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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陆郎怀橘(九)

“我说过,我要的是你!”独自望着那载有陆康父子的驷马高车渐渐远去,孙策的声音再次在木然的陆议耳边响起。“你……”陆议转头怒目而视,才发现孙策满脸得意,仿佛一切都在自己的计划之中。联想起孙策方才在席间的种种表现,陆议陡然发现自己的种种举动竟均堕入了对方的算中。若不是孙策一开始的调笑,自己也不会起身慷慨敬酒,以致引起了袁术的注意和好奇。

被家族遗弃的伤感、为人暗算的恼怒,令陆议转身便欲举拳,却不料自己尚未抬手便被孙策结结实实的一记耳光打翻在地。“陆议,这里不是庐江太守府,要想活下去,便需听我的!”孙策冷冷的说着伸手将其拉起。“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陆议被打的眼冒金星,虽然恨不得当场便把孙策生吞活嚼,但却也知道彼此力量相差实在太过悬殊。即便以命相搏,恐怕也不过是以卵击石。只能用手捂着火辣辣的脸颊,愤愤不平的问道。“不为什么!就是好玩而已!”孙策淡然一笑。

“策儿!你将此子留在这里,便是为了当沙包的吗?”就在陆议被孙策的话气得几欲昏厥之际。快步走来的桥蕤有些惊异的问道。“桥叔父,策儿不过是教他些军中的规矩罢了!”孙策对桥蕤躬身施礼,似乎对其颇为敬重。“那就好,也别出手太重了!你昨日可是与我言道此子向背关乎大局的啊!”桥蕤微微点了点,目光可始终盯在陆议的身上。

“不错,不知主公可已答应将其留在叔父帐下?”孙策嘴上虽为问询,但从他自信笑容之中,陆议却已然可以感到自己被编入桥蕤军中一事怕已是八九不离十的了。“那是当然,你蕤叔叔这点面子还是有的!”桥蕤虽然说得轻松,但还似乎还是对孙策如此看重陆议颇为不解,接着说道:“只是……我虽将你的想法向主公言明,但主公仍疑虑重重!袁长史更……”

“袁长史更埋怨主公不该舍陆绩而取陆议吧?”桥蕤尚未说完,孙策便抢先替他把话挑明了。“正是!袁长史言道陆绩乃陆康幼子,若以之为质,何惧陆氏不对主公俯首帖耳!而陆议只是陆康族孙,虽略有勇谋,但终究只是黄口稚子,留之亦无甚大用!”桥蕤见孙策所料不差,便将方才在大帐之中袁胤的话复述了一遍。

“袁长史所言差矣!那陆康年逾七旬,今又失庐江。垂垂老叟,何堪驱策。倒是这陆议留在桥叔父的帐下,却还有些用处!”孙策说话间一边将陆议拉到了身边,一边对桥蕤使了个眼色。“但愿如此吧!”桥蕤似乎对孙策的话将信将疑,只是随口应和道。“桥叔父,若不相信,我这便带他过去!”孙策微笑着拉着陆议的手,便朝着高挑着“桥”字军旗的方向快步走去。

桥蕤的兵马多为其兄故东郡太守桥瑁麾下部曲和袁术兵进陈留、征讨曹操时在封丘等地的新募之兵,故号称“兖州军”。但其虽有州军之名,陆议根据陆飒生前所教的帐灶之法推算,桥蕤所部不过三、四千人,其营地的规模较之刘勋围困舒城之时万余人马的军垒自然颇有不如。

被孙策一路拉着前行的陆议,见周遭不少“兖州军”兵卒的侧目而视,心中自然不免颇为尴尬。但正当他想要挣脱之际,远处却突然传来一阵声嘶力竭的叫骂之声:“孙策,你个无胆匪类,有本事就放老子出来,咱们一刀一枪的决个生死。以弓矢取胜算什么英雄……”听到这个似曾相识的声音,陆议不由得眼前一亮,忍不住问道:“这是……?”

