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中的信纸很厚,前几页是复生用苍劲的字写着第二次逃亡计划,我连蒙带猜的看了个大概。好在复生知道我不太识字,竟在后面附上了一沓连环画,内容甚至具体到了侯府中的一草一木。是的,侯府。复生知道二少爷的院子已修整好,不日就将搬回去。按照习惯,二少爷会在前院举行一场祭祀家宴,以求家宅安宁。复生便计划让我在那日出逃,只要能逃出二少爷的院子,一切都好说。那几日我们应该才搬入院子,复生也有了机会安排人手接应我。
我身体微微抖动着缩床角,手中的信纸已被我捏皱。这一次我必须要计划好每一步,不能再让二少爷看出端倪。对了,二少爷!如今我和二少爷正在僵持,秦安又时刻监视着我,必然不利于复生此番谋划。我得想办法缓和同二少爷的关系,让他信任我,可又要把握好尺度,不能教他以为我甘愿做姨娘。而且我行动要快,若回了侯府我便再也没了机会。到时候一旦二少爷厌倦了现在的模式,我也活不了了。如此的话,更要每一步小心翼翼,进退得当,实在是难。不过现在紧要的应该是先不着痕迹的接近二少爷,而这事只能找秦安。
找到秦安不难,他每日都会时不时的盯着我,我只需出现在园子里就行。
“秦安,我知道你躲着呢,出来一下呗?”我找了个僻静的地方喊道。
“什么事?”秦安出现在我身后简略问道。
“想请你帮我个忙,我犹豫了很久,觉得和二少爷如今这么僵直的关系,我早晚会把自己作死在园子里。我…我不想死。”
“你想通了?”
“我不做二少爷的妾室,我只是不想这么僵着。我需要你帮我。”我小声说道。
“你应该知道,若是要缓和关系,就得做他房里的姨娘。”秦安无奈说道。
“未来路有那么多,不一定非选这条。你若愿意帮我就听我说下去,若不愿,我也会找其他办法。我不想死在这儿。”我说的认真,泪眼惺忪。
不知秦安是真信了我的话还是对我生出了怜悯,叹了口气问道:“你要我怎么帮你?”
“二少爷每日必经之地在哪儿?”我问道。
“花园、湖边、通往书房的小径都是必经之地。”
“若其中一条道路阻塞不能前行,二少爷是否会有另一条必经之路?这三个地方是否有方便做手脚,不让二少爷通行的?”我问道,要想不着痕迹的接近二少爷,必然不能等在这三条道上,只能改了他的路线,让他自己偶然发现我。
“有,湖边这条道,若将一旁假山上的小池凿个孔,池水必将漫延至路边。二少爷不可能淌水过去,只能换道从湖另一端绕行。”秦安答道。
这么看来倒是有了接近他的先决条件。
“那不知秦护卫能否帮我?”我看着秦安问道。
“好,后日辰时你便在湖边等着。我负责将二少爷带过来,怎么和解你自己想办法。”秦安面无表情说道。
我笑着跟他道了谢,便回了厢房。
约定之日很快到来,我一早便带着二少爷送给我的村居图等在湖边。这幅图我逃离的时候扔在了梨园,却在瑛姑娘将我换到单间厢房后,画被放到了桌上。
我从匣子中取出卷轴细细端量,画还是我第一次见时那样,上面的小姑娘笑靥如初,像早晨的暖暖旭日。但我突然发现在两个丫头背后的屋子里似乎还有一个人,她却只露出了一角裾裙和只绣了双蛱蝶的蓝色绣鞋。这鞋我认识,那曾是胭脂穿过的。这画上的人本就是我们仨!瞬间眼中雾气酝酿,视线模糊。我低下头,竭力让自己不要哭出来,更不想让泪水浸湿了画。可这样的忍泪含悲并没有达到目的,我渐渐抽泣,又将画卷裹在胸前抱头呜咽,到最后竟嚎啕大哭起来。如今时过境迁,我身边再也找不到这样真心的朋友了。
正当我吸着鼻涕张嘴嚎哭时,突然发现湖岸旁站着两个人影。待我抹了泪看清来人,才发现二少爷目瞪口呆的站在那里,而秦安仿若看个傻子似的盯着我。
不!!!这不是我要的会面啊!!!我感觉脑子里飘过费玉清老师的“雪花飘飘~北风萧萧~”后,便不由自主一下站了起来。谁知竟忘了那幅画被我搁置在肚腿之间,起身瞬间便见着画卷顺着湖边的缓坡骨碌碌的滚了下去,奔到了湖里。我对着画卷“诶”了一声,想也不想就一溜烟的跑进湖里捞画。谁知一脚踏进去竟踩不到底。湖岸难道不该缓缓沿伸到水里的吗?!我带着一脸问号面朝着水栽了下去。
今天真背…明明离湖岸很近,却在水中如何都够不过去。
