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钰白从东巷回来红玉楼,刚自屋顶跃下后院的荷花塘时,一个人早在那儿等了他多时——正是贺红绫。
“我这红玉楼的屋顶是金砖白银做的?怎么都爱走屋顶不走大门呢!”贺红绫嬉笑道。
苏钰白赶紧别过脸去,背对着她。
“怎么,见不得人了?我的白少侠!”贺红绫娇滴滴的声音越来越近,最后落在苏钰白耳根上。
苏钰白无奈,只得回过身来,抱拳道:“贺姑娘!还请海涵。”
贺红绫诡谲一笑,拉着他的手绕过了荷花塘,穿过后院,来到一个闭户的小院子。
想不到这红玉楼表面上看起来不过是酒楼客栈之类的营生,内中却大有乾坤。和宅院一般,应有尽有!
进入小院子,贺红绫便将门紧紧拴住,寻了个凉亭坐下。
夜色柔美,月光皎洁,直直地高挂在头顶。
“我记得第一回和你喝酒,也是这般好的月亮。”贺红绫媚眼如丝。
苏钰白叹了口气,坐在对向,道:“可惜物是人非!”
“那是!”贺红绫低头扯了一下起皱的裙摆,道:“有人出一万两元宝在我这儿买你的命,你说……我是给还是……不给?”
苏钰白心中觉得好笑,现如今,自己这条命这么值钱了!
“我人在这里,困在牢笼中,还不是任人宰割!姑娘想要我的命,拿去便是!”
贺红绫笑道:“说的像我趁人而危是的!你可是自个羊入虎口。”想了想,又道:“你这条命,留在我这儿,日后有机会,你拿一样我想要的东西来换!”
苏钰白知贺红绫从不会夸下海口。这红玉楼里不知道有什么高人罩着,她想要在红玉楼办的事,没什么难的。便道:“苏钰白谢过贺姑娘留命之恩!”
“怎的以前叫我红绫姑娘,现在一口一个贺姑娘?”贺红绫纳罕道,几分戏言几分真。
苏钰白道出了肺腑之言:“苏钰白现在的境况,实在是不配直呼姑娘名讳,以免让旁人误会!”
“你我那夜共处一室,江湖上的耳朵早就传开了!你现在倒开始避嫌起来了!”贺红绫佯装生气地扭过了头。
苏钰白也不理会她的矫揉造作。贺红绫行走江湖,从来不计较名声之类的。不然,她一介女流之辈,初来乍到时无依无靠,在江湖上左右逢源,早就被传了不知多少风言风语。若在乎,也就不知沉了多少次水井了。
“我这条命既然给了贺姑娘作抵押,那自然得更加有些用处!实不相瞒,这次来卞州,我是来找证据的!”苏钰白郑重道。
“哦?”贺红绫眼珠子一转,心里猜到了七八分,道:“找什么证据?”
“近来,预言石上的东西泄漏,便先后有了五瘟下蛊一事、星辰坳灭族惨案、齐岳门掌门遇害……这些事情看似无关联,实则都是因为一样东西——昆仑狐魄!我不知道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但眼下最要紧的事,查出一切事情的起因后果与幕后黑手!一方面还江湖太平,另一方面也洗我冤屈!那日我替贺姑娘解了蛊毒之危,贺姑娘说过要报还这份恩情。那么今日,我便提出来一个不情之请!”
贺红绫听他算的明明白白,竟无半点私情夹杂在里面。心里苦笑:贺红绫啊贺红绫,亏你还对这苏钰白动过几分心。想借着美人救英雄将他揽入怀里,他却黑是黑、白是白,半点不将你放在心上!
这苏钰白明算账,贺红绫也不好推辞,便道:“你说!”