“对!就是那个你手下那个吴郡持戟郎!好像叫什么蒙来着?”孙策正在说话之间,陆议却只见一个相貌俊美、体态修长的男子正微笑着朝自己走来,口中笑道:“伯符,你还真把阿议留下了啊?”陆议见他说话颇为亲切,心中突然觉得与此人似乎曾经见过,但一时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

“哈哈,公瑾,一切都在如汝所料一般!对了,那小子可一直在骂?”孙策与来人似乎颇为亲密,见面之后随即便快步迎上前去,只是一直在拉着陆议的手不肯松开。“确实如此,从今天一早被救醒以来便始终如此,也不知他哪里来的劲头?”

“可有挨揍?”孙策循着那骂声一路向前,边走边问道。“兵卒嫌他吵闹,前后棍棒相加不下六次!若不是你临行之前明言不可伤他性命,此刻那小子怕已被大卸八块了!”周瑜与之并肩而行,说起方才种种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果然是个拧种!”孙策突然停住了脚步,颇有兴致的注视着前方。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陆议远远看到“兖州军”的营垒中央的校场之上已被一排木栅围起,数百衣衫褴褛、神情委顿的兵卒正各自席地而坐。唯有那赤裸上身,肩头和腿部都包裹着渗血白布的吕蒙,正手扶着栅栏,兀自怒骂着。

“孙策,你就是个不知廉耻的懦夫!你那短命的爹也不是什么英雄!我听说他在襄阳城下被刘荆州追杀之时竟连裤子都来不及穿……”见吕蒙越骂越起劲,竟将自己的父亲孙坚也牵扯在内。孙策终于勃然大怒,嘟囔了一句“看来这厮是真的无可救药了!”便猛的抽出腰间佩剑向着吕蒙直冲过去。

“孙……孙将军,您……您且饶了阿蒙吧!”本以为吕蒙昨日便已战死的陆议,此刻连忙拉着孙策的手苦劝道。“你真的不想他死?”孙策扭回头来看着陆议问道,不知道为什么陆议只觉得孙策眼神之中不仅没有怒火反而全是笑意。“那就配合我好好演一场戏吧!”孙策话音刚落,陆议便感觉身体被对方用力一拽,而就在其站立不稳之际,孙策狠狠飞起一脚踹在了他的屁股之上。

陆议在家中之时虽也有练剑习武,但终究缺乏应变经验,猝不及防之下,一个站立不稳便重重的扑倒在地,刚想站起身,孙策早已快步走上前来,又抬起一脚将他踢得地上连滚带爬。陆议好不容易想要挣扎起身,却只感觉颈后一凉,孙策手中的佩剑已然架在了他的脖子之上。

“议……议公子……”不等陆议想明白孙策为何突然对自己发难之际,不远处已然传来了吕蒙又惊又喜的声音。陆议抬头望去,才发现自己竟已被孙策踢到了木栅前方十余丈的开阔地上,而随着吕蒙的呼喊,原本百无聊赖、席地而坐的吴郡兵卒早已纷纷起身,围拢到了木栅的另一侧。负责看守的“兖州军”士卒见状连忙举起了手中的长枪,大声恫吓他们不得向前。

“尔等没有看错!这便是庐江太守的从孙陆议!方才陆康已然出城受降,并将次子作为人质献于我家袁将军的帐下!”孙策抬起一脚重重的踩在陆议的背上,同时手中佩剑轻轻一送,已然在陆议白皙的颈后割出了一道血痕。

“孙策,你若敢伤他……我……我便与汝拼命!”吕蒙眼见陆议受伤,急的双眼通红。恨不得马上便冲出木栅,奋死与孙策相搏。“哈!以你这番胡搅蛮缠的性格,我看一会便是打死了你,作了鬼你也会说我欺你身上有伤!”孙策轻蔑的看了吕蒙一眼。一边继续将手中佩剑在陆议的颈后轻磨,一边朗声说道:“不过你今日既辱骂于我、又辱及家父!那孙策若不斩杀汝家主君!岂不让天下人耻笑?陆议,你若要怪,便怪自己用人不察吧!”

