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回宫以后第三日,倾城便被封为西商国的常乐公主,皇帝寻回失散多年的妹妹,决定大赦天下。
同时宣布的还有一个消息,常宁要嫁人了。指婚的人家是另外一位苏姓太尉的嫡子。
在西商,驸马不能在朝为官,驸马的父亲也要在官升一级之后即刻告老还乡。想来裴洹初如此做的目的是为了取回这个家族的兵权。
想到不久前红着眼眶的常宁说过的,若是盈欢在就好了,至少她会多一分获得幸福的机会。
如今盈欢是回来了,却分走了她的荣宠,还加速了她嫁人的进程。
得到消息后,我以最快的速度进了宫,找到常宁的时候,她正独自坐在在御花园的凉亭里发呆,远远看起来显得格外孤单。
历史上的公主格格,出生高贵,但卷入了皇家的纷争之中,多的是无法善终,能够与驸马恩爱到老的屈指可数。
我走近,第一次唤她“常宁。”
她见到是我,给了我一个微笑,“朝夕,你知道吗,下个月我便要嫁人了。”
语气落寞的不像是个尊贵的公主。
“恩,”我到她身边坐下来,试着劝慰她,“听说与我兄长一般是个自幼习武的公子,练武之人没什么花花肠子,定会对你好的。”
常宁看向池子里将闭的睡莲,“但愿吧。”
我见她情绪还好,便与她说些轻松的,“嫁在近处总归要比远嫁和亲要好多啦,以后若是你觉得无聊或是过得有什么不如意的,就差人送帖子给我,我保证第一时间去驸马府陪你。”
她被我说笑了,撇撇嘴道,“我倒是也希望这样,只是你很快便要进宫了,哪里是说去陪我就陪我的哦?”
我诧异,“进宫?”
“对啊,你不会不知道吧,”常宁无奈地看我,嫌弃我消息不够灵通,“你们从平江府回来以后,皇兄事情一大堆,恨不得一个人分成两半去忙,却还记得命人选近期最好的日子举办册封大典。”
册封啥?我吗?
我呵呵假笑了两声,这我可受不起。
想着必须要找到裴洹初说清楚才是,我随即起身向常宁告辞,“我去找一下你皇兄……”
却被她拉住衣袖又坐下来。
“别去了,皇兄在良妃那里,去了也是给自己找不自在。”
……我不懂了,人家在后宫嫔妃处,我有什么好不自在的。
感觉到常宁似乎比我还不喜欢良妃,便问她,“你与那良妃可是有什么过节?”
“那倒没有,”常宁否认,“只是常乐回来以后,日日晚膳的时候都要把皇兄往良妃宫里拉,真不知道良妃使了什么手段让常乐这么帮着她。但是你不要担心哦,我找李公公打听过了,皇兄真的特别特别特别忙,每次用完膳便又匆匆回寝殿了,从来没有留宿过福康宫。”
我看着常宁自己糟心事一大堆,还一副为我愤愤不平的模样,心中一暖。
这个小公主的生母出身很低微,在她三四岁的时候就殁了,先皇后痛失爱女以后,一直把常宁带在身边养着,视如己出。
人的性格与成长的环境关系太大了,常宁性子是任性了一些,但是心地特别善良,与自幼饱经风霜的常乐完全不一样。
不过,说到良妃,我记得烟儿说过尹姑娘与她还曾经做过一阵子的闺中密友。这件事情常宁应该是不知道的。
我又与常宁闲聊了一会儿,她忽然拍了拍我,朝我身后的方向撇嘴道,“快看看谁来了。”
一回头便见到了正向这边走过来的裴洹初。
三日不见,似乎隔了好几个春秋。
好不容易拉近了一点的距离,又被那天分开的马车拉的很远。
“你们聊吧,我先回宫了。”常宁附在我耳边说道,然后起身朝裴洹初行了个简单的礼便退下了。
在皇宫里面,我不能对他太无礼,也起来朝他欠了欠身,“陛下,好巧,您也来逛御花园?”
