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行云散人隐在帘后，道姑守在门外，这会儿阶下统共站了幽都那为首的长老与青台，以及无生子和江月。
未待旁人开口，那青台先往上首唱个大喏，“散人将登仙箓，万般神通，师父去得可怜，散人要还他个公道啊。”
行云散人没应他，倒往江月问，“九重的化骨咒可去干净了。”
“去干净了。”江月有些不明所以。
那帘后的人影点了点头，方往青台道，“你这师父死得的确蹊跷，伤口处紫黑隐有中毒迹象，胸膛上刻有咒法，这咒法我并不认得。”
连她都没见过的咒法，还有谁能知道。
“但在千年以前，我曾在冥界的边界见过类似术法，如今冥界并无再起之心，恐怕九仙盛会的修士中有冥界的人混入其中，或有人偷学了冥界的诅咒。”她拂尘往前一扫，几人面前凭空出现一符咒。
“这便是朱衣胸膛上的诅咒，笔画狠厉，刀刀见骨，且朱衣死前被人挑经断脉饱受折磨，可见下咒之人恨意极深。”
她道，“找你来，第一句便是要问一问幽都近日是否招惹了冥界，第二句，这样诅咒若要精通必然是经年累月的功夫，这便要问你，朱衣可有旧仇。”
青台思索片刻，道，“幽都与冥界的确有一部分相邻，但那相邻处几乎算是荒无人烟，除了被罚去守界的弟子，寻常看不见人影，应当不是冥界，若说旧仇——旧仇没有，新仇倒有一个。”他往江月看过来。
江月还没出声，听得无生子道，“天喻，你容他这样诬蔑香阁。”
原来那为首的长老名叫天喻。
他捻须往前凑来，对着青台低声斥道，“散人面前休得无礼。”
那散人拂尘又一扫，一颗珠子滴溜溜滚到青台脚下。
“这是他舌下压着的玉珠，你可认得。”那一颗珠子上细细雕琢了花纹，江月隔得远看不清。
青台摇了摇头，“不认得，我随侍师父左右，从没见过这珠子，更遑论见着师父把它压在舌下。”
他从袖里扯个帕子来包着珠子拿到眼前细细看，赫然惊道，“这玉珠上怎么也刻了诅咒。”
江月离他约莫四五步远，这会儿总算能看清些，一颗通体莹白的珠子，约有一指节大小，其上有咒法环绕，像由极细的墨笔描绘，粗略看一眼，那咒法与方才行云散人给他们看的诅咒很是相似。
“若我所猜不错，胸膛上的用来闭塞经脉，舌下压着的用来闭塞神思，朱衣已到分神，这颗珠子应当是为了防他元神逃离身体另寻宿主。”
青台有些慌了神，“那师父的元神……”
“早已被耗死。”
一时无声。
江月突然觉着他有些可怜，偏头悄悄看过去，见他睖睖睁睁，眼睫扑闪，堪堪垂下泪来，颤巍巍半句话也说不出，手里兀自攥着那珠子，全不似那夜的神气模样，一时心里慨叹，虽说这二人心肠歹毒了些，但师徒情谊倒是真的。
那天喻跌足道，“究竟是何人要下此狠手。”
行云散人在上首叹道，“这也是他作孽太多，如今偿还，我这些年不问世事，但也晓得幽都行事阴狠，尤其这朱衣，恐怕天下无人不知他最是恶毒，也不往远说，只你们身旁的九重，亏他生在香阁，不然现在早已是具白骨了罢。”
那两人无话可说，行云散人又道，“冥界与俗世割裂已久，变数极大，怕只怕那人还有动作，眼下九仙盛会众门派齐聚，正是他下手的机会，如若那人目标不止是朱衣，恐怕这事情还没有结束。”
“散人。”江月思忖多时，还是拱手问道，“这诅咒可有解法……”
“这也是我叫长老来的目的。”她道，“今日还烦请幽都几位与我一道解一解这诅咒。”
她在帘后又往无生子看过来，“香阁有一位无忧子，最是精通炼丹之术，且听闻香阁制香一道最是精深，为天下称颂，故而也请无生子暂留。”
又往门外微扬声道一句，“请大行掌门与香阁无忧子来。”
门外的道姑应一声，自去了。
散人单提了一句，“今夜本来该有筵席雅集庆贺九重夺魁，眼下横生变故只好取消，九重勿怪。”
江月哪里敢有异议，一叠声道，“无妨无妨。”
那道姑带人回来的时候，不晓得哪里又吵起来，无忧子进来后将与他们聚首，那头就有人冲到门外，将那门砸得哐哐响，在外头叫喊，“散人快出来罢，又死人了！”
这一遭闹得众位惶惶不安，江月也颇有些惊惧，往无忧子问，“师伯，掌门他们还好吗？”
“我来之前他们刚回来，就把这事情同他们讲了，考虑到玄机玄灵的安全，掌门已经带着两人先回去了，这里因你是魁首脱不开身，就跟着我们罢。”
道姑把门开了条缝，呵斥道，“哪里来的小子，这样无礼。”
那人还欲吵闹，江月有些心烦，不在意看过去，忽的愣在了当场。
这是一张熟悉的脸，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堵在门外的人是客栈那夜诸多好事者其中之一。
他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这些日子以来，曾和他作对的，头一个是幽都的青子，被他在九仙盛会上亲自击落，第二个是幽都来下咒的青台，这青台的师父今日惨死，第三个便是客栈夜里那不晓得谁家的弟子，这会儿他的同伴来叫门，说死了人。
江月怔怔地看着他手舞足蹈地控诉，又被小厮左右架起，带离大门。
道姑合了门扇出去，没过片刻，又领着人进来。
架子上担着尸体，风把白布吹开一角，叫江月看清了尸体的面容。
就是那夜带头闹事的人。
他突然不知这究竟是巧合还是有人蓄意为之，只觉臂膀上汗毛直立，遍体生寒。
江月不信世上有巧合，他心里隐隐约约地知道，似乎有一个人一直在背后观察他，暂时分不清是敌是友，但他自作主张地替他报了仇。
他心中悚惧，下意识往后看去，却一眼看见了青台攥在手心的那莹白的玉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