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江月从没想到过的。
他本以为自己总算是走了条天命之子的康庄大道,哪晓得岁月静好的时候半路杀出个冥界。
玉珠被留了下去,江月被匆匆拎回了香阁。
浮玉山自此大门紧闭,不再示人。
无为老道这日又来找他促膝长谈,彼时江月正在蒲团上打坐,面前放着那一路陪着他的塑料壳小香炉,里头袅袅燃着香,他正苦恼于自己下手又重了些,香味还是呛人得很。
那老头拂尘搭在胳膊上,坐到了他的对面。
江月掀了掀眼皮瞅他一眼,“师祖又来了?”
老头嘿嘿一笑,“来看看你。”
又旁敲侧击问他,“今日感觉如何啊,可有头疼脑热,状若癫狂,可有被梦魇住啊?”
“没有。”
“那修习的时候可有血脉不通,灵气滞涩啊?”
“没有。”
江月垂下眼睛,“师祖,我有件事想问一问。”
“什么事?”
“九重道人和冥界有什么关系。”
无为老道不讲话了,江月抬头往他看,那老头见他看过来,不动声色地掩住口鼻。
他识相地把小香炉往旁边挪了挪,又问一句,“你回答我,九重道人和冥界到底是什么关系。”
老头顾左右而言他,“这叫什么话,九重道人是我香阁的祖师,一生行走正道——再说现在的九重道人不是你么。”
江月摆弄着袖口一根线头,有些不耐烦,“你知道我问的是谁,也知道答案,只是不愿意告诉我,或者不敢告诉我。”
“他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我之前和大师兄提他,大师兄不回答我,和师父提他,师父也敷衍我,连你也不和我讲?”
越发不耐烦,“为什么谁都在蒙我!”
他近些日子很是烦躁,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许久不出门的缘故。
无生子自九仙盛会回来后就在浮玉山上结了阵法,能进出的只有无为老道和那几位长老,他已经在浮玉山上有半月了,这半月里每天只能看见无生子和老头,其他谁也见不着。
像是变相把他软禁在这里。
江月思来想去,前后琢磨,只想到两种可能,要么这阵法是为了保护他,要么是为了关着他,保护旁人。
无论怎么想,他与冥界都颇有渊源。
无为老头安慰他,“别想太多了,好好将养着……”
江月打断他的话,“不养了,没什么可养的,我身子骨好得很,哪里要养了——告诉我罢,九重道人和冥界到底有什么关系,我为这不明不白的缘由已经被困了半个月了,这里什么都没有,师父连屋门都不让我出,到底有什么理由非要关着我。”
无为老头还在和稀泥,“这也没什么缘由,不过是你师父担心。”
“担心?有什么可担心的?倒也没见我要去死了么!”
老头愣住了,竟有些不知所措地看他。
江月懊恼地闭了嘴。
他又说错话了。
已经不知道有几次了,他好像愈发管不住自己的思想,每每出口便要伤人。
偏头看一看,小香炉在旁边,江月把它拿了回来,往里头加了安魂香。
屋里陷入沉寂,待那安魂香的气味散在屋里,江月的烦躁总算缓和些许,打破沉默道,“方才是我说错了话……对不起。”
无为老道看着他,“这不是一次两次了,你和我讲,到底是怎么了?”
“从九仙盛会回来就这样了。”江月贪婪地嗅着安魂香,“好像管不住自己一样,我本来以为是珠子,可珠子已经咳出来了,我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无生子在外叩门三下,推开门扇走进屋里,看见无为老道,拱手行礼,“师叔。”
老头悄悄问他,“九重这孩子近日怎么火气这样大。”
“夺魁之后不久就成了这样,不是近日的事了。”无生子也端坐在蒲团上,闻着空气里的浓香皱了眉,往江月问,“怎么安魂香越用越多?”
江月苦笑,“师父,我又说错了话。”
“说了什么?”
“我问师祖九重道人和冥界的关系,师祖不答,我便一时气恼,出口伤了人。”
无为还是不忍心斥责,只安慰他,“无妨,当你童言无忌了。”
“我早已不是孩童了。”他低头摆弄香炉,不再说话。
无为老道沉默许久,从袖里掏了乾坤袋,又从乾坤袋里拿出本册子递给他。
江月接过来,那封面上龙飞凤舞两个大字:“九重”。
不是他的手笔。
把书册翻开,首页只有几行小字:
廿七日,大雪,逃离冥界。
南方多平原,无山。
旁边潦草画了张图,看样子是在一条河边。
往后翻,第二页还是几行小字:
廿八日,大雪。
往北有山,山里有庙,勉强做容身之所。
旁边的图里画着一破落庙宇,墙壁损毁,看上去仅能挡雨,不能遮风。
第四页已经到了第二月,那图上的庙宇看起来齐整了些,旁边写着:
自立门派,名为香阁。
江月像窥探到了尘封在数千年前的一段秘密,有些惊讶,又有些不可抑制地想往下看去。
他抬头望着无为老道,那老头叹了口气,“往下看罢,你想知道的都在里面了。”
再往后便是香阁逐步修缮扩建,眼见着那庙宇一步一步愈发干净利落,四周的杂草慢慢被清理干净,书册的主人,也就是那时的九重,记录的痕迹也越来越少,好像每天都在忙碌,无暇顾及这巴掌大的书册。
直到五个月后,册子里的内容出现了转折:
初八,闯冥界,得香典。
旁边配图简单画了个地方,寥寥几笔却勾勒出了满目的荒凉。
初九,研习香典,觅得道友。
图上一只仙鹤,看上去它就是所谓的“道友”了。
江月看到这里心中已满是惊骇,抬头又看向无生子,问道,“什么叫闯冥界,得香典?什么又叫逃离冥界?”
“他原本是冥界的人,你如今正在修习的香道,也是他从冥界香典脱骨而来。”无生子的语气没有半点波澜,好像这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祖师最伟大的壮举不是成为了香阁的祖师,而是他成为了修仙届有史以来第一位将冥界术法洗尽糟粕,为我道法所用的修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