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江陵城一个阴暗的角落中。
三个身影正围在一起。
“冬瓜,看看你这熊样,刚才肯定被打的很疼吧。”一个高高瘦瘦的少年幸灾乐祸的说道。
“可不是嘛,你瞧他那脸肿的。”另一个矮胖的少年在一旁附和着。
此时的冬瓜鼻青脸肿,根本没有心思搭理跟前这两个人的嘲讽。
这三个少年年龄相仿,衣着也很相近,都穿着灰黑色的粗布衣,仿佛随处可见的农家子弟。
冬瓜与眼前这两人早在之前就已相识,高个子的少年叫大高,矮胖的少年叫二胖子。
大高得势不饶人地讥讽道:“冬瓜,你说你怎么这么笨,让你去卖药,药没卖出去不说,回来还发现掉了一个,那副帮主知道了能不生气嘛。”
“就是嘛。”一旁的二胖子也跟着附和起来,“还好副帮主看在你平常干活卖力的份上,只是揍了你一顿,不然,你怕是小命都保不住咯。”
冬瓜挠了挠头,说道:“药掉了一粒确实是我大意了,但是药没卖出去这事不能怪我啊,那人实在是拿不出钱来买了,我能有什么办法。”
大高见到冬瓜还有力气反驳,不屑的冷哼了一声。
“你还说你不笨,那人自己说没钱买他就真的没钱买了?我看他无非就是想让你便宜点卖给他罢了。”
“就是嘛。”二胖子附和道,“他说没钱买,那你让他拿家里的东西去当铺换啊,真笨。”
冬瓜在不久之前才被打了一顿,现在脸上还能感觉到火辣辣的疼,根本没有力气反驳,只能是不高兴地瞪了那嬉皮笑脸的两人一眼以作回应。
“不过话说回来,王员外死了这事,还真是没想到啊。”大高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试图去摸摸冬瓜脸上肿着的大包。
冬瓜把大高伸来的手挡开,白了他一样:“别乱碰,疼着呢。”
一旁的二胖子笑了一声,说道:“听说王员外是被人杀死的。”
“废话。”大高冷哼了一声,“难不成那种人会自杀?”
这时候,附近忽然响起脚步声。
三人听见这声响,顿时即刻收声不再言语。
他们相互间交换眼神,自是心领神会的结束了谈话,分散走开...
...
冬瓜离开江陵城后独自一人走在回村的路上,他走路时一瘸一拐的,脸上的淤肿让他的右眼眯成了一条缝。
漆黑的乡路两侧,聒噪的虫鸣声不绝于耳。
冬瓜忽地停下了脚步,双手插着腰,轻轻地喘着气。
腿上的伤让他没办法长时间行走。
良久。
冬瓜抬起头,用青肿的眼睛仰视着夜空的黑...
一阵冰凉的触感忽然从他喉咙处传来。
——是一柄雪白的剑刃正架在他的脖子上。
“别说话。”
冷静到几乎没有感情的声音从冬瓜身后响起。
冬瓜此时能清晰的感觉到那把剑冰凉的剑刃正紧紧的贴着自己的咽喉,顿时吓得大气不敢出。
燕寻握着剑柄站在冬瓜身后:“跟我走,如果不想吃苦头,就别反抗,明白了吗?”
冬瓜立刻以极小的幅度轻轻点了点头...
...
燕寻将冬瓜带到树林深处,然后用剑的尖端抵住他的背,迫使他迎面紧贴到一颗大树身上。
冬瓜此时身前是一棵树,背后又是一支剑,根本动弹不得。
“还记得我吧。”燕寻开口问道。
“记得记得。”冬瓜听出了这声音,连忙回道,“白天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小的给大侠道歉,请大侠饶我一命。”
此时的冬瓜已全然没有了白天的神气。
燕寻并不理会他的道歉,而是继续追问道:“要我放你可以,但你得先回答我几个问题。”
“大侠只管问。”冬瓜连忙应道。
“我问你,你和丐帮是什么关系。”
“丐帮?什么丐帮,我不知道什么丐帮。”
“那我换个问题吧。”
燕寻顿了一下,随后问道:“你和小月是什么关系。”
“她就一个乞丐,以前看她可怜给过她点吃的而已,什么关系都没有。”
“那太好了。”燕寻说道,“白天你跑开的时候,落下了一个小东西在地上。”
听到这,冬瓜的身体突然僵住了。
燕寻没有理会,而是继续说道:“我走过去一看,发现是一个红色的小东西,正好这时候小月也凑了过来。”
冬瓜的额头开始冒冷汗。
“小月以为那是个糖葫芦上面的糖球,想吃,所以...”
