,却难掩姿色。淑珍边卷起袖子边开口问道:“娘,是做鏊饼么?”“嗯”金氏应了一声,接着说“去把韭菜和生菜洗干净。”“哎”小姑娘脆声应道,随即麻利地把地上筐里的菜拿出来摘干净泡在水盆里。此时,金氏已经烙好七八张饼了。在另一眼小灶上架上炒锅,挖一点猪油,把调好的猪肉条倒入炒锅,顿时厨房里弥漫出一股肉香。金氏边忙碌着边和女儿淑珍说着话,“淑珍,婉珍还没起床么?这个懒丫头,不早了,去把妹妹叫起来。今天可不能起晚了,不然社公、社婆要把她的脸涂脏喽。”
“好”淑珍疾步走进西院厢房。婉珍在床上已然醒了,还在床上紧紧抱着被子,留恋着被我的温暖,迟迟不愿意起来。
现在婉珍的脑袋里只剩下一个冷。这里太冷了,没有暖气,没有空调,什么都没有,取暖基本靠抖。以前电视上看到古代人家的地龙、炭火盆什么的,那是富贵人家才有的东西,婉珍来这里五年了,一次都没见过。就是家里年纪最大的杨老太太在冬天最多也就是用个汤婆子。婉珍天气一冷就成了狗熊,只想冬眠。
是的婉珍不是土生土长的古代人。婉珍小同学直到现在还对自己现在的处境有时候无法理解。她记得自己以前叫杨玲是个21世纪的上进青年。在大学毕业之后担任网络美食编辑,正当自己准备在工作中大展拳脚的时候,一场车祸把她带到了这个陌生的时代。等她再次睁眼的的时候已经是杨家的次女杨婉珍了。这个时代虽然也叫宋朝,但和婉珍上辈子历史书上的宋朝有出入。先帝宋仁宗连生五子,现在继位的是他的长子。对于五岁的婉珍也就知道这一点了,这还是偷听爹爹和小叔的谈话得知的。
姐姐淑珍已经进入房间,拍拍婉珍的被子叫她起床。婉珍不情愿地睁开眼睛看着自己的大姐发出哀鸣“姐,我再躺一下,好不好嘛。”“不好。今天春社,晚起了,小心社公、社婆把你的脸涂黑了。快点,我刚才看到花婆婆已经进正房了,婆婆已经起床了。”说起这家的当家女主人,婉珍的奶奶,婉珍小同学真是一肚子苦水。
杨家共两子一女,长子就是婉珍的爹爹杨承祖,次子杨承顺,一女,杨柳玲。婉珍的爷爷早年间因公去世,正因此婉珍的爹子承父业接替了杨老太爷在衙门里的公职,当上了八品的录事。当时婉珍的姑姑已经嫁人,婉珍的叔叔才五六岁。婉珍的奶奶守住这一份家业并不容易。自从婉珍的娘嫁进杨家,和婉珍的爹恩爱非常,杨老太太就看不惯金氏。在生了杨大姐淑珍后杨老太太还是很稀罕了两年。在金氏怀第二胎的时候,特意找大夫看过说八成是儿子,老太太乐得差点把金氏捧上了天,结果生下了婉珍。听说老太太当时扭头就走,连满月都没办。直到现在老太太看到婉珍就像看到赔钱货,对此婉珍小同学一直耿耿于怀。
在姐姐不断的催促下,婉珍小同学不情愿地坐了起来,穿上她的小花棉袄衣裙。姐姐帮着婉珍洗漱,给她头上扎了两个包包头,拉着她一起来到正房。正房门口花婆婆正满脸笑容地等着姐俩,“大娘子、二娘子早上好。”“花婆婆,膝盖还疼吗?”婉珍软糯糯的开口问道。“好,好,有二娘子这句话花婆婆就不疼了。二娘子快进屋吃早饭吧。”花婆婆眼睛都笑得弯了起来,把门帘掀起来,让姐俩赶快进屋。
屋里正厅的饭桌上,正中坐着杨家老太太,左边坐着婉珍的爹爹杨录事,右边坐着杨承顺。“婆婆,爹爹,小叔”姐俩依次给三人行礼,才坐了下来。金氏和花婆婆把鏊饼、稀粥和小菜依次端了上来。
