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连数日,太尉府上下都喜气洋洋的,特别是我那父亲和兄长,为我置办了好些物件,每日还都寻些由头来找我拉家常,嘴笑的都合不拢。
我明白,在这个年代,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为纲常伦理所不容。我那日夜宿裴洹初寝宫,理应直接被收入后宫才对。
他们都等着裴洹初来娶我。
开始的时候我很忐忑,担心他若真的要我入宫我该怎么办。但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始终也没有等来任何宫里的消息,我倒放下心来,每日如常生活,得空了还带烟儿去街上闲逛,把西商的京城摸了个熟透。
这日在街上吃一碗超好吃的阳春面,居然遇到了故人。
他逆光站在我面前的时候,我正在把最后一根面条吸进嘴巴里,听得他低声地唤我,“朝夕。”
是裴晨立。
多日不见,他依旧一身紫袍,器宇轩昂,只是清减了不少。
我知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尹朝夕玩弄人家王爷总该跟人家解释清楚的。我笑着问他,“王爷,要不要来碗面?”
他有点嫌弃地扫视了一圈环境,还是在我对面坐了下来,“朝夕,我找你找的好苦。”
我连面汤也不放过,确实,他到太尉府寻了我好几次,我让烟儿帮我回了,还嘱咐她只要是裴晨立的消息一概不需要告诉我。想到他家里好几个老婆还想娶尹姑娘,自然语气不善,“王爷金贵,找我做什么?”
他没生气,似乎对我异常的没脾气,只是试探着问我,“你那日让我查的事情我查到了些眉目,可否换个地方说话?”
这句话成功地勾起了我的兴趣,我拿出帕子擦干净嘴巴道,“王爷定地方便是。”
他带我去了我在电视剧里与裴晨立总是密会的地方,那是城外的一处桃林,现下是夏季,桃花自然是没有的,一片绿油油的林子没什么美感。
我忽然想到横店那片假到不行的人工桃林,电视剧就是电视剧,也不考虑实际情况,哪有一年四季都是春意盎然的。不自觉轻笑出声。
“朝夕,看到你笑我就放心了。”裴晨立开口,又是异常温柔。
我无奈地问他,“王爷,难道我应该哭才对?”
“我不是这个意思,”裴晨立想了想,告诉我一个消息,“陛下今日下旨封了番楚国公主为良妃。”
哇哦,我们太尉府等了又等都没有等来的圣旨原来是下到别处去了。
心里有点涩涩的滋味,有点像那天看到佟越与乔馨公布恋情的感觉。我将这股感觉强制压下,不耐烦道,“王爷找我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个么?”
“不是,是你之前让我查的人我找到了,”他从怀里拿出了个信封给我,定定地看我,“此人尚不能确定就是盈欢,其中关系尤为复杂,你再深查下去恐怕会有危险。朝夕,陛下不值得你为他付出那么多。”
这个裴晨立胆子真不小,连皇帝的不是都敢说。
对于他说的事情怕露馅我没深谈,只是小心地收好信,道了声谢谢。
“王爷若是没有别的事情,臣女先告退了。”
他却拦了我的去路不让我走,“朝夕,我不明白你明明已经决定跟我远走,为什么忽然变了主意,你知道陛下不可能只有你一个……”
我心里特别烦躁,忍不住怼他,“王爷,您自己不也是三妻四妾?你又凭什么跟我远走?”
“我……”
显然裴晨立没有想过会被我这么说,一时间语塞了。
“男女授受不亲,王爷好自为之吧。”我绕开他。
(2)
马车走到半路被我叫停了。
裴洹初封了凡姝公主为妃,消息一定已经传到了太尉府。我此时回去,看到的必然是满府的落寞。尹家父子那俩个大直男,我看不得他们明明受不了这样的打击,还要在我面前强颜欢笑的模样。
特别是尹朝阳与凡姝公主之间的关系还不一般。
他应该是喜欢人家才会带回府吧,不然随便安置在哪里不行呢。
在马车上呆了很久,呆到天都快黑了。
我悲哀地发现在这个世界,我没有朋友,甚至连个可以去的地方都没有。
想了又想,我决定去找我唯一的闺蜜常宁公主,之前为了避开裴洹初,我一直装病拒绝公主的帖子。现在皇帝大人日理万机大约也没有心思烦我。
到皇宫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常宁正在用晚膳,她显然没有料到我会出现在这里,一脸诧异。
我自来熟地在她对面坐下,“好巧啊,我肚子刚好饿了。”
常宁放下筷子问我,“我皇兄呢?”
