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嘉见方澄垂下脑袋就没抬起过,心想这货肯定是睡着了,便从他手里将自己的手机抽了出来。
刚开机就收到了周决打来的未接电话,和一条微信未读:【等你到家了,一定给我发个视频。】
时嘉刚想回消息,方澄开了口:“你别忘了,在他印象里,你的手机是关机状态。”
他提醒的没错,要是现在回了消息,周决一个视频发过来,保不齐方澄会捣乱。到时候悲剧收场,死得最惨的还是自己。
想到这,时嘉把编辑框里的消息删了个干净,并且打开了飞行模式。
时嘉:“说真的,你不打算和我说说你的故事吗?”
八卦是天性,再加上之后还要和方澄一起工作,私人的事情不说清楚,难免影响工作。比如说现在,时嘉还有一个“刘伶”的稿子没给他顺完,然而,她却完全没了心情。
方澄:“和你说了没用。你只要记得我之前说的话就好,那是认真的,我说到做到。”
时嘉:“我也是认真的,你钻牛角尖。我见过有人钻,后果很惨……”
方澄挑了挑眉:“你还见过谁钻啊?看样子除了我,还有人追过你啊。”
的确,时嘉上大学的时候也被人追过。
当时有个男孩还专门在篮球场的铁网上拉横幅和她表白。图书馆强行制造各种偶遇,辩论赛送花,运动会送水,生日送项链,几乎是无所不用其极。在时嘉的各种“惨无人道”拒绝下,依然狠狠追了一年。
时嘉的室友都很难想象21世纪还有这样毅力的人。如果他把这点坚持放到学业上,现在有几项发明专利也说不定。
时嘉一开始对他没什么兴趣,只觉得一两次没结果之后他会放弃,也就没有去了解他。后来,因为他,时嘉生活上的困扰越来越多,没辙,才打听了一些他的消息,并且和他聊了几次天。
接触下来,时嘉发现这个男生属于高中书呆子的类型。他的班主任告诉他,人只用努力高中三年,考上好大学之后就可以解放了。
于是,这家伙,大学完全荒废学业,将人生成就感的获取全然寄托在追求姑娘上。时嘉在辩论赛初选的时候,被他看上,成了成就感的靶心。
得出这个结论的时候,时嘉自己是有被吓到的。
她不相信这个世界上会有人这么教条,将别人的人生经验当成至理名言。后来,几次劝导无果之后,时嘉接受了这个事实。
最后,是这个男生自己放弃的。无声无息,不再出现。
一个大学几万人,不在一个学院的话,碰巧见到的几率还是很小的。
时嘉没有问过那个男生为什么放弃。
她和方澄不同,她不是依靠真相活着的人。她就喜欢轻松、不尴尬也不费力的人生。
按时嘉自己的理解,这家伙要么是有了新目标,要么是从牛角尖里出来了。
如果是前者,时嘉只能祝他好运。
但如果是后者,时嘉在祝他幸福的同时,还替他惋惜。
浪费了一年的大好时光,只为一个牛角尖。
时嘉背过身去,不再看向方澄:“你不告诉我,我也不会告诉你。尊重秘密。”
方澄:“好啊,尊重秘密。”
入冬的前奏,风凉如冰剐。
深城每逢这个时节,天气都很古怪。
烈阳与寒风轮番上场,一会冷一会热,没个准信,就像那些不会兑现的承诺。
每一句“我会一直爱你”,都会有一个归宿。
情况好点的,变成“我会永远祝福你”。情况差点,就成了“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自古,能够得到成全的,人间了了。
可这并不影响恋人说这话的兴致。
因为在真心说出那刻,他以为自己触碰到了永恒。
通车的时间,比之前交警预计的要短。
时嘉:“哇,终于通车了。走吧。”
方澄逗她:“这就等不及了啊?暴露了吧,其实你心里一直想着要再坐我的摩托车。”
时嘉:“啊呸。老娘……”
脏话到嘴边,时嘉又给生咽了回去。荒郊野岭的可不是闹掰的好地方,万一方澄真的恼羞成怒把她扔这里就糟糕了。
方澄捕捉到了她瞬间的局促,一脸嘲弄:“说啊,怎么不说了。”
时嘉:“没什么,我只是在心里感谢你。”
方澄笑笑,也没和她多闹。毕竟时候不早了,夜里风凉,万一感冒了也不好。
摩托车开过,碾压过那根黄色的禁戒线,碾压过没有冲刷干净的血渍,方澄突然感到了一阵恍惚。仿佛有什么东西从内部打破了他。
方澄觉得自己被一张巨大的蛛丝网用力向后拽,似乎正逼迫他停在那个荒唐的路段。
那血色漂浮在他的脑海里,喷涌他眼前。腥臭的气味在他的鼻腔内久久不散。
--为什么我会觉得这里发生的事,与我有关?
