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公……你错在……”袁术紧拉着陆康的手,神情严肃。突然却又刻意的放慢了语速,颇为和蔼的言道:“你错在今日迟来!”随即便放声大笑起来。袁术帐下诸将见状也齐声附和道。陆议抬头望去,却只见人群之中唯有孙策及其身后的几名亲随始终神情冷峻,且那宛如鹰隼的目光不时朝着自己望来,陆议避无可避,只能继续跪拜于地。
“来、来、来,陆公快快随我入席!”袁术带着笑意,引着陆康朝中军大帐中走去。此时方才单膝跪地的袁胤、纪灵等人也纷纷站起身来,陆续步入帐中。眼见人群渐渐散去,依旧跪倒在地的陆议不免有些尴尬。而就在这进退两难之际,一双修长而又坚实的大手扶住了他的肩膀。“起来吧!袁公要的不是你!”孙策那熟悉的声音再次在陆议的耳旁响起。
孙策的话一定程度上印证了陆议来时的猜测,看来此番袁术设宴真的是要叔祖陆康以爱子陆绩为质。但饶是早有预期,可一想到自己的叔叔陆绩今天之后便要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心中却又难免有些不忍。但就在陆议心情复杂的站起了身之际,孙策却笑意盈盈的在他耳边说道:“不过,我要的是你!”
孙策的话犹如一阵狂澜,彻底搅乱了陆议刚刚平静下来的心绪。而不等他反应过来,孙策早已拉起他的手,跟随着人群走入了袁术的中军大帐之中,并引着陆议步入西向的末座。远远望着袁术与陆康在东向的主席并肩而坐,袁胤领着袁耀与陆绩南向落座,纪灵与早已等候在帐中的另外两名武将北向列席。虽然从营外的旗号及其身形推断,陆议大致猜到那两人当是袁术麾下大将桥蕤和刘勋,但此前只是在战场上打过几个照面,骤然褪去甲胄,陆议一时还真分不清这两人谁是谁!
“那体态肥硕的便是琅琊刘勋!”孙策顺着陆议的目光所向看了一眼,便在伏在他的耳边小声的说道。“谁问你了啊!”陆议虽然不禁暗自骂道。但却也不得不佩服孙策心细如发,竟能在转瞬之间便猜中自己的所思所想。
“摆宴!”随着袁术的一声呼唤,早已等候在大帐两侧的一干婢女便在环佩叮当之中,将众人面前的案几之上布下酒具和鲜果,并陪侍在旁。看着刘勋、纪灵等人放肆的将那身着青衣、笑意盈盈的妙龄少女搂在怀中,陆议竟不自觉的面红耳赤起来。
“你们看陆议这样子,怕还是个雏吧!”孙策虽然没有纪灵、刘勋等人那般张狂,但也已将手轻轻的搭在自己身旁婢女的香肩之上,眼见陆议这般手足无措。便大声对着跟随自己进帐的几名亲随调笑起来。孙策的话语顿时引来了袁术君臣的侧目,感觉到众人特别是自己叔祖陆康正以异样的目光看着自己,陆议真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心中对孙策不免又多了几分恨意。
“陆公,吴郡陆氏果然家风严正,议公子小小年纪竟能坐怀不乱,可谓难得啊!”袁胤见场面有些尴尬,连忙对着陆康拱手贺道。“是啊!是啊!我看吴郡陆氏不单家风严正,更是老当益壮。不然以陆公这般年纪,哪里会有的陆绩这样的幼子!”与袁胤相对而坐的刘勋跟着鼓掌笑道。
眼见袁术君臣一唱一和,竟然辱及自己的叔祖和家门。陆议心中自是说不出的委屈。好在跪坐于他身旁的婢女颇为伶俐,主动为其将面前的铜爵斟满,并向陆议投来了鼓励的目光。也不知是哪来的勇气,陆议双手捧住铜爵,站起身来。面向袁术朗声说道:“蒙明公不弃,赦我陆氏抗拒天威之罪,复赐这醇酒美人!小子感恩涕零、不知以何相报。唯有先尽此爵,以表寸心!”言罢,竟将手中的美酒一饮而尽。
“好小子!果然有胆色!”一旁的纪灵本就是粗莽直爽之人,见陆议如此豪爽,当即便为他叫起好来。“陆公,这议公子可便是昨日率三百持戟郎出城逆袭我军之主将?”坐在纪灵左手边的桥蕤仔细打量了陆议一番,便好奇的向陆康问道。“这个嘛……”在这酒宴之上桥蕤突然言及战事,令陆康颇为尴尬,一时竟不知该如何作答。
“桥叔父好眼力,昨日与那陆飒前后夹击,攻破刘勋将军营垒的正是此人!”不等陆康开口,坐在陆议身旁的孙策便抢先说道。“哦!子台(刘勋表字子台),还有这等事?”袁术微微一笑,对刘勋问道。不知道是否是方才喝的太急,面对着袁术的笑容,陆议隐隐感到身上传来阵阵凉意。
“明公……”刘勋咬着牙的看着桥蕤、孙策两人,权衡再三后,竟突然满脸堆笑着说道:“议公子昨日策马从城中冲出,确有万夫不当之勇!这一仗末将输的心服口服!”
