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回过头一眼看见他,面上怔了怔,换了一副谄媚姿态,扯着嗓往外头不大不小念一句,“是九重道人么!”
这话传得飞快,江月内里还泛着寒凉,脚底有些虚浮,使不上力气,不动声色地微微喘着气,咬牙挺着,迎上众人的目光。
尤其几层之下这会儿正抬头看上来的幽都众人。
鼻尖上有薄汗,他藏在袖里的手几番握拳又松开,掌心汗涔涔,面上一派云淡风轻,只盯死了那人。
慢慢那人见他一言不发便愈发嚣张,伸手从腰间取了匕首往他腕子上刺过来,江月一下松了手,他又故意持着匕首凑上前来,玄灵子拿剑挡着,那剑未出剑鞘,谁知那宵小之徒竟一脸惊慌地往外哄闹,仿佛陷入莫大的威胁,受了莫大的委屈。
江月拦了拦玄灵子,向那人问道,“你究竟要作甚。”
“不过想讨回个公道,客栈内无故潜入个出窍期的修士,明日就是九仙盛会了,这客栈劳什子的店家这会儿跑了,总得有个人来主持大局不是,好容易您出来了,讲个法子罢。”
好没意思,讨公道跑他这儿来讨,最应该讨个公道的不是他么。
玄灵子有些愠怒,“你这话讲得没道理,客栈的阵法破了难不成还怪我香阁。”
那人阴恻恻笑一声,又往旁边使个眼色,身后约莫二十人分散着奔下楼去,将厅堂中的物什随意拿起来砸了个粉碎,原本这客栈内喧闹,好容易静下来些,这会儿又轰然闹起来。
那下几层的幽都的狐狸见江月还稳稳站着,心里以为是失了手,一时倍感惶惑,有意趁着喧闹再试他一试,往那厅堂中吵嚷,“这是怎么了,难不成连香阁都管不住你们!”
这话一出,底下闹得更是惊天动地。
江月身子疲倦,眼前渐渐模糊,又泛上花红柳绿来,他往守常看一看,守常见他神色愈发虚弱,走上前来,状似附耳同他讲话,私里扶了一把,将手撑在他小臂上,暗中用力扶稳。
他实在疲累到再没精力同那人多费口舌,于是冲他招了招手,那人挑了眉,走上前来,却被他猛一掐住脖颈,梗得满面紫红,白眼上翻。
江月脱开守常,倚在阑干上往下看,似是好整以暇地道,“还不住手么。”
那下头动静小下来。
他们没想到江月会有这么一番举动。
那中间一小个子气急败坏,“盛会开始前不得动手,你这是要叫香阁在外名声败坏么!”
更有一人自以为聪明地意欲反其道而行之,激将道,“你若真有本事就动手,我倒要看看香阁究竟是怎么个恃强凌弱法,你若是不敢就快松了他!”
这话甫一说完,下头又闹将起来,好像认定了江月是个没脾气的。
这话怎么这样熟悉。
信能死,刺我,不能死,出我胯下。
江月心里头哂笑,可惜他又不是韩信,他实在莽夫一个,受不得屈辱。
他冲下面那人笑道,“可我是个真有本事的。”
说罢掌风一震,拍碎阑干,就这么将人推了下去,那人将将落下,江月拂尘一扫,稳稳扣住他的脖颈。
眼下那人被吊在半空,口中咔咔咳着喘气,手扯住拂尘,双足乱蹬,口中垂涎,面色已经青紫,一对眼睛早已看不见瞳仁。
江月又笑了笑,“还不住手么。”
楼下动静小下去,慢慢恢复一片寂静,那二十几人呆呆站着往上看过来,也不知脸上究竟是怎样精彩的神色。
江月将那拂尘松了松,眼见那人就要落下,楼下诸位又开始蠢蠢欲动,他将那拂尘又一收紧,敛了笑意,道,“你说我香阁该站出来,那我便站出来说一说——今夜潜入的那出窍期的修士是只幽都的狐狸,非常荣幸他就是来找的我,我倒不知为何闹将起来的是你这些人,要寻说法去寻幽都,又管我们什么事。”
他有些撑不住,喘了口气,接着道,“看来从前香阁对你们极好,竟然敢闹成这样,从今往后如若对香阁再有这般挑衅,也休怪我盛会之上手下不留人命。”
说罢他拂尘一松,那人总算重重跌落在地上,捂住脖颈大口喘息。
谁知那幽都的狐狸又站出来,“你竟空口白牙诬蔑到我们头上来,再说你又有甚么本事在此口出狂言,你不过借了个身子,口口声声说甚么香阁!”
她又斥出长鞭就要袭来。
玄机子挡在江月身前,方要长剑出鞘,她那长鞭已被击开。
是清昼。
江月眼见着无生子走进客栈来,收了清昼,几步点地,没过片刻来到他身边。
陆续入门的还有几位长老,客栈的店家走在最后,想来是今夜动静太大,店家去寻了人来。
江月实在撑不住,这会儿腿脚酸软地斜倚在墙壁上就要瘫倒下去,勉强撑着身子,扯着嘴角笑了一笑,“师父来了。”
“这是怎么回事。”无生子微微扶着他,往旁边问道。
玄灵子低声把今夜的变故如此这般简明扼要地讲了一讲,无生子面有怒色看向幽都一众弟子,那带头的女子很有些心虚,收了长鞭。
“师叔,这怎么办,还不晓得他们使的什么咒法,九重起初身如火烧,这会儿又浑身寒凉,明日还去么。”玄灵子皱了眉。
“去。”
这话是江月说的。
他也不晓得怎么想的,这会儿满心里都是郁结之气。
从前他是个执拗的,没想到到了异世还是个执拗的。
幽都要他去不了盛会,他偏要去,那狐狸精想看他中了咒法的狼狈模样,他偏要云淡风轻没半点破绽。
无生子没拦他,只道,“既如此我先替你纾解体内寒气。”
又往玄灵子道,“掌门也来了,你留在外头等他,不久后幽都也会来人,但他们应当已经提前做好了万全的应对之策,你同掌门将今日的情况说明便回来,以防他们恼羞成怒或还有甚么小人之心。”
江月眼前迷蒙,撑着回了房中便倒在榻上,腹内绞痛,遍体生寒。
无生子扶他靠在榻上,口中念诀,慢慢他身下阵法转动,屋里莹莹散着蓝光。
江月体内似有两股力气互相抗衡,那寒凉之气渐渐被逼进角落,温热的血液重又流向筋骨。
“这是什么咒法?”他缓上一口气,只觉身子这么一遭过来阴阳俱脱。
“不知是个甚么咒法,不过颇为恶毒,先吸食你体内阳气,又有阴气在其中作祟,的确是幽都的手笔。”
阵法慢慢消散,无生子又道,“我只能暂且压制,若要解咒还须回到香阁,你明日倘若实在身子不适也不必咬牙坚持,盛会开始前会有人说明如何退出,只要没到最后一步都可以直接退回,不必强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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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子,你说师兄暗自去将化骨咒埋在那九重身上,怎么不见他有异样?”一女子往旁边人问道。
那名为青子的姑娘可不就是幽都的那只小狐狸精。
她悄悄探出手掌,掌心中藏着一纸片,上头两个字:“已成。”
她道,“这是方才递过来的,放心罢——那九重恐怕装得很辛苦罢,化骨咒可怎么解呢,恐怕普天之下只有咱们那几位长老晓得。”
她两人相视一笑,青子腕子一抖,那纸张立时被烧成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