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未初,你干嘛!你敢……你敢过来!你别过来!啊!”
“许未初?哧……你确定你真的姓许吗?”
许未初……
许未初!
是谁……在梦中嘶哑地呢喃……
是谁……在梦中凄厉地吼叫……
是谁……
许未初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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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间简陋的平房,墙角的墙灰斑驳剥脱,露出红色的砖块。
角落里有张床,床上躺着个人。
那是个女人,长发披散,脸冲里对着墙,看不见长相。
她一动不动,毫无生气。
往上一看,才发现她的两根手腕都被绑着麻绳,麻绳的一头牢牢捆在床头的木栏上。
她似乎曾竭力想挣脱绳子,但却没有成功,粗糙的麻绳将她的手腕磨得鲜血淋漓不成样子。
流出的血浸透了麻绳,干透后呈出黑红色。
屋外烈阳高照,桌上老旧的电扇正摆着头,风徐徐吹过来,愣是把许未初吹出一身冷汗。她缓缓往床边踱去,步伐僵硬,仿佛浑身置于冰窖。
有“咔咔”的机械声不知从哪儿传出来。
床上的人却在此时动了!
女人原本冲着墙的脸此时缓缓转过来。
隐约看见她的嘴上贴着胶布,风扇摆着头正好在这时吹过来。
一阵风吹开了原本盖在她脸上的头发。
只那么一瞬间,许未初就看见了她的脸。脸上最吓人的是那两只眼睛!目眦尽裂似欲夺眶而出!
接着,她的颈上开始流血,汩汩鲜血从侧边纵横交错的伤口里不断地、大量地涌出来。就这么慢慢、慢慢的从床单上往下滴。
一滴、两滴、三滴……然后凝聚起来,汇成了一条小溪。
鲜血凝聚成的小溪浸涌到许未初脚尖。
她呆住了。
她从未见过这么多血!
她从不知道原来一个人可以流这么多血!
她慌张、她颤抖,她手足无措地将手上的东西掉到了地上。
钢铁碰到水泥地的脆响。是一把匕首,在地上打了个转停住了,阳光从屋外射进来,照上锃亮的刀身,鲜红的血舔着锋利的刀刃。
这是一把沾着血的匕首。
许未初想挣扎!她要逃跑!但她像被施了定身术一样,无论怎么努力都不能挪动半分。
她想尖叫,想呐喊,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绝望间,她只能惊慌的任由鲜血浸透自己脚下的水泥地,蔓延着、流淌过来,然后将她重重包围在血海里。
女人凸起的眼球仿佛已经逼近、放大,就在眼前。
恐慌。
这是直面对视死亡的恐惧。
这是她无法挣脱的残酷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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掐掐手指,那是十二年前。
许未初当时十四岁,也许本该是个无忧无虑的初中生,在叛逆的年纪,惹得父母气得跳脚。
也许该参加高考,拼一把,考上自己想上的高中,
也许会偷偷谈恋爱,在课桌下传纸条,享受这份不能公之于众的甜蜜。
也许吧,也许吧,谁知道呢。
她从医院醒来。
她忘了一切。忘了她是谁,忘了她为什么会来到这。
也没有人来告诉她。
那个地方住着很多跟她一样的人,她有时候会看见他们的家人去探望,顺便给他们带些吃的喝的,生活用品,然后拜托里面的医生护士多费心。
她从来没有。
她就像被人丢弃在路边的一颗鹅卵石,毫不起眼,无人问津。
但是没关系。
她在阅读时间看了一本书。
她觉得她是拥有阿Q精神的人,尤其是他的“精神胜利法”很适合她。
想明白后,她笑了笑,带着些苦中作乐,又带着些意味不明的自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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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地方有白色的墙,白色的天花板,还有一架只要转得慢就会响个不停的吊扇。
她并不是常常都清醒着。
有时护士会给她发一些药,她听话地吃下去后就会浑浑噩噩地昏睡,醒来时或许是午后,或许是深夜。
大多清醒着的时候她都无事可做。她会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上的吊扇。
那么老旧的吊扇,会不会在突然的哪一天,就有哪颗螺丝松了,然后会有一片扇叶子掉下来。
掉下的扇叶子会像一把高速旋转的刀,锋利而坚硬,瞬间削掉她的脑袋。
她躺在床上“咯咯咯”笑起来。
这是个不错的笑话,她会在休息时间讲给其他人听,然后大家都“咯咯咯”地笑。
似乎大家都觉得那样也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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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闷热的盛夏,蝉在聒噪,