苏钰白早看出了她的情绪变化,但他既然心中无意,就没有必要让她误解,便言归正传道:“我想打听一个地方——东巷平府!”。
虽然早知道他会问及这个地方,但贺红绫还是忍不住心中一怔。又假装无事道:“平府是卞州城数一数二的富贵人家,虽然未入朝为仕,但背后也有些有头有脸的朝廷官员撑腰。整个卞州城,没几个人敢得罪他们。”
苏钰白心中生疑:“即是大晏国朝廷官员的亲信,自然不会私下里与外族结交。可我方才明明亲眼看到释安从平府侧门入内……贺姑娘,还望如实相告!”
贺红绫叹了口气,道:“也罢!谁让你救过我一命呢?若不是你,我也想不到他们会对我下手!”
于是,贺红绫将事情原委,一五一十告诉了苏钰白。
原来那平府里面住着的人姓平名容,人称平大少爷,是红玉楼的贵客。贺红绫初入卞州城的时候才十三岁,那会儿红玉楼招收学徒,贺红绫为了混口饭吃,也跑去做学徒去了。
当年红玉楼的老板是平府的人,红玉楼本就是是平府底下的生意,不过不如现今这般热闹。平容见贺红绫天资聪慧,又有胆有识,和红玉楼里的人相处也是极好的人缘。于是平容将她收入麾下,细心调教,尝试着让她着手红玉楼的事情。
在贺红绫的照料下,红玉楼风生水起,生意越做越大。平府也是赚得盆满钵满。因为红玉楼里的人员往来复杂多样,所以贺红绫尝试着接一些买卖消息的活络,她的背后有平府的人撑腰,没人敢放肆。但买卖消息也有原则:有人愿意放在这里卖的就可以买;不清不楚的消息不卖。
没想到这生意居然比酒楼客栈的还要火爆。
后来,贺红绫又结识可苏元韫剑归元等一些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便更加声名大噪起来。
虽说贺红绫的起底离不开平容的慧眼识人和细心栽培以及多方打点。但这些年来,无论是赚的钱还是帮平容办的事,足足可以还了他当年的所有恩情。
本以为和平容可以如此相安甚好,不料,他们最终算计在了自己头上。若不是苏钰白这个愣头青,那贺红绫还不知真的会发生什么事呢!
“你白天见到的那位跟我一起喝酒的,便是平大少爷平容!”贺红绫道。
下蛊之事发生后,贺红绫派了手下人细查,发现五瘟的背后是释安。而自己与平容相处这么多年,释安是谁的人,她再清楚不过。
自这件事之后,二人心生嫌隙,贺红绫待平容,面上过得去,可是心中已不复从前。
贺红绫眼角温润,幽幽道:“这些年来,我还以为我同释安他们不一样……没想到,在他心中,我还不如他们!”
苏钰白心生感慨,道:“想不到贺姑娘还有这样一段往事!”
贺红绫无奈地叹了口气:“和他那样心思繁重的人相处久了,一见白少侠心似皓月,胸中明朗,不知不觉也便心生向往……希望自己也能有这样的心境。”
“贺姑娘抬举在下了!”苏钰白忙道:“苏钰白不过茫茫众生中最不起眼的人,被人陷害,身陷囹圄。遇到了想要的东西也求不到!”
夭夭的面容又浮现在了苏钰白脑海中。有什么好羡慕的,自己爱的姑娘,却不能与其厮守。中间隔着血海深仇,只愿此生不再相见,莫有针锋相对的那天!
贺红绫见苏钰白眉头微蹙,又说了这一番话,也猜到了一二,道:“什么样的姑娘能让白少侠可遇不可求,真心羡慕她这福气!”
“只怕是祸不是福!”苏钰白苦笑了一声,顿了顿,又道:“既然平容手下有这些人,那他究竟想做什么?难道星辰坳的事和齐岳门变故都是他在背后操控?”
