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公子……”
随着一道沙哑的女声传来后,又是“吱呀”一声尖响,门被人重重地撞开,接着一阵急促杂乱的脚步声响起,由远及近,不会带着微风停在床边。
“公子可是醒来了?”
秦琪知道,这是自己贴身丫鬟——绿漪的声音,不过较之平常失去万分灵动,言语间略带呜咽。可能因为秦琪落水,这丫头受到太多的惊吓和压力所致。想来也是,若秦琪真有什么三长两短,作为贴身丫鬟的她后果肯定是无比凄惨的。
缓缓睁开双眼,环境依然有点刺人,或许方才思考了太久,秦琪未曾发现身体已然可以活动,自然而然地抬手遮住,不过动作较为吃力罢了。
“已经醒了一会,不过尚不能行动自如。”秦琪干咳了几下,第一次用汉末的语言交流,对于完全由后世灵魂主导的他来说还是有点不自然。
“太……好了,公…公子,你总是醒了!呜呜……”绿漪抹了抹眼泪,当真喜极而泣,竟是哽咽得说不出一句流利的话来。
早在记忆最久远的时候,绿漪便被父母买来跟在自己身边了,现在也有十三四岁的样子,对于一个出过府邸不超过十次的秦琪来说,绿漪不仅是无微不至照顾自己的丫鬟,也是童年的最好的玩伴。
至于秦家其余的同龄之人,对自己或嫉妒或害怕,大多数的都没多少接触。
此番贪玩坠河,着实让这丫头受惊了。不过一个十来岁的女孩在自己面前哭的稀里哗啦的,对于一个后世20多岁的灵魂来说,实在是有点不知所措。
正好肚子“咕”一声响,想必是躺了许久不曾进食,秦琪也是感到饿的发昏,便道:“吾已无大碍,不过腹内空空,汝先去灶房为我取些吃的来。”
“公子稍等,奴婢这就去灶房做些粥,顺道请县尊、夫人还有张先生前来。”擦了擦眼泪,绿漪急忙跺着碎步出了房间,先寻人去告诉秦颉夫妇等人,然后自己径直去了厨房。
这时眼睛已经稍微适应,周遭的环境不在刺眼,摇头四处观察了一番。或许是很久没有人居住的缘故,整个卧房的布局显得相当简约。
秦琪所处床榻位于房门左侧,一屏风将外堂和卧室隔开。床侧正中设一案几,床头边上有一橱柜,皆用以存放物品,不过现在都是空的。另外床尾亦设一几,现在摆着秦琪的衣物,当然也可以用来供人坐下来休息。
实际上,虽然汉朝盛行跪坐,但南方由于地势的缘故,地面潮湿,不少人也有如后世高坐的习惯,或称为“箕踞”,不过这种坐法是极其不合礼节的,仅仅能在私下为之,当然得除了高祖刘邦这样无拘于礼法的人。
除此之外,汉朝士子在外任何场合都使用“跽”,也就是人们常说的跪坐,以示尊敬和庄重。
和记忆中秦家住宅相比,县府内宅的布置显得颇为寒酸,不过这点条件对于秦琪这个经常宿于野外的户外爱好者来说,简直不值一提。
正当秦琪饶有兴趣地观察这汉末的建筑时,突然门前杂乱的脚步声响起,秦琪转首正要见是何人,只听一妇人声传来:“阿竺吾儿!苦也……”听声音此人正是秦琪之母,陈留蔡家之女。
秦琪方欲答,屏风后转过一四旬妇人,发髻高盘,一身富贵打扮,眼眶微红,径走来坐于床前,抚着秦琪额头,略带哭腔道:“你可是好些了?”
