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头柜里锁着一本书。
准确的说是一本日记本，时间从２０１９年９月１０开始。
如果他的记忆没有错的话，那是他出车祸后变成植物人足足有一个多月。
昏迷不醒时她正经历的事。
她……
是叫醒他的人。他们是这么跟他说的。
他翻开第一页，入眼的是娟秀俊雅的字，行云流水，看得人很舒服。
——Ａ世界。
厉冷言把这个所谓真实的世界成为Ａ世界，在Ａ世界之外是否还存在其他平行时空她不清楚，也不想知道。
在这个世界之外，或许如她所希望的，她能找到唐御，并将他带出来，救赎他。
或许她最后还是没能带走迷失的他，留恋的他，可……她必须去做。
这是厉冷言二十五年的人生里唯一一次做的最出格也是最冒险的事情。
但她不后悔。
他看着那熟悉的字体，不知道这个女人当时是背负多大的压力说服自己，心里有些复杂起来。
他继续看了下去。
她和唐御之间的故事其实在更早之前，不过，他并不知道《此去风花雪月与你无关》、《经年不负顾九卿》的作者是谁，他却知道《晨光》与《病态》是她写的。
他是这两本悬疑小说的忠实读者，也是唯一的读者。
唐御不知道，在厉冷言最初写文时吃了上顿没下顿的艰难岁月里她是怎么熬过来的。
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存在就是某个人的救赎。
所以她习惯了一个人的温暖，当某一天发现这温暖只是自以为是抑或失去时是会让人崩溃的。
不得不说，他是个小心思很多的人，知道温水煮青蛙，尽管此时她已经在文坛上小有名气，粉丝读者众多，签售会不断，可她仍然觉得心里空空的。
纠结了很久，她才得出一个荒谬至极的答案。
因为他消失了。
作为一个负有名气的小说家，厉冷言其实不应该在意某个粉丝突然不支持她的事情。
可，他和别人不一样。
他是陪着她一起走过煎熬岁月的人。
他和别人不一样吗……唐御眼神深了下来，心中有些复杂，又感觉有些轻快。
刚醒过来时身体机能尚未恢复，这会看她匆匆忙忙忘记带走的日记本内容，已经有些难熬了。
可他不能睡，他怕忘记了什么，遗漏了什么。
他接了下去。
他们之间因为一张推荐票开始。
那一天是厉冷言人生最苦的一天，成年后的她被母亲抛弃了，别人的大学是尽情挥洒青春美好，体验冒险和刺激，她的大学则是在不停地埋首于书本里，电脑屏幕间，以及一张张修改不停的画上。
这些是她全部的大学生活，总结起来就是奔波于赚取学费与生活费之间。
但她总是捉襟见肘。
她小心翼翼地摆弄她的爱好，坚持她的欢喜，她的故事里总是带着一丝压抑的宣泄，痛苦的挣扎，却又甘于沉沦其中。
她不奢望谁能看得懂，却也在期待，至少有一个人在为她坚持着。
期盼着，等着救赎的。
她失意过，彷徨过，坚持不下去时也想放弃过。但每一次她都靠他那一张推荐票撑了下来。
他肯定没有想到是这么可笑的理由让她冒着生命危险选择被催眠吧，她也不敢相信。
可对于一个濒死之人，曾救赎她的倚仗崩塌了，那她的世界又岂能如空中花园般屹立不倒？
那不现实。
救他，是她甘之如饴的事，也是她一辈子想起来仍然温暖的事。
所以，她没有后悔，也没有迟疑。
唐御喝了口水，躺到床上，眼睛看着窗外的绿意，这是私立医院的ＶＩＰ病房，房间里的设施齐全，到处都有人生活过的痕迹，从初醒时护士的话来看，是她曾在这里生活过，陪伴过他。
他的旁边是另一张没有来得及撤掉的病床，听说是给那个女人睡的。
催眠时需要靠得很近，脑波频率一致，同属一个故事线上，他不知道他们尝试了多久，但明显这并不容易。
那个女人……
一开始他并没有引起她的关注，因为她习惯了评论区的空空如也，也习惯了没人读阅她的文章，他的出现只是让她心如止水的世界投下一小颗石头，这颗石头或许激起一丝涟漪，或许没有。
直到频频见他准时读阅追更，并送上一张推荐票。
这样的事情持续了一年。
于是她开始关注这个读者，名为橐鼍先生。
唐御心中十分震撼。他的世界里注定不会有纯粹的付出，纯粹的爱，越身处高位，越被动。
而何况他的家庭，不是能随随便便接受一个女人。