“你服气便好!”袁术点了点头,举起手中的金爵对着陆康说道:“陆公有此贤孙,可谓此生足矣!”陆康见状连忙举爵相迎,谦让道:“阿议乃是家兄陆纡之孙。”
“哦!可是那故城门校尉陆纡?那不知这议公子的家父为谁?”袁术手中举着金爵,目光却不禁又飘到了陆议的身上。“正是,这阿议之父便是故九江都尉陆骏!”陆康见袁术问的如此仔细,突然也似乎明白了什么,语气之中竟不免有些激动起来。“哦!果然是将门虎子!来、来、来,在座诸公让我们为这少年英雄共饮一爵!”而陆议身边的婢女早已乖巧的站起身来将其手中的空爵满上。
陪着众人又尽了一爵,本就不胜酒力、又兼数日不曾进食的陆议,顿感头晕目眩、胸中更是一阵翻江倒海般的难受。好在此时已然开席,不断有庖丁搬抬上各种大小不一的食具。孙策连忙命身旁的婢女为陆议盛上一碗的雕胡饭。
已久不闻米香的陆议也顾不得平时所遵之礼法,端起送来的木碗便是一番狠咽猛嚼,引得周遭的几个婢女都忍不住掩面偷笑。但方才一直都满面春风的孙策此刻脸上却不自觉的流露出了几分怜悯之情,见陆议须臾之间便已吃完了一碗雕胡饭,一旁的婢女欲起身再添,便连忙摆手阻止。
迎着婢女好奇的目光,孙策正待解释,却只见袁胤手捧铜爵、款款起身,先对主席之上的袁术、陆康躬身行礼,继而对在座众人言道:“明公旌旗南指,本意乃解徐、扬百姓于倒悬。奈何陈温、陶谦之流,不识大义。陈瑀、刘繇等辈、忘恩背盟。以致兵连祸结、生灵涂炭……”
一碗热气腾腾的雕胡饭下肚,陆议的脑子多少清醒了几分。听到袁胤的这番高论,不仅哑然失笑。心中暗道:“袁术率部南下,不过是因为此前在陈留与那曹操交战不利,亏他袁胤巧舌如簧,竟能如此粉饰!”
陆议嘴角的笑意引来身旁婢女的好奇,一边为其斟酒、一边俯在他的耳边小声问道:“公子缘何发笑?”陆议不敢曝露心事,只能顾左右而言他道:“我是笑姐姐这酒斟的太满,一会在下怕是要醉倒当场了!”
就在陆议与那婢女说笑之际,袁胤已然举爵走到了陆康的面前。“今幸陆公举庐江全郡来投,此后我军纵横江淮,再无后顾之忧矣!来、来、来,吾代家兄敬陆公一爵!”陆康见袁胤如此客气,连忙避席相迎。但就在两人举爵欲饮之际,一旁的纪灵却突然站起身来,高声喝道:“且慢!”
“伏义(纪灵表字伏义),你这是何意?”主席之上的袁术瞪了纪灵一眼,颇为不悦的问道。
“明公,去岁我军北进陈留,与兖州牧金尚共讨曹贼。奈何荆州刘表兵出南阳、绝吾粮道,大军乏食、困于封丘。故而明公遣使,与那庐江太守陆康商借粟米三万斛以解一时之急!然而在座诸公可知那陆康如何应对?”面对袁术的怒气,纪灵似却乎并不介怀,竟走到大帐正中的高声说道:“那陆康不仅口称明公为叛逆……”
“纪灵!”袁术听到此处不禁拍案喝到。纪灵见袁术动了真怒,连忙单膝跪倒,但仍继续说道:“明公!正是那陆康冥顽不灵。致使我军一败于匡亭、再败于封丘、走太寿、弃宁陵,大局遂崩。明公曾言无恨那曹操奸诈、刘表阴鸷,独怨陆康这厮不知进退、坏吾大计……”
“竖子”袁术猛然站起,将手中金爵掷于地上,戟指骂道:“汝欲何为!”但那纪灵虽然跪伏于地,口中却依旧不停不休:“明公,自吾军回师九江以来,那陆康闭门不通、内修战备、负舒城一隅以抗天威。为征庐江,折了多少手足、损了多少钱粮。今陆康那势穷来投,万不可留啊!”
“住口!”袁术怒不可遏,用力将袍袖一甩。喝令左右的玄甲武士道:“还不将纪灵这狂徒推下去砍了!”站在一旁的袁胤连忙上前劝道:“明公,万万不可!纪将军素来贪杯,这酒后妄言不可当真啊!”陆康见状也只能双膝跪倒,对袁术拱手说道:“明公,纪将军所言非虚,老朽昔日不知天命,几坏明公大业,虽百死亦难赎其罪。还望明公暂息雷霆之怒,且饶了纪将军吧!”
“唉,陆公快快请起!”袁术连忙扶起陆康,转头又对着纪灵声色严厉的喝道:“匹夫,你还不快快谢过陆公!”但那纪灵却不依不饶,继续说道:“多谢明公不杀之恩,但这庐江地接豫、荆,乃吾军经略徐、扬之侧翼屏障,切不可再掌于陆康之手!”
“汝还敢多言!”袁术瞪了纪灵一眼,抬手道:“左、右!速速将这厮给我乱棍打出!”眼见几名内侍手提大棍便要上前,陆康连忙拉着袁术的手说道:“明公,纪将军说的没错!这庐江太守一职老朽已任十余载,确到了让贤之时!”袁术闻言虽然连连摆手,嘴里说着:“纪灵胡言乱语,陆公不必放在心上!”但从他眼中陆议却分明看到了几分得意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