他终于走近,目光如炬,“我是特地来寻你的。”
我看着眼前这个为了我匆匆而来的男子,心中不自觉起了一阵涟漪。
如果他不是皇帝该有多好。
或者如果我真的是尹朝夕也好啊。
袖中的指甲嵌入肉中,我努力逼着自己理智,“陛下,臣女刚好也要找您。”
“你先说。”他难得的很开心,流露出一点他这个年纪应该有的孩子气。
“臣女不想进宫,求陛下不要将我纳入后宫之中。”
他脸上的笑容蓦地消失了,似乎有些难以置信。“可是我们已经……”
对于他一个古人来说,亲也亲了抱也抱了,大概只有娶了我才是对我最大的补偿了吧。
可是我要的,哪里是这个呢。
“陛下,”我打断他,苦涩的笑了笑,“您与臣女之间种种实属你情我愿,臣女不需要您负责,希望陛下可以尊重臣女的意愿。”
他愣愣地看着我,像是想从我的表情里将我的真心一探究竟。
我自然不会流露出什么真心,话里带刺,“当然你也可以用你的身份来逼我嫁给你,但是那样我一定会恨你一辈子。”
他又沉默地看了我一会儿,微风拂过他的脸带起一缕碎发,又落回原处。好久好久,他轻声地回了我一个好字。
这时候,李尚端了个托盘一脸笑意地小跑过来,托盘里放着的是一顶绝美的凤冠。
“陛下恕罪,奴才来迟了。”
裴洹初看也没看,淡淡道,“拿回去吧,用不到了。”
然后转身走了。
我呆呆地看着他颀长的背影,被路边的灯火拉出一个更长的影子。
好几次了,他似乎总是在我拒绝他的时候早我一步转过脸去,大概是不想让我看到他悲伤的表情。
可是我真的不确定,如果看到他的表情是否还可以轻松地离开。
李尚看着凤冠微微摇了摇头,跟着走了。
(2)
我有些失魂落魄地回到太尉府,不曾想在门口碰上了同样失魂落魄回府的尹朝阳。
我皱眉看他,他又清瘦了许多,还是那副不修边幅的模样,浑身酒气。
烟儿与我说起过,自从我去平江府以后,他日日泡在青楼和酒楼里,与酒色为伴,丝毫没有反省的意思。
回来以后我睡的都很早。时间对不上,所以一直没碰上他,他居然已成了这副模样。
“妹妹,你回来了。”他认出我来了,冲我一笑。
我扶住几乎要站不稳的他,“不是跟兄长说过不要再借酒浇愁了么?”
他却像是没有听到我说的话,自言自语道,“朝夕,是兄长对不住你,幸好你没事,若是你没了,兄长这一生定都会活在自责当中。”
我一头雾水,想仔细问问他,发现他已经靠在我身上睡着了。
我和烟儿帮着尹朝阳的贴身随从把他扶到房里睡下。
他睡的很不安稳,梦里眉头也始终紧蹙,嘴里一直在说着对不住妹妹、引狼入室之类的话。
关好房门,我问他的随从是怎么回事。
那随从冲着我跪下来,“大小姐,前几日将军被在春江店门口遇到了蒙香,听她说了些什么,便日日买醉,不肯清醒过来,每日总是念叨着对不住大小姐。属下无能,还请大小姐责罚。”
“蒙香?你确定吗?”我问他。
蒙香是自幼跟着尹朝夕的丫头,我记得电视剧里交代说她嫁了人出府生孩子去了,我穿过来没有见到她也自然觉得事实便是如此了。
我又问他,“那春江店是何处?”
他低头没有回答。
烟儿在我耳边小声提醒,“春江店是城中的一处窑子。”
裴晨立跟我科普过,窑子是青楼里等次最低的一种,之前常乐所处的春满阁是高级青楼,客人也是高低有别。
“你的意思是,蒙香如今在窑……春江店里?”我诧异地问他。
“正是。”
我又问烟儿,“这事你可知道?”
“奴婢不知,此前一直是蒙香贴身伺候姑娘的,前阵子姑娘吩咐她出府帮忙办事,后来奴婢再也没有见过她,算起来已经两月有余了。”
两个多月,与我来这个地方的时间差不多。
我隐隐觉得蒙香的消失十分蹊跷,她身为尹朝夕的贴身丫头,怎么着也不至于沦落到窑子里去呀,赶紧差尹朝阳的随从连夜给裴晨立送了封帖子约他第二日在老地方见面。
几乎一夜未眠,我一早便到了桃林。
这次来的心境与上次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也许是入秋以后,天气凉了一些。
裴晨立到的竟比我还早一点。他负手而立,背影挺拔中染上了一层落寞。
“姑娘找我何事?”他没回头也知道我来了。
虽然上次约好了他还是如过去一样喊我,但他总有他的坚持,私下里依旧唤我“姑娘”,把我和尹朝夕划清界限。
我问他,“王爷可知道蒙香去了哪里?”
裴晨立沉默了一会儿,转身告诉我,“前段时间我怀疑你的身份,有去寻过她,才知道她被朝夕派她去城外的寺庙取祈福的香囊,数月不见人影了。”
我作为她的主子都没找她,旁人肯定也不会注意到一个丫鬟不见了的事情。
“不过,”裴晨立又说,“我派人去城外所有的寺庙都打听过了,朝夕确实在其中一家庙中求了香囊,但是蒙香并没有去过,香囊还在。”
听他的口气,应该还没有蒙香的下落。
我把尹朝阳在春江店遇到蒙香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
有了上次在春满阁的不愉快经历,裴晨立说什么也不肯再让我去春江店涉险。
这次我没坚持,这毕竟是在京中,和亲王想从低等青楼里捞个人不是难事。
我转身要走,又被裴晨立叫住。
“姑娘是否知道,太尉府上,曾有过一位叫做凡姝的姑娘借住过?”
