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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最后,吴凤梧站了起来道:“既然子材人不舒服,决定后天起身,那就后天好了,事情本来也不忙在一两天。我一个人去,也不中用,为啥子呢?你是晓得的,王先生,我虽然通皮虽然可以拜码头,但这回的事不同,我只算跟子材帮忙,罗先生下的公事,是下跟他的,他不回去,这事是接不起头的。”

王文炳道:“今天真是白费了,天气晴得这么好,新雨之后,又不热。”说时拿眼去看那云幕卷尽露出如洗的青天,以及正午时分把庭前树叶照得如同碧玉的太阳,随又把眼光移到楚子材的脸上。只见他眼睛懒懒的睁着,眼珠定定的注视着紫荆树上一个正在织网的草蜘蛛,神气很是落寞,似乎是有点不舒服的样子。

“那你一定后天走了,子材,万一再下雨呢?”

楚子材徐徐的回过头来:“不会罢?……再下雨我也得走了。今天是闰六月初七,家姐十六日出阁,我总应该初十前后赶拢的。”

王文炳叹了一声道:“初七了!股东特别大会,定在十二开会,赵尔丰接了事,一定要到会的。事情的好歹,立刻就见分晓。据我一个人想来,赵尔丰倒也不敢咋个,这已是闹通天了的事,他再专制,敢拿对付蛮子猓猡的手段来对付我们绅士们吗?不过我们的声威也不可不壮起来,同志会的事,一点也懈怠不得。所以我总希望子材凤梧不要把新津的事小觑了,大家努点力,总有好结果的。”

“我不用说,既是自己告了奋勇,还有不努力吗?只是子材意气消沉得很,他已说过,他令姐出了阁,仍旧要上省的。”

楚子材伸了个懒腰道:“也快开学了,我为啥不上省呢?我已说过,我本不是做这项事情的材料。”

王文炳定定的看了他一会道:“倒不要紧。子材只管多动点口,多跑点路,等凤梧把头接起,就没有你的事了。不过名义你总应担当起来,不然,罗先生一定会说我的。”

吴凤梧道:“我可要走了,你们多谈一会罢。”

“往那里去?”

“我难道就这样雨伞草鞋的一天吗?第一,我要回家去换袍;第二,到陕西馆去看何喜凤的《李家湾》;第三,出北门去吃陈麻婆的豆腐酒。”

“子材呢,同不同我们一道出去走走?”

他摇了摇头。

王文炳也站了起来道:“你今天神气果然不大好,该不是中了暑了?清快丸是顶好的药。好生将息,明天下午再来看你。今天很奇怪,那位小姑娘竟自不出来了。见着贤主人贤主妇代我致意。”

雨后新晴,石板街面虽是渐渐在干了,晴天积下的尘埃,虽是被雨水洗刷干净,仍旧露出它的本色:——大多数是朱砂色的龙泉山来的红砂石,这是一种顶不耐磋磨的风化石,一块石板,不必经鸡公车的重压,光是轿夫们的赤脚,就可以把它踩破,因为只有四十几里路程,采取方便而价廉,便只好尽量用它;也有天青色的青石,那就坚挺了,但是多半来自平羌峡,路远而价贵,一街之中,只有很少几块,说不定还是道光咸丰年间遗留下来的,只有百年前承平盛世的古人,才肯做这种垂诸永久,至少也有个百年大计的傻事的,同治以来的人,就只会取巧了。——但是仍然半干半湿,不少被脚底调成的泥浆。草鞋走上去,还吃得住,像王文炳的时兴单层皮底鞋,可就有点踩不稳了。

街上的人们恰也像蚂蚁一样,天一晴了,都纷纷的出了穴。不过蚂蚁还好,它们要是寻觅搬取什么食物,大都是很有秩序的,扯成一根线,出的是出,进的是进。一则不像成都街上人们那么的乱走,只管四五年来,警察局告示煌煌,叫行人全靠右边走。再则也都是用自己的脚爪在爬,并不借用其他蚂蚁的脚力来弸架子,而成都街上还多出一些顶令人生厌的轿子,——大官坐的四人官轿,以及有钱平民坐的二人对班轿,还走得徐缓点,足有让人躲避的时间。惟独一般倒大不小的官员所坐的五名大班抽换着,实际只三个人抬的拱竿轿子,跑得既快,大班们复仗恃压在肩头的是一种特殊的东西,每每临到了身旁,才猛喝一声“走!”——更其是横冲直撞,只管有站岗的警察,照例是欺压善良,绝不会理会到轿子上来的。

因此,即以极机警的王文炳,刚走到盐市口转角处,也不能不因躲避一乘三丁拐的猛势,而长伸伸的滑跌在泥浆中。

幸而吴凤梧还不曾分手,才从大众的欢笑中,——倒也不完全是幸灾乐祸,只缘都市人民富有喜剧的气分,只要有一点不平常的事情出现,即如看杀活人的头,他们感情上首先激发的总是欢乐,或人便大为叹息都市的人十九都是凉薄的。——将他扯了起来,而一件白麻布长衫,一条漂白洋布裤子,不消说,是脏了,并且手肘还擦破了一层皮。

依照王文炳的脾气,和学生行动的惯例,势必要赶上前去将后面一个轿夫抓住,——惹祸的只管是前头一个轿夫,而被抓的每每是后头一个,因为跌下了,爬起来,赶上去,只来得及抓住后头的一个,这也是当时的连坐法。——打几下耳光,吐几把口水,骂几句性骂的。吴凤梧劝住了,又因为腿杆扭了一下,稍为有点锉痛,遂由吴凤梧搀到一家卖雨伞的铺子外一张款待买主起坐的宽条凳上坐下。

就像是这铺子的掌柜了,一个五十几岁没有胡子,而一条小辫子盘在剃得很高的额脑上的半老头子,披着一件粗蓝麻布背心,敞胸晾怀坐在铺门前一张皮马扎上,徐徐把手上一张当时最流行的,鼓吹争路最力的《西顾报》,放了下来,从角边老光眼镜中,把他两个人望了望。又才徐徐的发出一片老年人应有的带痰声音问道:“这位老师跌着那里了吗?……这要赶快医治方好……其实不要紧,……大曲酒和九分散把跌处揉发烧,……再吃一点下肚,……就好了。”

吴凤梧道:“大曲酒和九分散揉,倒是对的,你同乡那里可方便么?”