杨录事拿起一张薄饼,夹了一片生菜,又夹了些韭菜和炒好的猪肉条放在薄饼中,包好递给杨老太太,“娘,您先尝尝。”“嗯,老大你也吃。吃好还要去衙门的。”杨老太太转头又对杨承顺说:“老二,你也吃饼。吃好饭,娘给你开聪明。”婉珍看着杨老太太给俩宝贝儿子不停地夹菜夹饼,顿时不乐意了,“婆婆,你还没有给我弄饼吃呢。”杨老太太顿时小眼睛睁得老大,“什么?丫头片子,嘴可不能这么馋。小心长成个胖丫头。”“我胖么?”婉珍举起小胳膊“看看,都成竹竿了。走出去,人家都要以为我们家吃不饱饭了。”
“婉丫头,小叔给你卷饼吃。”杨承顺把手上的卷饼递给婉珍。婉珍看着十来岁的小正太,哎呀,她的小叔长得真帅啊。完全不同于杨老太太的小眯缝眼,大眼睛双眼皮,一笑还有俩酒窝,再长大些要迷倒多少少女啊。“谢谢小叔”,婉珍拿着卷饼痛快地吃了起来。甭说,她娘的手艺没的说。听花婆婆讲,杨老太太当初就是看上她娘的做菜手艺才娶进门的。
吃完早饭,杨录事就上班了。杨老太太带着杨承顺开始了春社的儿童活动——开聪明。开聪明作为春社日学龄儿童的保留节目,深得宋朝广大人民的喜爱。婉珍同学作为观众坐在一旁观看。
杨老太太拿着一根长竹竿,花婆婆在竹竿的一头绑上一根大葱。然后杨老太太站在正厅里,拿着竹竿从窗户捅到窗外,嘴里还喊着:“承顺,开聪明了。”
接着,花婆婆拿来两个用彩色丝线系着的蒜头,递给杨老太太。杨老太太拿一个挂在小正太杨承顺的脖子上,眯着小眼睛笑着说“承顺,长计算喽,不会被人骗。”杨老太太转脸看着婉珍,立马由一脸笑容转化为满脸嫌弃,“丫头片子,也挂上吧。长大不要变成三个贼,成天惦记娘家。”婉珍听到杨老太太的话差点跌倒地上,这个重男轻女的老太太呀,心眼子怕是都偏到胳肢窝了吧。
婉珍立马跳到一旁,噘着嘴说:“婆婆,那这样我就不系了。长大就当三个贼吧。”说完一蹦一跳地去厨房找娘和姐姐了。“这个不识好歹的丫头片子。”杨老太太跺着脚,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娘,此举不妥呀。”背后小正太皱着眉头,摇摇头。“哎呦,老娘还被你这小子教训啊!”杨老太太顿时叉着腰指着杨承顺训斥。“老夫人,您心里也关心二娘子呀,不然,也不会让老奴准备两个蒜头啊。二小姐年纪还小,等一会儿我再和二小姐讲讲,她就明白您的苦心了。”花婆婆在旁边解劝道。
厨房里,金氏和淑珍正忙着。一会儿,婉珍的姑妈就要回娘家过春社了。金氏正从水桶里抓出一条鱼,熟练地用刀背拍几下鱼头,开肚刮鳞,在鱼身两侧划几刀,将鱼身全身裹满面粉浆。提着鱼尾把烧热的热油用勺淋在鱼身上,再把鱼划入油锅炸成金黄色。鱼捞出后,再把调好的酱汁浇在鱼身上。
好香啊!婉珍不由得深深吸了一大口气。“娘,我最喜欢吃娘做的糖醋鱼了。”婉珍软糯的声音响起来了。“小馋猫。去姐姐那边等着。”“来,坐着。”淑珍把婉珍拉过来坐在小板凳上,把炸好的一块豆腐塞进婉珍的嘴里。“姐,姑妈家的小胖子会来么?”“婉珍,那是松表哥。不许乱说。”金氏转头皱着眉交待婉珍。“知道啦,娘。我又不会当面叫他小胖子的。他还叫我瘦猴呢。”“那姑妈还是疼你的呀。看在姑妈面子,你也要叫松表哥。”“嗯,我知道啦,娘。”婉珍摇着手说。