就我刚刚这表现是不能指望二少爷救我的,只求秦安赶紧下水。趁着蹬腿浮出水面的间隙,我眼见着秦安悄悄往后退去,而二少爷还是刚刚的动作呆在了岸边。这是什么操作?!别丢下我啊,秦安!刚想喊出口,湖水带着初春的寒冷灌入了我的口鼻。我强忍着咳意,想等再次浮出水面的时候再将呛入鼻腔的水都咳出。竟在这时被人从后面抄了起来,拖回了岸边。一出水面我便迫不及待的咳得昏天暗地,等神志清醒却发现自己埋在二少爷怀里,给他胸前的衣领糊了一片鼻涕口水。我真是…想铁锅炖了自己。我脑子激烈斗争了三秒,便低声啜泣了起来。心智还未从落水的惊惧中缓过来,要想哭很容易。
我已经强硬抵抗了二少爷很长一段时间,若此时委屈抽泣,可以当做对他偶尔的示弱犯蠢。很快二少爷便将下颌抵在我头上,轻轻抱着我温柔哄道:“好了,知道你委屈,别哭了。”不知是听了二少爷这句话还是情绪到位,我竟鼻子一酸,哭得更厉害。想想又觉得气不过,更将手握成一团,一拳又一拳,哭着砸在他身上。二少爷也不恼,只轻轻抱着任由我捶他。
万事得有度,过了火候就不好。思及此处,我连忙将头抬起,双颊微红的从二少爷怀中轻轻挣脱出来,又稍稍向旁坐了过去,然后抿嘴低头不再说话。
“对…对不起,打…打扰了。”我半天憋出几个字。
二少爷似笑非笑的看着我,并不说话。
我迅速抬头看一眼早在水中泡成浆糊的画,又低着头不再言语。
二少爷鼻腔中发出一个带着宠溺的“哼”字,便说道:“画丢了可以再画,别把小命弄没了。”
“是。”我没精打采的答道。
“走吧,我送你回去。”二少爷说着便拉着我站了起来。
我连忙将手从他掌心抽了出来,向后退了两步说道:“我自己能回去。”
二少爷眼中瞬间透出了不悦,似乎有点生气。我只得说道:“少爷上次就因为救我染了风寒,这次无论如何也不能再让您送我回去了。何况若院中其他姐妹见着,不知道又要传出什么话了。”
二少爷面色好了些,问道:“怎么?你不喜欢跟本少爷传出点什么?”
“奴…奴婢就算再卑微也是要有名节的,不能被别人乱说。何况每次跟少爷传出流言总没好事发生。”我越说越小声。
二少爷笑了笑,不再坚持,将我额前的碎发掖回耳后便离去。我紧握在一起的双手将指甲深陷进了掌心,见着二少爷的背影消失在尽头,我才松了口气。
回到住处我赶忙换了身干衣,又将棉布裹在头上搓擦。千万不能着风寒,要这时候生病就大事不妙了。正在这时门口传来了叩门声。
“谁?”我疑惑的问道。
“我,秦安。二少爷吩咐给你找个大夫看看。现在方便吗?”
“哦,进来”
秦安推门而入,身后跟着个看着就很厉害的老中医,大夫不一会儿便给我把好了脉,处理好了进水的伤口,又开了几副预防伤寒的药才离去。
秦安送完大夫又返了回来,站在门口问道:“你给二少爷下了什么迷药?就你湖边那样子,他怎么对你态度变得这么快?”
我瞪他一眼,伸手将药方扔给了他没好气的说道:“煎药。”
“你…”秦安被气得不轻,半天才憋出来:“行,你要是能一直这么给二少爷灌迷魂汤,我给你煎。”
之前就受了二少爷的令不用当差,我这几日更是都在厢房中修养。一来是要养好身体,为之后逃离准备;二来不能太频繁的撞见二少爷,既要为上次见面后空出些留白,也让自己和二少爷的关系进展不要太快,避免还没有逃走就被他拉去做了姨娘。
很快二少爷便带着一干丫头们回了侯府,如我所料管事将我安排回了三院,只是没想到,她竟直接让我进了二少爷的房里伺候。我如五雷轰顶,感觉自己又玩儿大发了。
第二日我小心翼翼候在院中等待白妈妈分配差事,这时我才知道自己的担心完全多余,虽然说是二少爷房中伺候,却不是卧房,而是书房。倒不是外院那个机密重重的外书房,而是卧房附近的内书房,二少爷偶尔会在此写字读书。我松了口气,便走到了书房前,看着里面大丫头们不善的眼神,想了想我还是立在了门外。
“你站这儿干什么?”二少爷的声音从廊庑尽头响起。
我转头答道:“奴婢在此伺候少爷。”
二少爷走上前来笑了笑:“少爷需要的是侍女不是侍卫。”,说着便拉起我的手进了书房。我慌张的看了眼跟在他身后的瑛姑娘,尴尬得红了脖子。谁知二少爷竟会错了意,像是看一个娇宠的孩子,笑着盯了我半晌才放手。一从他手中解脱我立马退到了墙边站立。就这样在他人诧异的目光中我迎来了回三院的第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