“孙将军、孙爷爷、孙祖宗,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我吕蒙知道错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还……还请饶过我家议公子吧!”不等孙策的话说完,吕蒙早已在木栅的那一侧跪倒,磕头如捣蒜的同时,声嘶力竭的苦苦哀求道。

“你现在知道错了?刚才那个劲头哪去了?不是要和我一刀一枪决个生死吗?”孙策嘴上虽在说笑,但踩在陆议背上的脚却更重了。“小人愚妄至极,冒犯将军虎威,虽百死难赎其罪!但还望将军看在陆家世代忠良的份上,饶过议公子吧!”吕蒙膝行两步、用手扶着木栅,与挣扎着抬起头来的陆议四目相对。此时陆议才看到他额头之上早已是鲜血迸流,显然是方才把头都磕破了。而在其身后,一干吴郡兵卒也早已跪成了一片,齐声哀求道:“还望将军看在陆家世代忠良的份上,饶过议公子吧!”

“陆家世代忠良自不会言而无信,但你又算个什么东西!我今日放了他,难保明日你不又大呼小叫!”孙策看着眼前的众人,手中的佩剑已然高高举起。就在此时左手缠着数道白布的邓当分开众人走到木栅之前,在吕蒙身旁跪倒,不卑不亢的望着孙策说道:“孙将军,在下富陂游侠邓当,与陆议叔父陆飒乃八拜之交!吾等昨日于阵上为将军所擒,已对将军之勇武心悦诚服!如蒙不弃,吾等愿追随将军。”

邓当乃陆飒军中副手,在陆家子弟兵及江东游侠之中颇为威望。他此言一出,吕蒙及其身后跪倒的众人不无齐声应和道:“吾等愿追随将军!”孙策见邓当出面,心中便知大事可成。便轻轻的将脚从陆议的背上抬起。但仍一脸不屑的说道:“空口无凭,何况你一人之言又代表这百十余人之心啊!”

“吾等愿刺血明誓!”邓当坦然说道,自然又引来身后一片山呼海啸的呼应。“好!我敬你是条汉子!”孙策说话之间,左手一晃,一柄匕首便从疾射而出,不偏不斜的钉在邓当面前的木栅之上。

“多谢孙将军!”邓当用右手拔出匕首,在左手的掌心用力一划,随即接过一个兵卒递来的木碗一边接着那潺潺流出的鲜血,一边朗声说道:“我邓当今生追随孙将军左右、肝脑涂地以效犬马之劳!如有违誓,愿暴尸荒野、魂无所依!”随后便将碗和匕首递给了身旁的吕蒙。

数百人依次刺血咒誓,顷刻之间便积了满满一碗。负责看守的“兖州军”兵卒接过那从木栅之中递来血碗,恭恭敬敬的递到了孙策面前,孙策微微一笑,一手将陆议从地上拉起。却又将自己手中的佩剑递了过去,接着说道:“这些人既是你们陆家的子弟兵,议公子自然也不能例外哦!”

陆议此刻方才明白孙策之前所谓要自己配合演一场戏意思便是用自己的性命要挟众人。想透了这一层,陆议心中不禁感激邓当、吕蒙等人对自己以及叔父陆飒的一片赤诚。但又不禁隐隐有些后怕,若吕蒙依旧强项不屈、邓当没有及时出面解围,自己恐早已成了孙策剑下的冤魂了。但事已至此,陆议也无瑕多想,连忙用那佩剑割破手指,将自己的血亦滴入那碗中。

孙策从陆议手中接过血碗,亦咬破自己的手指将血滴入。随后微饮一口,昂然说道:“策今日与诸君歃血,往后便是同袍手足。共进退、同富贵!”言罢,又将血碗递给了陆议。手捧着那荡漾着邓当、吕蒙及百余名吴郡子弟鲜血的木碗,陆议深知从这一刻起自己便已被绑在了孙策的战车之上,但别无选择之下,亦只能低头饮下一口。随后手捧血碗走到木栅旁,单膝跪下递到了邓当面前,小声说道:“议谢过邓叔叔救命之恩!”

“议公子不可如此,吾与飒兄情同手足,自当保你周全!”邓当接过血碗,言及陆飒之时不禁眼圈泛红,一番竭力克制住胸中悲恸之后,才放声说道:“吾等与孙将军共进退、同富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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