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无岁月,眨眼间,释延觉来少室山已经一个多月了。生活并无多大改变,延觉依然恪守着俗家时的作息时间,因为在最初的一个月,延觉只见过达摩院首座永智师伯三面,多数时间延觉是呆在戒律堂,由首座永仁大师亲自宣讲少林大小清规戒律,他并没有接触到少林功夫。
据永仁师伯说,刚入寺的弟子都有“色空障”,必须不断提醒自己严格遵守清规戒律,谨持修身,通读道藏佛经,方能压制乃至破除。
人,最控制不住的就是欲望,七情六欲是与生俱来的贪嗔痴,很多人在出家的初初数个月,最难煎熬,那时的“色空障”是最深的。恒远曾经告诉延觉一件事,多年前曾有一位商界大亨来少林请求剃度出家,方丈婉拒不得,便让他在后山草庐诵经修身,说若他能坚持半年,便答应他出家的请求。结果,那人呆了两个月,便无法忍耐,羞惭下山。
下山之后,有好友问及山上静修时的感受,那人坦言,欲/火难耐,一个月后,他在山上即便是看到一头雌性动物,都难以克制蓬勃欲/火。
这就是色迷,色障。当然,这个色,不是仅仅指情/色,而是泛指人的欲望。
因此,一般来说,只有幼年出家,才能容易破除“色空障”。不接触万丈红尘,空灵其身便天生接近佛性,无犯贪嗔痴之虞。
延觉今年已经16岁,不仅习武有障,其心性也有障迷之虞。所以,在方丈等少林高僧看来,这样的年龄,“色空障”、“知觉障”必定深重,需要警惕根除。那么,如何破除?无他,谨守清规戒律尔,这也是延觉来寺里的第一个月,没有接触任何功夫,而只是呆在戒律堂背了一个月的戒律及诵了一个月的佛经的缘由所在。
在戒律堂后面,是一面高约百丈的山壁。壁仭高耸,仿佛是被一刀劈出来的,山壁上密密麻麻凿出数百个洞穴,洞府幽深,肃穆森严。
永仁带着延觉漫步走来,看到延觉一脸惊讶的表情,颇为满意,面目肃然教导:“佛门清规戒律多达五千余条,日后你可自佛经处通晓。本寺主要戒律可以‘四威仪’及‘十戒律’概之。
‘四威仪’即‘睡如弓,坐如钟,走如风,站如钉’能徒步行,便不可贪车马之便。有遮雨之地,便不可贪暖床之馨。净空持正,清静苦行。禅堂上切忌嬉笑颜开,弹指搔痒,前栽后退,左偏右歪。若犯,受香板罚打。
‘十戒律’指的是戒杀、戒盗、戒淫、戒妄、戒酒,不坐高广大床,不非时食,不着香花慢,不香油涂身,不着生相金银宝物。譬如盗戒,根据情节轻重,本寺有烧眉、烧衣单、烧身、禁足、禁食、面壁等刑罚,其他戒律亦然,汝日后可分晓。”
永仁大师指着这座山壁上密密麻麻的洞穴道:“这便是本寺的戒洞,里面都是面壁思过的僧人,甚至有些僧人已经被禁足面壁多年,罪过未消,便终身不得出洞。”
延觉凛然,看着山壁上大大小小的低矮洞穴,心想关上几年,人岂不是要疯掉。禁足数年不出洞,神经可真够强大。
“初祖面壁十年,影刻壁上,是何等的佛性?我禅宗行动坐卧都需悟禅,延觉,戒律不可违,切记。”
延觉忙点头,片刻又觉不妥,双手合十再点点头。
永仁大师眼见震慑有效,满意的点点头,正要带着延觉回去,远远一名僧人匆匆而来,单手一竖向永仁大师行礼,急声道:“禀告师傅,师叔祖又不见了……”
来的僧人延觉认识,正是戒律堂执法僧团的延秀师兄,延觉还从未见过他如此气急败坏过。延秀是永仁首座的大弟子,一向铁面冷脸,寺内的弟子都怕他,很多弟子都受过他的责罚,而且他还是少林武僧团的四杰质疑,功夫非常高深。
永仁大师脸色一变,随即又恢复了正常,淡然道:“尔且去向方丈禀告,此事不可宣扬。还有,延秀,你身为戒律堂大师兄,遇事如此慌慌张张,你的佛心何在?”