“所以什么?”冬瓜急切地打断道。
“所以我就拿给她吃了啊。”
“你...你...你给她吃了?”冬瓜的声音开始颤抖。
“对啊。”
“你这个混蛋!那是忘忧丹!是毒药!是毒药你明白吗?”冬瓜咆哮起来,仿佛忘记了那把正抵在他背后的利刃,“你给她吃了,你怎么给她吃了...你怎么可以...你怎么可以...”
冬瓜咆哮声逐渐变成了哭腔。
燕寻见状,于是把手中的剑收了起来:“我开玩笑的,我知道那是忘忧丹,没让小月吃。”
冬瓜的身体一下僵住了,他安静下来,没有说话。
由于此时冬瓜正面朝着大树,背对着燕寻,因此燕寻也看不出来冬瓜此时的神情。
“坐下说吧。”燕寻对冬瓜说道。
冬瓜用手擦了擦眼眶里的泪水,随后转过身,背靠着树,用手撑着膝盖缓缓坐了下来。
他看着燕寻,目光很平静,仿佛在等待着燕寻的提问一般。
燕寻也坐了下来:“说吧,江陵城的丐帮是干什么的。”
“你已经知道什么是忘忧丹了吧。”
燕寻点点头。
冬瓜继续说道:“丐帮就是贩卖忘忧丹的组织,丐帮把忘忧丹从江陵运往中原各地贩卖,以此赚钱。”
“为什么起名叫丐帮?”燕寻有些好奇。
“我不太清楚,可能是为了掩人耳目,因为人们就算碰巧听见有人谈论丐帮这个名字,也会以为对方只是在谈论江湖戏说而已。”
“你们丐帮平时在哪里集会。”
“江陵城东侧的那个染坊,其实就是丐帮的帮会根据地,我们一般很少特意集会,不过今天副掌门通知我们说明天午夜时分要在染坊集会。”
“你为什么要加入丐帮?”
冬瓜叹了口气:“我爷爷生病了,而且病越来越严重,很需要钱买药治病,但是我没钱,父亲在我小的时候就被抓去当兵了,从此再也没有音讯,父亲走后不久母亲也离开了,我是真的没有办法才如此...”
冬瓜说着这些的时候,语气非常平淡,仿佛是在讲述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情一般。
燕寻听到这些,心里有些难过,但还是继续问道:“丐帮为什么会同意你加入呢?”
冬瓜苦笑了一下:“我和其中一个比我先加入丐帮的人从以前就认识,我让他帮我引荐的,帮主知道我是来赚钱给爷爷买药的,他也知道我爷爷卧病在床无法移动,所以认为我是一个容易控制的人,再加上我干活很卖力,他就把我留了下来。”
“等一下,你的意思是,丐帮里面有许多像你这么大的小孩?”
“是的。”冬瓜点点头,“江陵的整个丐帮,除了正、副两个帮主和一些护卫外,剩下的都是些和我年纪差不多的人,要不然就是些已经吃忘忧丹上瘾的傀儡。帮主喜欢用我们这样的小鬼头来为他工作,因为我们这样的人最好控制,也不容易引人瞩目。”
燕寻若有所思,而后又看着眼前这个鼻青脸肿的小少年,说道: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你和小月是到底怎么回事?”
冬瓜苦笑一声,然后开始有一句没一句的诉说起他和小月的故事——
...