苏钰白又接着道:“那日巧的很,我与掌门在房中,突然听到竹山派的要攻山门,恰在此时,苏钰青又杀死了掌门,再嫁祸至我身上。想来这一切都是早有安排……”
贺红绫略吃了一惊:“你是说,苏掌门是被齐岳门大弟子苏钰青所杀?”
“可恨齐岳门上下都被他伪善的面目所迷惑!”苏钰白狠狠一拳头打在石桌子上。
“如此说来,苏钰青和平容也有瓜葛?”贺红绫纳罕道。她是相信平容有这个能力可以收纳人心,但是没想到这人会是堂堂齐岳门大弟子苏钰青。
“如果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也不会有人相信。可是……平容为何要这样大费周折?”苏钰白心中疑惑。
贺红绫本想说什么,憋了憋,又咽了下去。
苏钰白接着分析:“如若江湖一片混乱,狐族人又得了逞。受益最大的,又会是谁?”
贺红绫心中怀疑平容出生,但一直也没向苏钰白道出实情。如若沧州人知道他是龟羌族的人,那他又该如何自处?还是不忍心看他身败名裂!毕竟……他是自己曾经深爱过的男人。
二人又聊了一阵,见时间有些久,怕人察觉,苏钰白便告辞回到了卧室。戒嗔的鼾声此起彼伏。
又在这边待了几天,也是无所事事。释安他们好吃的好喝的供养着苏钰白。就是不让他离开他们的视线。
过了许日,苏钰白忽然接到一张请帖,从红玉楼大张旗鼓地送了进来到他手中。
那时苏钰白正同释安他们在酒楼喝小酒。酒楼里座无虚席,来自四面八方的人都汇聚在这里。
当那送请帖的人报:“苏钰白”的名号时,当场所有人都愣了。
几十双眼睛齐刷刷地看向戴着斗笠的这个男人。
那送请帖的人高声道:“平大少爷有请,钰白少侠若得空,这会儿就跟我上平府吧!马车已经在外头侯着了!”
这一大张旗鼓地宣传,直接将苏钰白贺红绫当场出卖。
释安一行吃着小蚕豆,不吭声,我不理会。喝下最后一杯酒之后,便起身欲离开上楼去。
已是骑虎难下,这平容安了些什么心思?费尽心机将他带到卞州城,藏了这么久,又突然光天化日之下将自己暴露出来,还邀请自己去平府!既如此,又有什么好隐瞒的?
于是苏钰白掀开斗笠,扔在桌子上,那张明朗五官便露了出来。
“苏钰白!”人群中有人惊呼了一声。
紧接着便有人口出狂言:“是那个白眼狼!杀死了苏掌门,盗取了昆仑狐魄!”
一提到‘昆仑狐魄’,人群中又开始骚动起来。
已经有武器拔出的声音清脆凛咧。更有人想接着齐岳门的悬赏打着昆仑狐魄的主意。
人群中有人说:“要悬赏的,就一起上,这么多人,他十个苏钰白也跑不掉!”
这边贺红绫跑到苏钰白身边正想制止什么,被苏钰白一手回绝:“今日之事,怕是连累了贺姑娘!我一人做事一人担,姑娘赶紧躲开吧!”
话音刚落,苏钰白一个箭步从那报请帖的盆身边绕过绕到了外头去。酒楼里那些人哪里肯放过他,纷纷涌了出来。
拔刀的拔刀,拔剑的拔剑,将苏钰白团团围住。腾出了好大一块空地。
街道周边的人见这里要打架,会功夫的便来瞧个新鲜;不会功夫的,早就跑开了好远。
释安一行上了红玉楼二楼,站在护栏里面,静静地瞧着。
“师父,我们不下去帮苏钰白一把?”戒嗔道。
释安冷哼一声,道:“这酒楼里聚集了多少江湖人士,又身怀多少绝技?你我下去,便是送死。我们跟他又没多少交情,人既然带到了卞州城,便生死全由他自己了!”
二人不再言语,静静地看着楼下的苏钰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