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清冷阴森,江月呼吸滞了滞,有些孤立无援,像在孤岛上,四面都是昏暗的阴沉的海,往哪里走都要跌进深渊。
他俯下身子摸索,指尖碰到一冰凉的物什,那物什隐隐散出光亮来,是浅淡的蓝色,微弱的蓝光莹莹绕着它。这是一柄长剑,他的指尖正搭在剑柄上。
那剑插在石缝里,江月费了点力气想拔出来,可它纹丝不动。
他苦笑,没奈何松了剑柄,又往旁边摸索。
这次碰到的长剑周身蓝光要强些,顺带照出四周约莫三丈,他着实被吓了一吓。
密密麻麻全是剑,他就站在这中间小小一块落脚的地方,像是踩在迷宫的入口,往里不知该走哪一条路。
他又试着拔了一拔这剑,不出意外的,它还是纹丝不动。
这感觉很糟糕,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恐惧,他咬死了牙,双足蹬地,好像势要将那剑拔出来才行,这一遭挣得脸红脖子粗,耳尖烫得像要烧起来,可长剑仍旧没有移动分毫。
江月停下来微微喘着气,心想照这么下去他是别想拿到剑了。
这时候却听得剑窟内隐有金石之声,脚下地面也隐有震动,他抬头看了看,远处突然出现一个光点,那光点往外扩张,干净澄澈的蓝几乎照亮整个石窟。
那是一柄极修长的玉剑,剑身纤细,通体青白,远看看不太清,但剑柄与剑刃似是染了血色。
他魔怔了一样死盯着那长剑,不管不顾地往那儿奔去,能听见长衫被旁边的剑刃划破,也能听见剑窟内金石之声愈胜,嗡嗡响在耳旁,钝重,却还有几分清越。
眼见着越靠越近越靠越近,他此时不知疲倦一样满心里只想去它身边,却猛然一步踏空。
往下看了看,江月大梦初醒一般惊出一身冷汗——这是个断崖。
他就这么被蛊惑,义无反顾地一脚踏进深渊。
太不真实,从头到尾只有这样下落的感觉让他觉着自己还在人间,其它一概都像行尸走肉。
那长剑远远还在高台之上,他往下掉落着,眼前蓝光越发稀薄,慢慢又只有黑暗。
就在他以为自己即将长眠于此的时候,耳旁有风猛然擦过,一柄长剑摇着剑穗凑过来,搭着他稳稳停在半路。
江月听见无生子唤一句,“清昼。”
那剑又摇了摇剑穗,带着他慢慢往上去。
是了,他们的剑应当都有名字的,无生子的剑名竟有些好听,江月心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自言自语,还在惊心动魄里没回过神来。
无生子站在断崖前,那玉剑的光芒让他这会儿看上去愈发冷清。
江月有些腿软,被长剑搭着勉强站起身来,唤一句,“师父。”
清昼归鞘,又把剑穗摇了一摇。
无生子点了点头算应下,开口道,“那玉剑名檀,自祖师仙去后再没醒过,香阁修士不知来过多少,又不知有多少人奔着它潜入香阁,但至今没有人能将它再次唤醒。”他看着那玉剑,“香阁从来不是人选剑,弟子进到剑窟后,自有长剑挑选,今日檀自己醒来,恐怕都是天意。”
他转脸看过来,“去罢。”
去吧?去哪儿?再跌下去一次?
话说回来,他怎么来了,还这么恰好就救了他?