冬瓜是在三个月前认识的小月。
自从父母离开后,冬瓜除了帮爷爷下地干活,就是把自己关在屋中,茫然地看着窗外的景象。
每日都是如此。
直到那天,冬瓜正像往常一样在窗边愣神的时候,却忽然看见不远处一个从没见过的小乞丐出现在视野之中。
那小乞丐孤零零地抱着头蹲在地上,三个嬉皮笑脸的小孩正朝她身上比赛扔石子。
当时天色阴沉,冬瓜心情又正是烦闷,一气之下便踏出屋门呵止那三个野小孩。
“住手!”
四个小鬼当即扭打在一起...
不知过了多久,鼻青脸肿的冬瓜重新从地上爬起来。
他拍了拍身上的灰,然后转身走到那个仍旧蜷缩在地上的小乞丐身前。
两双眼对望着彼此。
“你叫什么名字。”
他问。
“我...我叫小月...”
她说。
...
“...后来她一旦被欺负,就会往我家跑,边跑边喊我名字,我听见了,便每次出来帮她,可是许多时候我也打不过,也没办法,就只能拉着她一起跑...”
冬瓜面露苦涩的笑容,断断续续地叙说着。
他的脑海中也下意识地回放起那些画面。
“...时间长了以后,我本打算拜托爷爷收留她,可是我家也穷,我一时不敢向爷爷开口,最后犹豫了很久才鼓起勇气,没想到爷爷却忽然病倒了。”
燕寻闻言,逐渐明白了其中缘由。
“所以你之所以要赶走小月是因为...”
“因为丐帮非常危险,我不希望小月她卷进来,如果她跟我走得太近,会很危险,所以我自从加入丐帮开始,就尽可能的远离她,但是她...她...她实在是...”
冬瓜说到这里的时候,稍微有些停顿,但随后他立刻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继续说道:
“但是她实在是太傻了,傻到居然学不会用筷子,即使我欺负了她,她第二天看到我的时候也还是会像以前,所以我只能尽可能地对她刻薄一些,让她讨厌我,远离我。”
说着,冬瓜抬起头,仰视着寂静的夜空。
“今天早上的时候我路过那里,她又跑过来打招呼,还跟我说了昨天晚上的事情,包括你请他吃面以及给了她银子,但是在现在的江陵城,如果让丐帮的人看到她这样的小乞丐有银子在身上会非常危险,所以我必须抢过来,正在这时候你出现了...”
燕寻顿时明白过来:“你猜出了我就是小月说的那个人,知道我不会对你下杀手,所以你才敢肆无忌惮地挑衅我。”
“没错,我故意挑衅你,故意在你面前欺负她,就是想让你能对我感到愤怒,进而对她产生更多的同情,这样你或许就会多关照她一些。”
听完冬瓜说的话,燕寻并没有急着回应,他只是静静地坐在原地。
冬瓜也静静地坐在原地。
相视而坐的两人在这寂寥的夜空下静默无言。
四周一片沉寂,只剩下风吹过这片树林的时候,树叶之间相互摩擦发出的“沙沙”声,还在两人的周围回荡着。
片刻后,燕寻站起身。
他看着眼前这个鼻青脸肿的小少年,心里终究是动了恻隐之心。
“我可以出钱帮你爷爷治病,但是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燕寻其实并不富裕,但之前刺杀王员外的差事让他手上多了一笔闲钱。
冬瓜听到燕寻说愿意帮助自己,心里又惊又喜,但当他听到燕寻说有个条件时,又下意识的担忧起来。
“什...什么条件。”
燕寻见冬瓜有些担忧的样子,知道他有所误会,于是笑道:“条件就是...我要杀掉这个丐帮帮主,瓦解丐帮,我要你帮我。”
冬瓜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条件,当初他加入丐帮之时就知道自己很可能再也没办法从丐帮脱身,而现在燕寻非但愿意出钱帮他给爷爷治病,甚至还要帮他从丐帮脱身,这不禁让他感到有些不敢相信。
“你...你为什么愿意帮我到这种地步。”冬瓜的声音有些颤抖。
燕寻沉默着。
——为什么...
他抬起头,从枝叶交错的树梢间望向那静谧的夜空。
那里没有云雾,也没有星星,只有半截冷月孤单地悬挂在其中。
“谁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