他的语气低落,应该是打听到了一点有关于凡姝和尹朝夕关系密切的消息,为自己消息的滞后而黯然伤神。
我没回头,只是回他,“这个等找到蒙香再说吧。”
(3)
裴晨立动作很快,不过数日,蒙香便被救到和亲王府里了。
“小姐,你还活着!你真的还活着!”我一进屋,蒙香立刻跪倒在我面前。
我握住了她的手扶她起来。
手上传来的触感令我心一跳,那已经不叫手了,整个手背几乎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肤,新伤旧伤触目惊心。她不过也只是个十几岁的小丫头,自小跟着尹姑娘吃穿用度都没少过,这是受了多少折磨才会变成这样啊。
我鼻子止不住地发酸,“对不起蒙香,是我发现的太晚了。”
蒙香像是怕我嫌她脏似的把手从我手里抽出来,“小姐,你别这样说,奴婢能再见到你,已是天大的恩赐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怎么会……”我有点哽咽,“怎么会在那种地方?”
“是那凡姝!!小姐,你要离她远一点,她要害你啊!”蒙香提到凡姝恨的咬牙切齿。“奴婢撞见她给你的餐食中下药,她便雇了人要杀奴婢,老天开眼,那狗贼被银子迷了心窍,只是将奴婢卖到了春江店,没有取我性命。以后我日日都想跑回太尉府,却总是被他们捉回去毒打。”
怕刺激蒙香,我没有告诉她凡姝已经是良妃的事情。只是说凡姝已经离开了,让她放心。
从蒙香的视角看,凡姝表面上确实是一个非常温柔善良的姑娘,与任何人说话都是和和气气的,她除了很低调,喜欢戴这块面纱,从不出太尉府以外,其他的都很正常。
在太尉府的半年她与尹朝夕几乎形影不离,尹朝夕有点什么事情她比谁都着急。尹朝夕没什么主见,大事小事基本上都是凡姝在出主意,比如提出嫁给裴晨立来达到刺激裴洹初的目的之类。
更重要的是,私下里尹朝夕一直称呼凡姝为嫂嫂。
我听完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尹家俩兄妹还真是被她玩的团团转。
说话间,裴晨立专门在城中找的女大夫到了,要替蒙香查看身上的各种伤,我怕看了揪心,只敢在门外面守着。
裴晨立也陪我站着,今日他好像格外沉默。
“王爷似乎有心事。”我看看阴沉沉的天,还是问他。
他不想瞒我,“你知道么,蒙香口中的那半年,陛下刚刚登基,我们每日都很忙,仔细想来与朝夕见面的次数一只手都数的过来。这才给了别人可趁之机。”
“是那凡姝太坏,不怪王爷的。”我宽慰他。
他苦笑道,“是我关心她关心的太少。”
自己心爱的姑娘身边有个这么危险的人物他却毫不知情,我很理解感受到他的自责和内疚。
只是被蒙香撞见下药,就毫不犹豫地杀人灭口。
如此心狠手辣的人,还会留尹姑娘好活么。
我大概猜到为什么我平白无故地却可以穿越到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的尹姑娘身上了,聪明如裴晨立应该也猜到了。
可怜的尹姑娘只怕在裴洹初生辰的前一晚就已经香消玉殒了。
我怕裴晨立从此一蹶不振,忙提醒他,“王爷,你可想知道凡姝姑娘的下落?”
裴晨立的眼里总算是有了些神采,“姑娘可是有眉目了?”
“是,”我点头,“不过现在我还不能告诉王爷她是谁。”
裴晨立对尹朝夕情深义重放在明面上,我摸不准若是他知道良妃便是凡姝以后会不会做出什么过激的行为来。
其他的倒无所谓,我不得不为尹朝阳考虑。
我还活着,良妃杀尹朝夕的事情就不能成立,可她跟尹朝阳不清不楚的感情却无法被否定,西商的爱妃曾经在其他男子家中住了半年,传出去皇家的颜面往哪里放。
不管裴洹初怎么选,尹朝阳都一定不会有好日子过。
“王爷您放心,尹姑娘的事就是我的事,凡姝心思如此歹毒,这个仇我是必须要报的,不过凡姝身份特殊,不是寻常的女子,我现在还拿她没有办法。待时机成熟一点,还需要王爷助我一臂之力。”
裴晨立神色复杂地看着我,我知道他在犹豫,最后他还是选择相信我,“届时,本王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临走我又嘱咐他“尹朝阳对凡姝有几分真心在,他心里藏不住事,还望王爷不要去过问他,免得打草惊蛇。”
我把蒙香留在了和亲王府休养。
太尉府人多口杂,万一泄露了消息出去,我怕有些人会对她再下死手。
蒙香是尹朝夕的人,无论如何裴晨立一定会护她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