他明明没有了任何记忆，明明她于他只是一个陌生人，就算她为他付出一切又如何，依他冷血的性子，本该没有半点波澜，可……
他却觉得心里有些堵堵的，闷闷的不快。
他该说她傻还是蠢，一张推荐票而已，至于吗……用得着上升到什么救赎……
说起成为她的读者这件事其实也是偶然，那时他精神分裂已经有点严重了，某一个人格很喜欢看悬疑侦探小说，越变态血腥的越对他胃口，所以他才百无聊赖地逛起阅读软件，搜了一堆，便看到了她的故事简介，忍不住点开，也没想到作者写的故事让他打开了另一个世界般，那个人格深深的被吸引住。
此后，那个人格停留的时间越来越长，也在她更文时必然守着，不肯离开。
他陆陆续续追她写的其他小说，但看了书名便没有兴趣，只有短篇还值得一看。
橐鼍先生，是那个人格注册时的名字。
他坚持看她的短篇坚持了三年，唐御在出事之前有预感，那个人格呆的时间越来越长，而且想要占据他这个主人格，达成某种目的，只不过……
因为出了车祸，他没能实施。
唐御只记得出车祸之前的事情，而几个人格的记忆也清晰明了，当他回忆起这些时并无情绪波动。
只觉得有些不舒服。
唐御选择看下去。
他的资料简洁明了，男，２８岁，Ａ城人。
书架里只有两本书，一是她的《晨光》，另一本是《病态》，显然，这个读者算是她的忠实粉丝。
因为他将他的救赎坚持了三年。
她以为自己不会再见到他，也从未想挣脱虚拟的面纱，走到现实去见他。
那份美好只适合藏着心中。
可她最后还是打破了这个彼此默认的承诺。
她不敢相信真正发生交集的却是从她被他们找到，并带去看他开始的。
如果可以，她宁愿没有这样的见面，或许这样他就不会成为植物人，半死不活。
那时，她记得自己看到病床上如同睡美人般变成植物人的唐御时，她的世界突然崩塌了一般。
明明，她是第一次见到他。却好像很久之前便认识了。
２０１９年９月１０号。
离城江北私立医院。她被唐家人找到，并带到了私立医院。
“我们都曾怀疑他是否有过这个精神分裂症，因为他那段时间很焦躁，动不动就生气，有段时间又会很焦虑，忧郁，一动不动地看着窗外某个地方，一坐就是一整天。”厉冷言想起男人的母亲曾对她说。
精神分裂？她揣摩着这个词。
“是啊，三哥经常会问一些莫名其妙的问题，一下子把家里的气氛都弄僵了。他以前可是家里的开心果。”他的小妹道。
“比如？”她问。
女生歪着头，想了一会：
“有了，就比如这个世上是否存在折叠空间、意识流产物是否会以某种方式存在的思考，他还问会不会在某个平行空间存在另一个他，家庭心理医生说他可能患上了多人格综合征，一下子分不清现实与想象，很多病人都有这个苦恼。”
折叠空间，意识流产物，平行空间······
“Ａｒｅ ｙｏｕ ｒｅａｌ ？ Ｈｏｗ ｄｏ ｙｏｕ ｃｅｒｔｉｆｙ ｉｔ ？”她呢喃出声。
女生大叫起来，“对！三哥总是哼着这句话！我偶然一次还听见他自言自语，说什么寻找自我，回归自我。三哥以前并没有那么喜欢看哲学书，他大学时在伦敦大学学的是金融管理和建筑学，基本看的都是建筑设计的书籍，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变的。”
她参观过男人的书房，里面确实绝大多数都是金融管理建筑和统计学方面的书，另外就是德语书籍，听他大哥说他在伦敦大学时还修了德语。
只有少部分是哲学，以及他的笔记、图纸收藏。
而他的手机浏览记录，大部分是哲学理论和玄学，断断续续浏览相关精神分裂、神经学，心理学内容，以及看她的小说。
是的，他是他的读者。
并不是忠实读者，只看她部分短篇、散文和长篇，极少关注爱情小说。
看的为数不多的爱情小说有《此去风花雪月与我无关》——她一部匆匆完结的短篇小说，巧合的是，男主和他同名同姓，厉冷言才恍然想起这是自己高中一年级写的第一本小说，女主是季冷颜，结局是女主受不了病态神经兮兮敏感占有欲异常的男主而离开了，还是在男主出车祸时背叛了男主，最后男主没能从车祸中醒过来，死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