我一愣,她怎么会知道我跟裴晨立见面的事情?我试图解释,“我跟和亲王只是碰巧遇到……”
她打断我,“我说的不是和亲王。”
“哦……”不是和亲王,那是……“陛下?”
“对啊,”常宁点点头,“我下午去找他,听李公公说他午时刚过便去太尉府寻你了,你没见到他吗?”
当然没有见到他。我用完午膳就和烟儿溜出府了,又遇到裴晨立,磨蹭到现在才进宫。
不过,他去找我做什么?此时此刻他不是应该在他新封的宠妃那里么。
说话间,门外有宫女太监的声音传进来,“奴才(奴婢)给陛下请安。”
一抹修长的身影便大步进来了。
裴洹初穿了件月白色的长衫,风尘仆仆的他此刻一点都不像个皇帝,倒像是某户普通人家温润如玉的公子。
当然,如果忽略他周身散发出的危险气场的话。
我随常宁一起跪下来给他请安。他径直走到我面前,一把拉住我的手腕道,“跟我走。”
平日里裴洹初不算个多么温和的人,但是这么多次碰面我第一次见到他脸上带了这么明显的怒意。
我得罪他了吗?
我条件反射地试图挣脱他的禁锢,他却越握越紧,手腕处传来的巨疼让我妥协,“好好好我跟你走,你先放手。”
他手上减轻了点力道,却依旧没有放开。
我用近乎竞走的速度跟着他回了寝宫,门是李尚打开的,却是裴洹初用脚关上的,闷地一声响隔开了门外李尚欲言又止的脸。
想着这一路的引人注目总算是可以结束了,却不曾想下一秒,我和我那可怜的手腕就被一起按在了门上,身子被他牢牢圈住,动弹不得。
“……”刚想开口说话,唇被狠狠地封住,他强势地侵占着我的每一寸呼吸,吻的我晕头转向。
男女力量悬殊太大,我挣扎不过,连扯头发咬嘴唇等等泼妇的行为都试了,他依旧不肯放过我。
等到他终于停下来,把头埋在我的脖颈里,我们两个人的呼吸都不是很稳了。
我顾不上什么尊卑有别了,趁他松懈之际一把推开他,朝他吼,“裴洹初你是不是有病啊?”
老子一个连恋爱都没谈过的人,莫名其妙被你强吻,就因为我没在家让你白等了半天?至于吗兄弟!
而且你现在都有小老婆了,还来招惹我是什么意思?
他没料到我会用这么大的力道,往后踉跄了一下。
“……抱歉。”良久,他开口。
我讶异于他受伤的语气,抬眼看他,不由得一怔。
由于我刚才的壮举,他下嘴唇破了,几缕头发被我扯得散下来,脖子里还有几道抓痕,此刻的他低垂着眼睛,嘴唇轻抿,整个人看起来非常的……狼狈。
我的心底里生出一丝没来由的心疼,恢复了些理智。面前这个人是皇帝,我这把人家弄成这样。
先不说什么伤害龙体是杀头之罪,若是尹姑娘在,定是舍不得这样对他的。说到底人家想亲的又不是我,我我我,我都干了些什么?
我觉得理亏,尽量将语气放轻柔,想缓和一下气氛,“陛下是因为等了我一下午而生气么?”
“当然不是。”他声音很低。
我继续猜,“那就是因为我与和亲王见面的事情咯?”
他撇开头不看我,纳纳道,“你说过不愿嫁给他,为何又要与他见面……”
皇帝原来是吃醋了,我暗暗觉得好气又好笑。
不愿意嫁给他是不假,可是与他见面也不是我刻意的吧,在大街上遇到了我也没办法。
男一男二果然都喜欢尹姑娘,上次她说要嫁给裴晨立,不就激得皇帝都愿意娶她当皇后了么?这次不过跟裴晨立见了个面,就把皇帝给气成这样。
我试着把自己代入尹朝夕,张口胡诌,“陛下,臣女与和亲王之间清清白白,绝无半点逾矩行为,臣女心中自始至终只有陛下一人,臣女的真心日月天地山河可鉴。”
他总算是恢复了些,笑着转头看我,“虽然你在撒谎,但是对我总是很受用。”
我对上他亮亮的眼睛,举起右手发誓,“臣女跟和亲王真的是清清白白的,不然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他继续笑,“嗯,这个我是信的。”
“嗯?”尹姑娘追了你十余年,你只知道人家清清白白,不知道人家只钟情于你?