阿竺,自然是秦琪小名。荆州,位于古楚国之地,当地人素信鬼神,曾有高人言秦琪命中犯水,故取小名阿竺。竺者,笃也。
“这便是我这一世的母亲了!”记忆中秦琪至孝,父亲秦颉两年前便外出未归,自己一直与母亲生活。
虽然容貌早已铭记于心,但是对于真正的自己来说却第一次相见。看她双眼红肿,怕是哭了许久,事实上真正的秦琪确实早已死去,可见当时秦母得知其身体状况时的绝望。
占据了别人的身体,既为人子,对于身体血脉之来源,自己定当要尽心尽孝。
想到此处,秦琪打起精神朝秦母笑了笑,说道:“阿母勿忧,孩儿身体已经好多了,想来不久便下得床。孩儿一时贪玩酿成大祸,不想这两日让阿母担忧至此,请阿母责罚孩儿。”说是责罚,不过是以进为退,不让秦母过度担忧罢了。
“你这顽童!倒是没心没肺。”秦母握住秦琪手心,宠溺地轻斥一句,“吾母子二人初来异县,未知甚多,日后一切当交给下人便是,莫要出府去,生了事端让外人看了笑话。”
记忆中这一世的秦琪十年来几乎一直呆在秦家老宅中,即便是秦府本身也未曾处处踏足。这也难怪即使家风甚严,一到外面便如脱缰的野马了,谁曾想憋了近十年的一朝放纵竟是身死魂灭的下场。
心中思索间,秦母继续说道:“还有过几日为母遣人去城里找位先生来,虽然远离家门,学业亦不可废……”
听完秦母一阵唠叨,秦琪暗自翻个白眼,果然是不同的世界同一个妈,我倒挺想当宅男的,可这眼看马上黄巾起义了,不让出府跟坐以待毙有什么区别?况且前世的秦琪就是个闲不住的主,能出门就决不会宅在屋子里。
所以其他可以听母亲的,但在这件事上是万万让不得,必须争取。即使是有顶撞长辈的嫌疑,不过秦母也是大族之后,深明大义,只要是有足够的理由来说服她,想来也是有回转的余地吧!
想到日后可能困在这巴掌大的县府内,秦琪赶紧脑筋急转,整理好思路,正色答道:“阿母所言甚是!孩儿必当效先贤之故事,昼夜苦读,以不堕我秦家之名。”
略微停顿,看了看母亲的颜色继续道:“然此番出行,孩儿方知天地高远,见于府中之未见,闻于府中之未闻,昔日所学颇有迷惑之处,皆迎刃而解。昔者赵括论战谈略,无有胜者,自言兵事天下莫能当,然长平一役,葬送一国之气运。可见久囿深居,终非圣人之道。”
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少有出门的儿子不知道深宅外的危险,如今方从鬼门关走了一遭,秦母哪敢让他再出大门?
听其言语间对外界颇为向往,秦母眉头一皱,劝道:“阿竺不可胡言,为母听闻北方大乱,失了许多人口,亦有不少裹挟着从了贼。汝先随先生好生学习,日后及冠再到你父亲那儿观摩政要,日后若得上人垂青,再出仕造福一方不迟。”
所谓垂青,自然是受官府征召或举荐了。在汉代还没有出现卖官鬻爵的情况下,这基本是士人们做官的唯一途径。
就如秦琪之父,一开始也不过县吏,虽然县长因为他名声太大不得不“诸事悉问之”,那也仅仅是吏,还不是体系内真正的官。直到去年随朱儁往交州平叛,秦颉才因为功劳被朝廷举为涅阳县长,正式步入仕途,然而已有四十余岁,可想汉代做官之艰难。
对此,秦琪颇感无语,这种思想若是在太平盛世到罢了,眼见几年后南阳便要乱成一团,内心自然是忧心忡忡,辩解道:“南阳富庶之地,百姓思定,孩儿闻阿翁治涅阳,吏民信服,盗贼不敢犯,从良者甚众,岂有贼寇之危?且孩儿尝闻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望阿母慎思之!”
“可是……”
秦母还要再劝阻一番,只听堂中一男子道:“好一句‘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果然是秦家麟子,此言当真不凡。”
母子俩望向身后,见一四旬男人从屏风旁转身进来,玄衣高冠,腰佩黑色组绶,颔下三寸长须,威严莫比,正是涅阳县长秦颉秦初起;身后又随一男子,约二十七八,青衣玉带,腰间悬一囊,手中提一木盒,精神抖擞,显然是位医者。此前说话之人正是后者。
“仲景休得过誉,犬子少年心性,前日之祸未去,如今便想着外间世界。此等孺子,如何成得了大器?”秦颉左手抚须一边走来一边回应仲景。
众人听其口中说得谦逊,不过言语之间尽是得意。
“明庭过谦,如今荆北之地何人不知令郎之名?”
