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南山下栖禅谷中,老少两道士在溪畔凉亭手谈,一小道童垂钓于侧,突然来了一伙不速之客。只见一总角小儿头戴紫金冠,身穿云纹描金织锦道袍,腰系素银带,踏着一双乌云靴,骑在一只三尺明黄长毛大狗身上。那小儿愣了愣,在旁边另一只大狗背负褡裢掏了掏,扬了扬手中物什,留着眼笑着说:“道长们,吃颗桃?!”
老道士微微一愣。
小道士稍有惊愕。
小道童双眼泛红。
那皮孩子看着沉默的三人,歪了歪头,又冲那道童扬了扬手,喊到:“可甜啦,来尝尝吧!”
小道童越听越委屈,抹着眼泪,对着小道士哽咽说着什么。
老道士怜惜的对小道童说:“痴儿,就算他摘了你的桃子,你掉眼泪也长不回去,去找那小居士吃桃去吧!”
小道士扶了扶额却笑着说:“小居士,先下来,来这草庐清凉一番,也让你那神驹歇歇脚。”
那皮孩子连忙从大狗身上跳下来,原地分别对着道长们就是两个长揖,又对着小道童拱了拱手,也不等回礼,背起褡裢,就冲道童跑去。等到了亭子里,赶忙把桃往那道童手里塞,还不停的尴尬地笑着说:“小道长,先吃桃,待会让我的熊二给你猎鱼。”
小道童,连忙撒腿就跑,手里鱼竿也不要了,躲老道士背后,伸出脑袋小心翼翼四处张望。
老道长警惕地往南看了看,问到:“熊儿?你除了这两只大狗,还有头熊?大熊还是小熊崽?在哪呢?”
小皮孩笑了笑,指着刚刚自己的坐骑认真的说:“熊二,坐下。”只见那近三尺的大狗眯着眼,张着嘴,就那样蹲坐在那。
小道童瞪大了眼,一脸羡慕。
小道士惊愕说道:“你这神兽,竟如此聪慧,想必那另一只叫做熊大?”
小皮孩摇头说:“道长谬赞了,背负褡裢的确是熊大,与熊二乃一母所生姊弟。”
说完又从褡裢里掏出全部的桃放在石桌上空余处,也就六个。对着老道士就是拱手一礼,就说到:“小儿无状,不知南边那桃林乃仙家所属,还请道长宽恕。”
老道士欣慰的笑着,站起虚扶,同时又说道:“无妨无妨,小居士无需在意。‘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无需如此!”
小道士似乎想到什么,急道:“小居士请安坐,且容小道问你几句,你是自己前来此处?我见你穿道袍,可是有向道之心?”
老道士听到他如此问话,也正襟危坐起来,小道童也回身退后,却立在小道士身后。
小皮孩若有所思的看着两位道长,又见小道童冲自己眨着眼镜,肃然正色拜下,并答道:“后进末学小名无邪,孑然一身而来,亦向往于道法。愿求学于二位道长,研习道学精意。”然后再拜顿首顿首。
老道士巍然而起,扶起小屁孩,又回身拿来一把连着系带剑架的木剑,缚于小屁孩身后,谁知竟见那剑比弟子身高更长,淡然笑道:“你求道家经义也好,求道教法门也罢,向道求学即为大善。为师道号玉阳,乃武当门下,此次下山是为传道收徒。信步而行一月,才到了此处,于长安亦等七旬。本以为会弟子会是个蹁跹少年,没想到却是一个总角之子,缘也,命也,就是你了。”
老道长说罢拉着无邪坐下,又问小道士到:“我徒儿那一礼,你也受了,怎能如此安坐?”
小道士听了却开怀笑了起来,兴致勃勃道:“缘法天成,为师道号临溪,暂掌全真重阳宫。仓促授徒于山野并无准备,拜师礼且待日后再补与你。不过这栖禅谷了然居送与你静心向学,南边桃林却也随你折腾了。”
无邪站起拱手谢道:“师父能传道已是大恩难报,徒儿能随师父进学已不胜欢喜,这了然居却是不敢愧受。”
临溪摇头说:“且受了就是。你孑然一身,想来是已然失怙失恃,无处容身吧?为师送居所,是为你安心近道,若知晓籍贯家室生辰,当说来,待回城拿了那空白文牒给你,再发文报于礼部道录司,下个月你便有了道籍,以后也算有了安身立命的倚仗。”
无邪便问到:“大师傅,今日何日?此地何处?”