江月刚想开口,无生子拎着他的衣领往对头一抛,他就这么很有几分狼狈地摔在玉剑旁边。
靠得近了,能瞧见那剑上从头至尾盘绕着细细的纹络,剑身实在太薄,好像不消多大力气就能将它从当中折断。
江月伸手碰到剑柄,恰在这时,从断崖底下传出一阵叫人牙酸的声音,像金属缓慢在摩擦,慢慢那声音靠得近了。
他惊恐地回头望向无生子,视线里却猛地撞进一颗绀色的巨大的蛇头。
他怔了怔,默默往后退了退身子。
他这人生,真步步都是惊喜。
眼下那蛇安静地看着他,慢慢吐着信子。
江月心里登时凉了半截,手撑着往后一点点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只觉手脚冰凉。
恐怕不出意外的话,他还没走上人生颠覆,小命就得交代在这儿了。
这会儿江月只想着自个儿师父能有些良心出手相助,指不定他就能蛇口脱生重见天日。
果真无生子不负众望地斥出清昼,那长剑带着肃杀气直冲蛇头,那蛇呆呆愣愣地也没给出半点反应。
江月颇觉欣慰,自以为这呆蛇立时就要溃败,谁晓得清昼猛然击中,却“叮”一声,被弹开了。
他的笑容僵在脸上。
照理说,不该是这般走向。
那蛇像是不可置信地愣了愣,慢慢张开血盆大口,露出獠牙,冲着他咬过来。
逃是逃不了了,他闭着眼睛往后翻去,有些消极地试图躲避,但脑海里已然开始走马灯。
鼻息间翻上血腥气,却没觉着疼,无生子的声音响在远方,“你还在等什么!”
他吓得一个激灵,睁眼就看见那蛇兜头被罩在巨阵里,阵里已是层层血雾,它左右驱突,那一对黄灿灿的眼珠子还瞪着他,愣是叫他从中看出几分恨意。
无生子御剑掠到他身旁,大呵一声,“拔剑!”
他下意识一把将那玉剑拔出,眼见着剑气愈发凛冽,他也不知哪来的勇气咬牙挥剑斩去,竟是在它眼下留了一道鲜血淋漓的巨大创口。
显然那蛇被彻底激怒,它从断崖下探出蛇尾来,猛然往这儿一扫,无生子瞅准了机会带着他飞跃而上,就在他双足离地的时候,方才脚下那一块巨石分崩离析,碎石四散,那蛇冲破阵法尾随而来,长尾盘在崖上,一对獠牙探上前,离江月双足不过三尺远。
那蛇一招未中,怒意愈浓,“嘶嘶”吐着信子,再一次探上前来,就在他六神无主,吓得全身发麻之时,四周猛地又陷入一片黑暗。
刹那间,他倒在地上。
入眼是一片花草,他这会儿躺着,和那草叶上的飞虫面面相觑。
旁边落着他的剑。
江月头一次晓得何为恍如隔世。
四周窸窸窣窣不少人在讲着什么,他一概听不清。
有人扶他起来,他偏过头看一眼,是守常。
这一眼又瞧见了无算子,似乎在与他师父争执。
江月摇了摇脑袋试图清醒,微微俯身去将玉剑拾起来,到这会儿总算能勉强听清,无生子还是那冷冰冰的声音,“师兄未免也太欺负他,今日倘若我没有赶来,恐怕后果不堪设想。”
他也会叫人师兄,江月觉着很是新鲜。
无算子有片刻凝噎,似乎不知如何回话,末了低声问一句,“可有受伤。”
无生子没答这话,转而道,“我晓得你爱之深责之切,不过他托生而来也并非本意,师兄实在不该这般强加——祖师那时候多少灵兽,你也不是不知道剑窟中有什么。”他顿了顿,自知失言,叹道,“是我逾越,师兄莫怪。”
江月在旁边看着,觉着他这师父很是表里不一,看上去是个冷清人儿,没想到竟然这样爱操心。
眼下这世道一向只看结果,无论他在剑窟如何凶险,近几月的传言中他仍旧是手刃了剑窟凶兽,唤醒了玉剑檀,又掀起一场轩然大波。
彼时江月拎着练习用的木剑刚回到院里书阁,听无生子和他讲这些话,又有了些无功受禄的惶恐。
谁知他接下来的话更让他恐慌,“再过不久,你要随我去一场盛会,这也是你头一次在香阁以外的地界露面,那时候各方能人异士云集,诸多切磋,许多修士在此声名鹊起,也有修士从此注定一生无所作为。”他顿了顿,“近些时日符箓剑术一应转由无为师叔传授,你需同其他几位长老门下得意弟子一道修习,自然在师叔那里,会比从前在我这里更严苛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