“连底下人都没有,说不上方便的话。”

“那吗,回到楚子材那里,老黄的用人倒不少,他太太又是很热心的。”

“我同黄澜生不算朋友,咋个好去劳烦他家的人?楚子材今天神气不属,好像有啥子心事,又不留我们,又不同我们走,更不该去搅扰他。”

“是吗?”

“不要紧,等有过街轿子喊一乘,仍回铁路公司老陆那里,他的那个小跟班倒很会伺候人的。”那掌柜又重新把《西顾报》放下,坐起半截身子来问道:“这位老师,是铁路公司的人吗?”

吴凤梧把右手大指一翘道:“还不是寻常人哩!你们是晓得罗伦罗先生的,我们这位王文炳——文章的文,炳是火字旁一个甲乙丙丁的丙。——王先生便是专门帮助罗先生开条设计,比如就是刘先生的孔明先生一样。”

“凤梧,凤梧,不要这样散谈子。”

同时那掌柜竟站了起来,排着八字步,很恭敬的说道:“久仰久仰,王先生原来是我们罗先生的师爷,那是四川省再好不过的人了。我们的铁路,争得回来争不回来,全在先生们的手上。铁路争得回来,中国也就得救了。先生们这样的大功劳,我们咋个不替先生们效点小力?……九分散小铺就有,还是陈了七八年的,比官药铺新配的好得多。王先生不要见外,就在小铺治疗一下,大概两顿饭工夫就走得了。大曲酒也方便,我们顿顿都要喝一点,罐子里斤把两斤酒是常有的。王师,你把伞放下,耽搁半袋烟,同小四把王先生搀到堂屋里去,再去烫一大杯酒来,等我来跟王先生揉。”

不再由王文炳谦让,几个人竟半扶半抬的将他一直抬到里面一条大春凳上,帮他把长衫脱了,放了一个贵州红漆假皮枕头,叫他平躺着。

吴凤梧问道:“掌柜贵姓呢?”

“贱姓傅,小铺就叫傅隆盛,已经是三十几年的招牌。我们虽然是生意人,还是晓得一点爱国的大道理。也幸亏幼小时念过三年书,平时看看唱本子,看看传子书,字还没有忘记。现在看起报纸来,还懂得几成。只是慢得很,认不清的字,懂不得的句子,也还不少,大意思是晓得的。先生们倒不要见笑。”酒烫回来了,傅掌柜取出九分散和在酒里。问知王文炳是喝酒的,遂用酒杯将上面清的泌了两杯,递给他道:“药酒,不用菜下的。”

傅掌柜热心给王文炳揉那痛处时,吴凤梧道:“我回去一下,换了衣裳鞋袜再来看你好了。”

“用不着再来,我好一点儿自会回去的。”

“我真老胡涂了,还没有请问这位的尊姓。”

王文炳忍住痛,笑道:“傅掌柜,你不要看他草鞋雨伞这般模样,告诉你,他还是巡防营的管带哩。管带就比如以前的守备。”

“啊!倒失敬了!那我们该称老爷才对啦!”

在旁边帮忙的王师小四都一齐张起眼睛把吴凤梧看着。

他笑道:“谬承褒奖,管带已经倒了饭了,现在蒙王先生的拉扯,也在同志会里打打小杂。贱姓吴,口天吴。草字凤梧,——凤凰的凤,梧桐的梧。——如其你掌柜生意上有油水的话,我还是可以帮忙的。”

“吴老爷太爱说笑了,同志会有你老爷这样下得身子,打得粗的,真是佛门里的韦陀了。”

“你这样恭维我,这样看得起同志会,恰好,我这把雨伞,当顶处碰了一条口,你能不能代我收拾一下?”

“这点小事情,算得啥子!你老爷明天来取,包你像一把新伞。”

“先说明白,要你尽义务的。义务,就是光帮忙的意思呀!”傅掌柜站了起来道:“吴老爷,你太小看我了。杨素兰,一个唱小旦的,还肯把他积攒的六十亩田捐跟同志会哩……”

王文炳哈哈笑道:“傅掌柜可不要多心。我们这位朋友是心直口快的,因为他到处捡便宜,到处都失了便宜,所以他才穿钉鞋戳拐棍,把你稳了又稳的。雨伞倒是明天准要,不可误期,因为罗先生正拜托他到新津去办同志协会。要不是一个朋友的牵绊,今天一早就走了,后天是一定走的。”

“啊!吴老爷公干在身,并且是同志会的事。王师,去选一把好伞来。吴老爷拿把新的去用。”

“咋个使得呢?你把我那把收拾一下就是了。”

傅掌柜又排着八字步,样子很庄重的说道:“我为同志会捐一把伞,也算不了啥子!你那把破的,我留下做个意念儿。设或你吴老爷功成名就,我也好留跟后人看看,这是我们四川省争路救国好人的东西!算来,我并没有蚀本呀!”王文炳吴凤梧两人脸上的笑容全收了,彼此瞅着,很是肃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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