他却岔开话题,“帮我馆发吧。”
(3)
我在裴洹初头上忙活了半天,还是只能冒死提议,“陛下,不然还是让李总管来吧,臣女才艺实在不精。”
我连自己的丸子头都不会扎,哪里会给他弄头发哟。
他了然,唤了李尚一声。
李公公端着衣服几乎是跌跌撞撞冲跑来的,他应该是听到了刚刚的动静。待他看到裴洹初的模样,吓得直接跪倒在地。声音都是颤的,“陛,陛下,请容奴才帮您宣御医。”
裴洹初淡淡道,“无碍。”
李公公迅速领会了意思,麻溜的帮他整理好头发,又换好了衣服。待他再次起身,又恢复了那份尊贵从容的模样,只有唇上的伤痕还在。
“陛下龙体欠安,可要遣了大人们先回去?”李尚贴心地问。
“不必,这便去吧。”
原来他晚上要宴请大臣,估计因为我已经迟到许久了,难怪李尚刚刚看到我们欲言又止,还刚刚好端着衣服守在门外头。
想着一会儿裴洹初要顶着这副模样在宴席上与大臣们谈笑风生,我只觉得心情大好,嘴角不自觉带上了抹笑。
出神间,裴洹初已经绕到了我面前,附在我耳边轻声说,“在这里等我。”
温热的气息打在我的耳垂上,令我气血瞬间上涌。
狗皇帝啊狗皇帝,您老人家也太会撩了。
等我理智再次恢复,他们已经走远,只剩我一个人面红耳赤地站在原地。
我自然不敢忤逆裴洹初的意思,没敢踏出他的寝宫半步。
看到他桌上那些奏折,我想到裴晨立给我的信,摸了摸还好还在。
鬼鬼祟祟地环顾了一圈,屋子顶上四角空荡荡的,我想起自己在哪里,觉得自己的行为很好笑,我居然……在找摄像头。
信上只有寥寥数字,平江府春满阁倾城姑娘。
这看起来像是个地址,这是尹姑娘之前让裴晨立打听的,那个叫盈欢的吗?这个名字我好像也听裴洹初提起过。
我把信藏进衣服里面收好。
仔细想来,如果我再晚几天穿进来,裴洹初就该对尹姑娘表明心迹了吧,如今他的情感都落到我的身上,我本身对佟越就是因色起意,抵抗力真的不足啊,几次接触下来心脏都要被玩坏了。
这段时间,皇帝对我的态度简直一百八十度大转变,我记得初次见他的时候,他的眼睛里分明没有太多的感情。
大约是生为帝王,喜怒不能形于色,都会伪装吧。
裴洹初回来的时候倒也不算太晚,算他有良心,吩咐李尚带了很多好吃的回来给我。
我下午在街边吃的那碗面早就消化完了,看到一桌子好吃的,立刻不顾形象地狼吞虎咽起来。
裴洹初居然坐在一边跟我一起吃,吃的好像还挺香的。
我诧异地问他,“陛下您不是吃过了吗?”
他抬了抬眼睛,“跟他们用膳不如跟你有趣。”
“咳咳……”真能撩,我差点没一口菜喷到他脸上。
他没事人似的继续细嚼慢咽。
我记得曾经在什么地方看到过,皇帝怕有心人记下他喜欢的菜色在里面下毒,公开场合什么菜都只能吃三口,回想这两次宴席,我居然搜寻不到一点点他动筷子的记忆。
而现在,他吃东西好像也没有什么喜好,每个菜都吃一些。
我转了转眼睛问他,“陛下今日急着寻臣女可是有什么事情?”
“恩,”他低吟,“我要出城几天,明日一早便出发,想着要知会你一声。”
“哦。”
又不是每天都见面的人,有这个必要吗?
