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山环抱的山谷中,有几间茅草房。房前是一片不大的平地,被竹子围着。
平地一边,是开出的一小块菜地;另一边,是压得平平整整的场地。
场地一角摆放着各种各样打磨好的石器:石球、石柱、石刀……还有一张石桌和两个石墩。
石桌中间摆着一个酒葫芦,碧绿,油亮。
石墩上面对面坐着一个男人和一个少年:男人四十上下,光着上身,皮肤漆黑,壮实魁梧,一块块隆起的肌肉,就像塞进身体里的铁疙瘩,坐在那里,犹如一座山,看着他,能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起“傻大黑粗”之类的好词佳句;少年十四五岁,麦色皮肤,身材是男人的缩小版,肌肉也没有男人那么夸张,显得匀称,坐在那里,就像一株挺拔的松。
男人叫李泰山,泰山的泰,泰山的山;
少年叫青松,没有姓,据说是李泰山在一棵松树下捡回来的。
听了李泰山关于名字的解释,青松觉得这个名字取得没毛病。青松曾经这样想——从此,我的江湖诨号就是“玉面飞龙帅酷炫,不老青松吊炸天”!关于这个诨号,他还特地征求了李泰山的意见,结果被一票否决。
青松浑身汗珠滚滚,李泰山一脸严肃认真,他们面对面坐在石桌前,一边你一口我一口地喝着酒,一边你一句我一句地进行着每天训练后的第N次日常对话:
“李叔,我什么时候能出去闯荡江湖啊?”
“快了。”
“快了是什么时候?”
“快了,就是快了。”
“总有个期限吧?”
“等你炼体和刀法小成。”
“什么时候能小成?”
“嗯,快了。”
“李叔!”
“嗯?”
“你变了!以前你从来不会这样敷衍我。”
“小松!”
“嗯?”
“你变了!以前你从来不会这样啰嗦。”
“那是因为我开窍了。”
“嗯,自从两年前被那头熊瞎子重伤了脑子。”
“那是我十五年人生中最大的污点。”
“所以,我把它留着给你。”
“我会干掉它的!”
“我等你干掉它!”
“可它太强了!”
“欺软怕硬永远成不了真正的武者!”
“我一定会干掉它的!”青松咬着牙,色厉内荏。
“嗯,我相信你!”李泰山绷着脸,一脸认真。
青松很忧愁,觉得这个天没法聊了,起身朝不远处的碧波潭走去,他要把浑身的臭汗洗一洗,然后去山里抓两只野味来安慰安慰自己受伤的心灵。
来到这个世界两年了。李泰山说的没错,自从被那头熊瞎子重伤之后,他就不再是他了。
之前的“他”,挂了;而挂了的他,来了。
他是幸运的,因为挂了之后又活了,尽管这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现代文明世界;他是不幸的,因为活了之后就一直呆在这与世隔绝的山里——和一个大男人,天天练功、打猎、做饭、洗衣……
他不想再呆在这里!他要去闯荡江湖!
来到碧波潭边,他纵身一跃,一个猛子扎了进去。
水花四溅,泥沙翻涌,两条露在潭面上的小腿像挺尸似的挣扎了几下:操!忘记潭水就只有一米多深了。
一番洗涮,头顶着一个被潭底石头磕出来的大包,一边丝丝地吸着冷气,一边朝山里走去,除了心灵,还有头上的大包,都需要野味来获得安慰。
一路上,遇到了几只山鸡和兔子,一见他就跑,却没能跑过他手里的石子,一砸一个准。这是他这两年打野味练出来的招,取了个美丽的名字叫“天女散花”。其实他一次只能扔一颗而已,典型的“美其名曰”。
拎着肥嘟嘟的山鸡和兔子,想着那烤出来的味道,他的心情好了许多。
一边往回走,一边琢磨着怎样才能尽快实现自己早日出山的梦想:经过两年的坚持不懈的日常交谈,可以确定,想用嘴皮子去改变傻大黑粗的决定太想当然。既然靠嘴皮子不行,那就只能靠行动了。偷偷地溜走?不行!毕竟有这么多年的恩情在呢,偷溜太伤感情!那就只能达到他的要求了,一是炼体和刀法小成,二是灭了那头熊瞎子。炼体和刀法小成还算容易,再坚持一年半载就差不多了。可是那熊瞎子太恐怖了,比李叔这傻大黑粗还傻大黑粗,想要搞定它,臣妾做不到啊!智取?对,实力不够,智慧来凑!怎么凑?一想起自己魂穿过来的时候,那个龇牙咧嘴、流着涎水、凶神恶煞的傻大黑粗,他就肝儿颤……
就这样,他一路在肯定与否定之间摇摆着,不知不觉回到了茅草房。
“李叔,我回来了!”推开院门,青松就发现了不对劲——地上,趴着一个人。
准确地说,应该是一个死人,一动不动,身下汇聚了一滩血,鲜红,夺目,如一朵妖艳的花。
他倒是没有多害怕,毕竟前世是干警察的,鲜血、死人什么的并不少见。
“李叔,您没事吧?”他来到李泰山跟前,关心地问了一句。瞧见李泰山端坐在石桌前,除了脸色苍白,好像没有什么事,他不由得松了口气。
“有事。”李泰山朝他咧嘴笑了笑,声音嘶哑,虚弱。
“什么事儿?”他心头一紧。
“我要死了。”
“怎么会?您好好的。”
“内伤。”
“怎么治?”
“无药可医,一个时辰内必死!”
青松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可他知道,面前的这块铁疙瘩不会说谎,也不屑说谎。
“我们出去找大夫。”
“大夫救不了,神仙也救不了!”他摇了摇头,语气平静,好像要死的人不是他。
“谁干的?”他深吸了一口气,问得很轻。
“不要报仇!”他摇头。
“我不是要替你报仇,我就是想知道谁这么厉害,以后闯荡江湖,遇到了就躲着点。”他龇着牙笑。
“呵,不要报仇!”他笑着重复。
“对方真这么厉害?”他继续笑。
“是!”他一脸严肃。
“我要做什么?”
“埋我!”
“然后呢?”
“离开!”
“好!”
“埋哪儿你知道?”
“嗯!”
“不要立碑!”
“好!”
“别再回来!”
“好!”
一个时辰后,茅屋后一座老坟旁多了一座新坟。
坟前,是一块木桩削掉一半后树起的碑,碑上有字——李泰山之墓。
碑前立着名叫青松的少年,手里握着酒葫芦,喝一口,倒一口。
他违背了自己的诺言,因为在他心中,替他报仇比什么都重要。
他仰头猛得灌了一大口酒,觉得胸膛里有一团火在燃烧,是酒?是仇?
把还剩下一点儿酒的葫芦放在碑上,少年轻声自语:从此,我姓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