不多时,婉珍的姑妈带着一子一女就来了。长女王嫣然,十一岁,长子王松,七岁。松表哥一进门就冲着婉珍喊:“瘦猴,我带好东西给你了。”真是七岁八岁狗都嫌啊,婉珍在心里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婉珍的姑妈把婉珍拉进怀里,摸摸小脸,“我们的婉珍长得真好啊。看着大眼睛,一闪一闪多好看啊。我见过这么多小姑娘就没有比我们婉珍长得好的。”“姐,可不能夸她了。小尾巴已经翘上天了。”金氏说着把一行人让进正厅。
“松儿快让外祖母瞧瞧,我心肝肉儿,像是外祖母了。”看着杨老太太拉着王松的手,上下看不够的样子,婉珍心里的白眼翻得更大了。“外祖母,我也想您的。我给您带来了蜂王浆,可甜啦。”“好好好,我的心肝肉儿。”“瘦猴,我也带好东西给你了。”王松转头对婉珍说。“我瘦,那是你太胖啦。”婉珍瞪着眼睛说。“丫头片子,不懂规矩,叫松表哥。”杨老太太立马转头严肃的表情对婉珍说。
“哎,是松儿的嘴惹人讨厌,从过年之后,因为这个嘴被他爹训过多少次了。松儿,你不是心心念念带好东西给婉珍么?你们去玩吧。”姑妈拍了王松一下,让王松带婉珍去玩了。
“咳咳,婉珍表妹,我不是有意叫你瘦猴的,你别生气啊。”出了正厅王松骚着后脑勺,涨红了脸对婉珍说。“这没什么啦。松表哥,你不是带好东西给我了么?我们去看看吧。”婉珍大度地原谅了狗都嫌阶段的松表哥。
“怎么样?好看吧?这是江南那边的匠人的手艺。我就得了两个,送你一个。”松表哥向婉珍极力推荐手里的一枚核雕。婉珍接过核雕,是一枚橄榄核,上面雕刻了八仙过海.八仙的衣服样式清晰可辨,连八仙的头发丝都可以分辨出来,可以用得上巧夺天工了。“真的好。松表哥,谢谢你。”婉珍冲着松表哥露出嘴真心的笑容。大大的眼睛配上两个甜甜的酒窝,松表哥觉得瘦猴也蛮好看的嘛。“这算什么,等江南的客商再来京城的时候,我再买更好的送给你。”松表哥把小胸脯挺得更高了。
等他俩再次来到正厅时,饭菜已经摆好了。开口汤是莲子头羹,几碟果子分别是裹蜜、糖脆梅、栗黄、蜜枣儿。热菜有东坡肉、糖醋鱼、茭白炒豆干等。春社的主食是漫泼饭。漫泼饭其实就是我们现在的盖浇饭,用炒鸡蛋、猪羊肉、青蒿菜、芫荽、韭菜做菜码儿。
在婉珍他们家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杨老太太招呼着王松吃糖醋鱼,“松儿,快尝尝。这是你舅妈的拿手菜。”松表哥吃了一块,胖乎乎的小脸上顿时洋溢出幸福的笑容,“真好吃,比太白酒楼的都好吃。”婉珍给姑妈和表姐各夹了一块鱼,“姑妈,表姐,你们也尝尝。”“我们婉丫头真懂事,像个小大人了。”姑妈和杨老太太及其相似的小眼睛笑成了亮弯新月。“谁叫婆婆眼里现在只有松表哥了,只有我来招呼大家了。”婉珍摊开双手,摇摇头。“这个死丫头片子”正厅里传来杨老太太洪亮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