他驾驶者摩托冲破黑暗,离开那个地界。
他在尽全力摆脱这种奇怪的,类似宿命的感受。
时嘉坐在后面,感觉摩托车有些不稳,她隐约觉得不对劲,大声问道:
“你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了?”
方澄这才回过神来,他连忙回答:“没什么,没什么。”
时嘉:“开车要专心。”
车子很快开进了市区。
时嘉看见宛峥酒店那栋高耸的建筑物时,她终于感觉到了轻松。
离家不远了。
进了市区,摩托车也有限速,时嘉终于可以用正常音量和方澄说话了。
“第三个‘刘伶’还没来得急和你仔细说。但是我之前也大概给你理过一遍,回去我再录个音给你发一遍,你记得要听一下,不会太长的。”
方澄点了点头,兴致不高。
刚进家门,时嘉就一脚蹬掉了这双坡跟鞋。本来想进卫生间洗个脸,又担心这样没法保留自己风尘仆仆地样貌,于是直接倒在沙发上给周决发了视频。
周决:“十一点半了。”他脸上的困意很重,似乎刚睡醒。可他那全副武装的打扮又像是马上要出发。
时嘉:“好在后面路通了。”
周决:“又是和你那个学姐一起去的吗?”
时嘉摇了摇头:“别提了,算是有惊无险的一天。你怎么样?”
她不敢让周决的话在这件事上盘旋,再多问一点,可能就要被他看出端倪了。
周决:“还行,除了虫多以外,别的都还凑合。我反而担心,出了梵山之后,会受不了城市的瘴气。”
时嘉:“你们上了小山峰,都吃什么?每天有点四菜一汤吗?”
周决笑了:“你别每次问傻问题的时候都这么认真好吗?搞得我每回想骂你都不忍心。担心伤害了了你不耻下问的勇气。”
时嘉跟着笑,也许是周决的眼神太过宠溺,她的脸忽然就红了起来。
时嘉:“那到底有没有四菜一汤。”
周决:“没有,就是普通干粮。四菜一汤也想过,就是外卖不往这边送。”
时嘉笑了两声,刚想再说点什么,突然听见了敲门声。
周决放下手机去开门,时嘉的屏幕便是一片漆黑。
时嘉本想乘着这个空挡去洗个脸,没成想听见了女人的声音。
扛住了数码产品的音损,进到时嘉耳朵里,是瞬间能令人起鸡皮疙瘩的温柔。
女人的普通话不还很好,很多平舌音会被她变成卷舌,为了沟通的顺畅,她的话总是说得很慢。一字一句像是从针眼里挤出来的。
“不好意思,这么晚了还来打扰你。”
周决:“没事。”
时嘉凝神,虽然知道周决的回答是出于礼貌,但时嘉总是有点不舒服。半夜有女人来敲门,这家伙居然说没事。
“我们今天上午见过,你还记得我叫什么名字吗?我是那个……”
女人还想多描述一点以唤起周决的记忆,却被周决打断了。“我记得,你是咖羽。”
咖羽的语速因为兴奋而明显加快。
“我也记得你,来梵山的整个队伍里,我就记得你的名字,周决。”
时嘉顿时有种眼冒金星的感觉,她对着空气怒戳,拿出正宫娘娘的派头,腹诽道:我就问你还记得我的名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