你更应该去跟你新得的美人去知会吧。想到这里,我替尹姑娘不值,嘴里的佳肴顿时没有味道了。
我受情绪的支配丢下筷子,“说起来,臣女还要恭喜陛下喜得佳人呢。”
这个身体对对面的人执念太深,深得我没办法保持理智,语气酸的仿佛真的尹姑娘上身。
他一愣,也停下动作,“朝夕,不是你想的那样。”
“哦?”我想的哪样?喜得佳人的可不就是你么。
他目光沉沉,“西商要与番楚建交,番楚皇帝送了女儿过来,算是他的诚意,我不能不要。”
是啊,你不能不要。封建主义害人不浅,给钱给地的不香么,非得拿女子的幸福去换国家安宁。
他话锋一转,“但是凡姝公主早已心有所属,我不是夺人所爱之人。良妃只会存在一阵子,等到局势稳定,我便昭告天下良妃病逝的消息。”
心有所属……想到尹朝阳和凡姝的事情,我吞了口口水,没敢接话。
他握了我的手,语气格外地温柔。“朝夕,我对你是认真的,你会是我唯一的皇后。”
我沉醉于他深邃的眸子和手上传来的令我心动的温度,却不得不再一次提醒自己,我不是尹朝夕。
如果他知道这个事实,我大概只会死无葬身之地。
(4)
用完膳,裴洹初提议出去走一走。
我其实更想回太尉府,这个皇宫里处处都是人,跟他在一起实在太太太引人注目了,甚至比之前身为二线女星的我不戴口罩出门效果更甚。
但看他兴致勃勃的样子,我又不大忍心拒绝。
夺了尹姑娘的身子,终究是欠了人家的。
一路上我目不斜视,走的视死如归。
到一处城墙下,裴洹初忽然问我,“想不想看看不一样的风景?”
“好啊……”
我话音还没落,已被他揽了腰,飞上了城墙。
这墙足有三层楼那么高,我虽不算恐高,但现在什么防护措施都没有,坐在上面腿我完全是软的。
只得没出息地拉紧了裴洹初的胳膊,生怕自己掉下去没了小命。他满意地勾了嘴角看向远方。
这里凉风习习,比底下不知道舒服了多少倍。
大约是十五将近,圆圆的月亮高挂在前方,没有工业的污染,这里的天空格外纯净。
裴洹初指了指月亮,“每次心情不好的时候,我就会来这里,看一看月亮,心境便会开阔许多。”
我有点感慨,“臣女听人说过,普天之下皆能见到一轮明月,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其实,我是有些想念我的妈妈了。
这些年她改变很大,不再像之前那么忙,我工作时间不固定,只要有空都会回去小住,我们的关系比之前要缓和了不少。
如果这两个时空是平行的话,差不多该中秋节了吧,我忽然消失她一定担心疯了。
对了,还有我的粉丝,我的团队,我的朋友们,他们一定都在找我。
裴洹初揽了我的肩膀,他眼里有微光在闪烁,哪怕在夜里也十分耀眼。“我相信,只要心意相通,哪怕相隔千年,也会看到同一轮明月。”
我下意识地避开他的目光。
心意相通这个词好美啊。此时此刻的他是这么的温柔,温柔的近在咫尺又仿佛远在天边。
只可惜与他心意相通的人不是我,在这个世界里根本不应该有我的存在。
我有些自暴自弃的挫败感。“陛下,如果我不是……”
“走水啦!”有太监的声音划破安静的夜,打断了我接下来的话。
从高处可以清楚地看见不远处的一处宫殿着了火,原本是极小的火,我还以为是个火把。此时火势已经起来了,里里外外的宫人慌作一团。
裴洹初微微蹙眉,携我从城墙上下来,稳稳地落地。
李尚来报告,“是良妃娘娘的福泽宫。”
“去看看。”
我犹豫着要不要先行告退,却被裴洹初禽了手一起往那边去了。
刚到福泽宫门口,有个窈窕的身影扑进了裴洹初怀里紧紧抱住了他。
是良妃,她换上了这里的服饰,一张俏脸上沾了些烟灰,看起来楚楚可怜惹人爱。
“陛下,福泽宫走水了,忽然就烧起来了,臣妾害怕……”
声音也是娇媚可人,只是听不太出来有什么害怕的情绪。
我觉得自己有点多余,用了些力道挣脱了那只牵着我的手,往后退了三两步,与相拥的两人拉开些距离。
裴洹初低沉的声音传到我耳中,“……没事了。”
还好烟儿一直跟在身边,她搀住我才没让我被身边是来来往往端水盆的宫人撞倒。
“走吧。”我闭了闭眼说。
古人最在乎名声,何况人家是公主,含香那样的人物只会出现在小说电视里面,换谁会不爱皇帝爱蒙丹呢。
他会信,只能代表他也愿意入人家的局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