她已经在这里度过了两个夏天。
她应该是这里年纪最小的患者。
这里的所有人都很奇怪,但大家都对这种奇怪习以为常。
都是一些奇奇怪怪的人住在这里,因为这是一家精神康复中心。
有大吵大闹地进来了,然后每天清晨在屋子里对着窗户中气十足叫骂一上午的;也有安安静静进来,然后乖乖治疗一段时间就出去——过了两个月又被送回来的。
这里有很多希望,又有很多绝望。
这里是一个每天上演和见证希望与绝望的地方。
希望和绝望从来都是共存的。
亲属怀着希望把病人送进来,从每周一次来探望,然后逐渐变成每月一次,再之后变成几个月才来一次。
亲属怀着绝望将病人接走,因为没钱了,治不起了。
最终他们会被带到偏僻、条件落后的疗养院,吃一种古旧而便宜的处方药,然后渐渐变成痴呆的模样,流着哈喇,再也没有康复的希望。
在这里,获得健康是墙外之人给予的恩赐。
所以许未初觉得自己在这方面至少是幸运的,虽然从来没有人来探望过她,给她送些吃的喝的用的,但她好像从来都没缺过什么。
她从来都不用担心没钱了,治不下去了,然后也无能为力地变成痴呆模样。
就这一点,许未初日复一日地怀着对墙外人的感激。
她是这里治疗效果最显著的病人,也是最听话的病人。她从来不哭也不闹,哪怕是让她无比绝望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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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未初确实也有绝望的时候。
阿Q精神都无法安慰她的绝望时刻。
无数次她突然浑身失控无法控制自己的行动,接着全身开始像有亿万只虫子密密麻麻啃噬着她的全身。
她无法用言语形容出那种酸爽。
那种又麻、又痛、又痒的感觉让人抓狂。
往往在这时,就会有护士冲进来按住她的双手,防止她抓伤自己,接着合力把她抬到床上绑起来。
这是她最难熬的时候。
因为她们不给她用药,她只能生生硬扛。
这很难。
做人总会有不是这就是那的不如意,她总是意外地坦然。
哪怕她咬破下唇,哪怕她痛得晕过去。
她会好起来的。
这是里面一个姓白的医生告诉她的。
因为她发作的频率越来越慢,间隔越来越长。
她相信她,因为他的眼神里有真诚。
他看她的眼神就像看一个普通人,没有怜悯,没有不屑,什么都没有,仿佛她只是得了一场小感冒而已。
他说他叫白流羽。他告诉了她好几次,但她总是忘记。
精神治疗的药物使她的记忆经常出现断层。
然后她一遍遍问他。
年轻帅气的白袍医生温和地笑:“我叫白流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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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很快过去了,护士给她发来长袖病号服。
蓝白条纹,宽大的要命,许未初每次都要把绳子收到最里面,裤子才不会掉下来。
天渐渐凉了,窗外的风只要轻轻一刮,就有树叶簌簌直掉,掉落下来,慢慢铺成一条金黄的地毯。
被领走的那天,她正在窗外看落叶。
春去秋来,她已经看了三个轮回的四季。
护士姐姐在门口叫了声她的名字,通知她赶紧收拾好东西。护士身后跟着一个男人,并没跟进来。
许未初一件件把东西收进行李袋,拎着走出去。
四目相望,那个男人的头发用发胶固定着梳到头顶,白皙的脸上,一双眸子透着清冷。
“走吧,我来带你回家。”声音冰凉,充斥着淡漠的疏离。
许未初觉得自己忘了什么,但是怎么都想不起来了。
她似乎忘了跟谁告别,却怎么都想不起他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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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始终想不明白,你既然讨厌我,又为什么带我出来,还做我的监护人。”彼时,十六岁的许未初目光灼灼,看着眼前高大的男人。
男人不过比她大几岁,身上却有种千锤百炼过后的沉稳气质。
半晌,他开口就是一声冷嘲,语调冷硬地回答:“你以为我愿意这么做吗。”
抬起头,张旗宗的目光中仿佛挂着一层寒冰:“那不过是因为我父亲的委托。而养你,对我来说不过和养只小猫小狗一样。不,某种意义上来说,你甚至还不如一只小猫小狗。不过有一点你说对了,我厌恶你。”
少女带着属于她坚韧的倔强,唇边浮起一丝淡得让人难以察觉的清冷笑意:“十年,我只要十年,你在我身上投入的钱,我都会还给你的,每一分钱,我会十倍百倍还给你。”
这是属于十六岁的誓言。
却除了她没有一个人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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