“见过父亲,仲景先生。”见二人进来,秦琪赶紧撑着床榻起身欲迎,毕竟外人在场,礼数不可失,自己可不想扣上一顶不孝的帽子。
秦颉赶紧过来将他按住,满意道:“吾儿在床,事急之间些许礼数不做也罢。”说完转首抱拳道:“犬子初醒,有劳仲景帮忙诊断一二。”
“张先生请!”秦母听闻亦是感谢万分,赶紧起身施了一礼,随即走到一旁,为他留出位置。
“明庭有言,机敢不从命?”
“莫非此人便是有医圣之称张仲景?不没想到刚来汉末便遇到一名人,看他衣着也是出身不凡啊。”听几人对话间,秦琪心中对此人的身份却是惊讶万分。
不过还好不是黄忠,魏延等人来到面前,张仲景虽然在后世有一定的名气,却也不能让他失了分寸,只是略微觉得巧合罢了。
需要医者便来了医圣,岂不是想要打手便来五虎上将,想要枪手便有建安七子?秦琪心中无限臭屁。当然他不知道的是,历史上张仲景本就是出生于涅阳,张家更是涅阳第一大族,两百余人口,比起宜城秦家也是不遑多让。
此时的张仲景年纪还未过三十,还远远达不到后世医圣的那种境界,但也是涅阳最出名的医者,当然张家对这种赞誉向来是敬谢不敏的。秦颉作为一县之尊,又兼亲子患病,这点面子张仲景不能不给。这两日他便一直居住县府,时时观察秦琪的病况。
秦琪心中思考之间,张仲景已经从药箱中取出各种事宜,坐到床沿道:“公子心安,且伸出右手来。”
“多谢先生!”秦琪很配合地把手腕伸到枕边,他很明白这场穿越仅仅是带来了一个两千年后的灵魂,身体的毛病是无法改变的,到现在脑子还有点发昏,如今有这位大名鼎鼎的神医在场,自当是全力配合。
张仲景对秦琪和善得笑了笑,左手搭住脉搏,右手在下巴摩挲着并不茂盛的髭须,眼睛微眯,作沉思状。秦颉夫妇侍立一旁,屏气凝神,只盯着张仲景观察,见他忽而轻松点头,成竹在胸,忽而面露异色,似有疑惑,忽而又眉头舒展,恍然大悟。
见张仲景表情复杂,夫妇二人心中甚是忧虑。
少顷,张仲景撤回手来,在秦琪的配合下将四肢五官观察了一通,旋即起身朝夫妇拱手道:“吾观公子寸口脉弱而动,气血紊乱,乃惊悸之状,当为外事所惊,以致精神恐切,心中不宁。机开味酸枣仁丸方喂公子服下,这几日当于清净处好生休息,便可旬日而愈,不足为忧。”二人大喜,正要感谢,然而张仲景话锋一转摇头道:
“不过,机观公子又好似血不舍魂、魂神不应,血脉突起,肢体麻木,又昏睡两日,有失魂之状,然公子方才言语自然,看来已无大碍。怪哉!机行医近十年,未见此事。学医亦如学文,无止境啊。”说罢甚是感慨。
秦琪心中惊骇,虽然张仲景语焉不详,但其中的意思秦琪还是知道的,言语间表述得和自己的症状几乎一样。至于失魂,这一世的秦琪可以说直接丢了魂了,要不是自己鸠占鹊巢,府中估计正在准备丧事了吧。心中顿时对这位年轻的医圣佩服得五体投地。
秦颉二人一波三折地听完,长吁一口气,心中石头终于落地,喜道:“颉不通医术,前日吾儿命在旦夕,今日便无大碍,全赖先生之功,犹如再造之恩,颉感激不尽。”秦琪母子接着此言也是由心赞誉了一番。
张仲景笑道道:“此乃机之本分,公子方愈,这几日须睡眠充足,按时服药,切莫剧烈活动,当徐徐渐进啊!如今公子之病既已无忧,机便告辞了。日后有事但请遣人至府上便是。”
夫妇二人自然是劝其用餐再去,张仲景只是推辞,恰逢绿漪端着食盒进屋,秦颉便亲自将他送出府去。
虽然对方只是一名医者,但一来方救了秦琪的小命,二来对方家世显达,作为涅阳县令自然要涅阳第一家族搞好关系,日后施政离不开张家的帮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