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8 章
在所谓的“寒窑”中，刘翠翠的日程简单而舒服。
主要是因为……苏风实在太好人，能忍耐小狐狸种种刁蛮任性无理取闹的要求，并在自己力所能及的情况下将其贯彻。连刘翠翠自己都承认，她的幸福和舒坦，基本都建立在苏风的辛苦忙碌之上。
为了能在白天有时间陪伴小狐狸，苏风三更就要起床做饭。青年掌起一盏微弱的灯，把梦呓嘀咕的小狐狸从怀里抱到一旁的小垫子上，轻手轻脚披衣下床，出门抱些秸秆点灶。
小狐狸说了，早饭就要见到鸡肉！
所以苏风早上会下一锅细细的鸡丝面。
鸡汤还没泛出油花时，他先盛出一碗清的，再借着蒸汽给自己腾上几个面饼。他的生活习惯始终简单清苦，大清早吃不下这样油腻的东西。
做好饭之后，青年草草吃几口饼、喝一碗清汤，把留给小狐狸的食物仔细罩好，再看看小狐狸睡得安不安稳。
把剩下的饼包好以备在路上吃，躬身轻轻抚摸小兽的背脊，苏风始终带着沉静和煦的笑意。估量时间差不多了，苏风手里拿着刘翠翠给他的、用来照亮道路的巨大夜明珠，出门了。
在一大群满地骨碌的土豆萝卜西红柿的簇拥下，苏风一路顺畅地入山采药，再被各种蔬菜簇拥着送出山谷。
苏风摸摸蔬菜水果们的小脑袋表示感谢，再把自己带来的酥饼分给它们。看着土豆萝卜们用小小的胳膊抱着酥饼，一个个赧然又天真地涨红了脸，青年的心里柔软非常，小狐狸的朋友们也都是可爱的——至于它们究竟是什么，没有必要计较太多。
这时天基本亮了，福安镇各个商铺的门也开了，市集上的人陆陆续续多起来了。苏风收了巨大的夜明珠，背着满满的药篓、踏着清晨的曦光走进镇子里，一路与熟识的人们打打招呼、或是寒暄几句。
日复一日，苏风先去药铺用草药换些银钱，再去市集给小狐狸置办稀奇古怪的日用，最后回家给小狐狸做午饭。
每次推开门，都会看到一脸气呼呼的小狐狸抱着被褥等自己回来：“苏风！！我还没睡醒你就走！！害我又做了半截噩梦！！下午我要补觉！！！”
虽然生气，桌上的鸡汤倒是喝得一点也不剩，只剩下一坨发泡得多多的面条剩在碗里。
一人一狐一起吃饭的时候，小狐狸仍然是称王称霸的，只要看到喜欢吃的就抱着盘子不撒手，倒好像苏风真的会抢它的似的。
苏风莞尔，只是把青菜夹到自己碗里，豪不嫌弃地热热小狐狸剩下的面条，一边吃一边看着小狐狸吞鱼吞肉。
青年确实很少沾染荤腥。
吃过午饭之后，苏风都会趁着太阳最暖和的时候给小狐狸洗澡，擦身子，搔肚皮，然后抱着小狐狸在床榻上看书。
小狐狸常常在青年臂弯里打盹。在这时，苏风翻书时动作总是放得很轻，仅仅隔了两层布料，小狐狸枕着他温暖的胸口、数着心跳声再度进入梦乡。苏风没有赘肉的消瘦胸膛曾被刘翠翠嫌弃，现在却让她觉得最舒服安适。
比起夜晚常常会被梦境强占的睡眠，刘翠翠更加喜欢下午的休憩——苏风的怀抱可以带给她无梦的睡眠。
她与苏风能够这样安静亲密地相处，连刘翠翠自己都设想不到。
拉近两者关系的，正是强行切入刘翠翠睡眠里的各种梦境。
在旁人看来，刘翠翠经历的无序梦境仅仅称得上是古怪或者无害，甚至是有些脱线可笑。
可对刘翠翠而言，睡梦中看似无害的情景却给她带来巨大的精神痛苦。
要知道，在那之前，她从未有梦！！
而在那之后，梦境接踵而至，如蜃如魇，她在其中被种种情节召唤、被叩问、被观察、被控制……所有她最不愿意经历的感觉都在心底一一涌现，她无法承受了！
连她自己都很惊讶，这种过度的痛苦与反应——而这困惑也间接促使她陷入更深混乱与折磨之中。
刘翠翠决定让自己一直醒着。
一日，两日，三日，四日……
几日后的那么一个夜晚，星月静好，春风与星光一样柔软，苏风刚刚陷入浅眠，忽然感觉有什么东西一滴一滴砸在自己脸上。
他睁开眼睛，看到黑夜中一双如同琥珀的眸子，眸子里有他自己的倒影与眼睛主人的惶恐悲伤——而温暖咸涩的水滴，从那个源头陆陆续续落下来。
这一夜，刘翠翠终于爆发了。
小狐狸抱着苏风的脖子，哭得很大声：“苏风，苏风我不想再睡觉了，我要一直醒着一直醒着……”
就像个不知所措的孩子。
随着呛咳的哭泣，它的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可是我好困……我想睡觉，我不想做梦……”
苏风忽然意识到，小狐狸已经好几日没有入睡了。
“苏风，说点什么苏风……”
苏风不知该说什么。他见过小狐狸满身伤痕，见过小狐狸在市集里被人拎着脖子，也见过小狐狸蛮横霸道，骄傲淘气。
但他第一次见到它哭。这让苏风手足无措，只能慌不迭去擦它的眼泪，却在手指拂过对方脸颊时带出了新的异变。
随着抽泣，小狐狸额角露出一个红色的纹印，在苏风的注视下慢慢扩散，把整张脸都割成支离破碎的可怖模样。
似乎感应到青年的动作微顿，泪眼盈盈的小狐狸抽搭着鼻子一歪头：“怎么了……我是不是有很大的黑眼圈……苏风苏风苏风，我恨死那些讨厌的梦了……唔咳咳……”
苏风决定不告诉它。反正更可怕的模样他也见过了，还是不要让小狐狸知道的好。
“别哭……”昏暗中男人的安慰轻且爱怜，几近喑哑静默。
小狐狸的眼睛哭得发肿，在听到苏风声音之后，直勾勾向他眼里望去。苏风想起眼中有倒影，便垂眸与小家伙贴得更近，免得让小狐狸看了去受到惊吓。
“别动……”不知为什么，苏风忽然忆起一些过往，譬如他慈爱娘亲在自己眼里蒙了沙子时所作的……
苏风阖眸，把唇印在小狐狸眼眶上，一下下替它舐去眼泪。
“苏风……我害怕……被吞噬……什么都没了……”小狐狸含混不清地哽咽。
苏风手指一紧，然而他只是慢慢用舌尖安抚着小狐狸颤抖的眼皮，柔声说：“不会的，没事的……我保证……没事的……”
他闭着眼睛，也小狐狸不知是何表情，只是感觉哭泣的小兽在他怀中不住颤动着流泪，声音越来越小，起了低低的鼾，终于是哭着哭着睡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