延秀忙羞惭低头,不敢多说,答应了一声,转身回寺禀告方丈去了。
延觉不觉好奇,他在寺中一个月,还没见过“行”字辈的高僧,不知道这位师叔祖是何等人物,难道竟然也在这座戒律堂罪壁那座洞府禁足面壁?
但显然,对于这位师叔,永仁大师也不想多提,只是轻叹一声,嘀咕了一句“孽障!”便带着延觉回戒律堂。
一个月之后,延觉回到达摩院,向恒明、恒远问起了这位师叔祖的事情,谁知道这两个家伙一听,脸色大变,支支吾吾不肯多说,只让他休要打听。延觉更是好奇,只是旁人不说,他也不好强迫,只好埋在心里。
第二个月开始,永智大师便安排恒元带着延觉修习大小洪拳、少林一百零八腿这样的筑基功夫,同时要求每日抄写三千字经文,而且必须是用毛笔抄写。
每天天未亮,达摩院和罗汉堂的武僧便开始起身,有条不紊的用井水冲洗身体,漱口、吃饭,然后开始练功。
达摩院有五百武僧,其中大部分是年轻的“恒”字辈小和尚,年纪不大,他们每天练习的,多是站桩、挑水、打扫这样的基础。当然,这其中,惟有延觉一人例外。
每天混迹于晚辈之中,周围“小师叔、小师叔”不绝于耳,让他这位功夫垫底的吊车尾十分羞愧,只是少林规矩森严,上下辈分井然,他也没有办法让人家不叫,只好加厚脸皮,默默的拼命练功,以求早日名副其实。
罗汉堂原来便是属于达摩院,系其分支,后来才隔离出来,首座永俊大师,也就是其后再次编汇《少林七十二绝技》的那位高僧。延觉自来到寺内三个月,也未曾见过一面,听恒元说永俊大师带着武僧团硬要出国了,不知是去了美国还是加拿大。
按照少林寺武僧团的规矩,只有在达摩院修习武功达到一定的程度,才能参与一年一度的考核,考核合格,方能入选罗汉堂。所以说,罗汉堂内的武僧,才是真正代表少林寺的武僧团,而达摩院内的小家伙,不过是武僧团的第二梯队,俗称:“替补”。
第三个月,延觉通过自己的刻苦修炼,慢慢跟上了众小师侄的脚步,当然,他不可能这么快追上大家,但也不会像头几个月,站桩的时候脚抽筋,中暑摔倒不省人事;也不会挑站桶水的时候,累的口吐白沫,两只脚肿得跟蹄膀似的;不会在绑着沙袋上下山跑的时候,一头栽倒险些掉下山崖。
虽然他依然吊着车尾,但进步是明显的。而且,因为他的努力,他的毛笔字进步很明显,在抄写经书的时候,他甚至感觉到自己的学问慢慢提升,虽然不明显,但很实在。
充实的生活总是过得很快,延觉感觉到自己已经慢慢适应了新的生活。只是夜晚身体疼得睡不着的时候,他仍会想起很多人,很多事。
院长、小艾、管昊、段鹏、思聪、杜飞还有……姐姐。
很奇怪,虽然和董姐姐只相处了一个晚上,但是在他的脑海之中,董姐姐的样子总像是刀刻在心上一样,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十分清晰,他不明白这是什么感觉,莫非就是方丈师傅说的“情痴障”?她是我的姐姐,延觉如是想,三年,很快的,到时候我要强大起来,就能见到小艾了,也能见到姐姐了,我一定不能让她失望。
每次想到这里,延觉感觉身上的疼痛都轻了几分,无比的冲劲又灌入体内。
思聪来过两次,但延觉都没能见到。据说是方丈派知客僧人给辞了,只留下一些蔬菜瓜果。
方丈告诉延觉,入少林山墙之内头半年,不要见俗世亲朋,这也是“俗情障”,方外方外,就是远离俗世之外,没有铸就方外佛性之前,不见客即不见情。
这就像是父母对孩子,在孩子没有能力自控之前,只能采取强制的手段,让他们远离诱惑,这才是爱护。
旁人一分的努力,延觉便付出两分三分,忽忽半年过去,他已经从一个瘦弱的少年,成长为一个壮实的僧人,肤色黑了许多,眼神亮了许多,手脚上的茧子也厚了许多,脸上的伤痕也淡了许多。如今的他,不至于让人一见就害怕,退避三舍。
终于,障不再是障,气质大变的延觉也被方丈解除了禁止,思聪第三次来少林的时候,两人终于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