玉阳便道:“今日是弘治十四年六月初二,此地为长安之南,终南山之北,名为栖霞谷。”
小皮孩大吃一惊,半晌才哭着说:“娘亲说我们便是长安人,可此前一直住在更南一山谷,并未回过长安。娘亲姓风,有送日用诸物者称‘风娘子’,未曾见过父亲,亦不知名讳。九日前娘亲仙去,此前娘说待她走了,须点着了屋子,以火葬她,待火灭,收了骨殖,去终南山顶,让她乘风归去。而后去北边城里找正学书院的世叔,告诉他,我叫无邪,便能找到爹。娘说,若找不到,就用留在那读书,等我状元及第扬名天下,他也就来找我了。可我觉得,爹也没了,否则为何他从不来找我们,师傅,你说呢?”
玉阳惋惜地摇头长叹一声,然后同情地说:“如此说来,也该去试试。此间事已了,今日我们便下山去,明日为师带你去找你世叔。”
临溪点点头,赞同地说:“如此甚好,你娘亲还叮嘱你什么了吗?你家中可还有物什需安置收取的?”
无邪摇头晃脑思考一番,急忙说道:“娘亲曾叮嘱徒儿是弘治十一年十一月十一日生,还有别忘了娘亲辛辛苦苦教的诗书,还有一首娘最喜欢的《上邪》。”
临溪惊喜的问:“你可背两段经文与那诗给为师听吗?”
刚说完,就听见稚子伴着抽泣呜咽的声音响起。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故常无欲也以观其妙;常有欲也以观其徼。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是鸟也,海运则将徙于南冥。南冥者,天池也。”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永久无休期。马生角,慈乌头白。天柱折,地维缺,华岳兀。天地无日月,乃敢与君绝。”
临溪听完便意犹未尽的感叹:“这段《道德经》与时下之人抄录殊异,诗也应是新作。那《论语》《孟子》你也说几句你喜欢的吧!”
“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子曰: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昔者曾子谓子襄曰:‘子好勇乎?吾尝闻大勇于夫子矣:自反而不缩,虽褐宽博,吾不惴焉。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
被三个人用看怪物的眼神盯着,感觉有些难为情,索性也不背了,径直问道:“你们这是为何?”
小道童眼睛里仿佛冒着小星星,赞道:“师叔,你真厉害,我比你大五岁呢,也只会《道德经》,每次师长考教,还总说有错,要罚晚课。”
临溪无奈咳嗽一声,接着说道:“云逸,也只罚了你两次而已。”
玉阳淡淡笑着说:“老道以为不必再考校,此时该打点行装准备回程才是。”
临溪点头说:“善,无邪在此稍后片刻,云逸收拾一番亭中琐碎物什,待我二人打点好行装,准备完车马,就接了你们回重阳宫。”
等无邪和云逸拱手称是,两位道长开始朝西侧不远处了然居而去。
云逸笑着说:“无邪师叔,下次可要记得帮我钓鱼。我先收拾其他物什,这茶水茶点还请师叔多用些,回程路上可得至少一个多时辰。对了,桃子也装起来,路上可以吃。”
无邪也笑着答道:“嗯,可忘不了呢,你先忙,我坐会喝些茶水就是。”
云逸把棋子棋盘小香炉小火炉等收拾好,一趟趟往小道观送去。无邪喝了些茶水,倒没动点心。
等云逸最后要收茶具碗碟,便找了纸,把点心桃子包起来,放到无邪的褡裢里,满头细汗地笑着说:“师叔,我帮你收起来了。等想吃桃子告诉我,南边那十几棵果树可都是我照顾的,知道哪棵树的桃子甜。”
无邪只好歉疚地说:“等回城多买些好吃的赔你,教你怎么能最快的背下经书,以后就不用受罚了,可好?”
云逸连忙拱手,开心得说:“那就多谢师叔了!要是师叔能让我和那熊大熊二亲近些就更好了!”
无邪也释然拱手回礼道:“那熊大熊二可乖了,从不主动咬人,你去跟他们玩吧!”
云逸得了允许,迫不及待就去与它们玩耍。对着熊大熊二愉快地说:“我是云逸,以后就是你们的亲友,要照顾你们饮食,你们也要帮我捕鱼。”缓缓靠近,然后不时还摸摸熊大的脑门,熊二的爪子,啧啧称奇。
无邪看云逸如此,笑着指点说:“不妨帮它们理毛挠痒,等它们认同你是亲人,是会对着你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