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月头疼欲裂,眼前迷蒙,勉强睁着往前看过去,只瞧见前头隐约有亮光。
他挣扎着坐起了身,却兜头被泼了一盆冷水,他龇牙咧嘴地正要骂出口,额间被人一点,眼前的模糊散下去,就这么一眼瞧见个白胡子老道。
那老道胳膊上搭着拂尘,面目慈祥,身旁站个小道童,约莫只有七八岁,手上端着的木盆边上还淅沥沥往下淌着水。
江月瞠目结舌地坐着,好一会儿终于转过头左右看了看。
他正端坐在一口棺材里。
那老道先开了口,“这位小公子,你可是随身带着个香炉啊?”
香炉?
他想起来了,那是他打赌输了,对面铺上的胖子送给他的,一边塞到他手上还一边神秘兮兮凑过来讲,“月啊,愿赌服输,你要是个男人,今晚就把香炉放在枕边睡。”
他现在有那么一瞬间的宕机,心道这莫不是做了场梦。
那白胡子老道又开口了,“棺内原是我香阁祖师爷的骸骨,他仙逝前留下个预言,倘若有朝一日紫气东来,更有蟠龙虚影卧于香阁之上,便会有人借他的骸骨重返世间,成为当今乱世的主宰——公子今日托生在棺内,岂不是我香阁大幸。”
江月扯了扯嘴角,心道这话说得属实封建迷信,开口道,“你这老道真是奇怪,什么乱世又是主宰的,全是胡扯,这都什么年代了。”又喃喃自语,“那胖子的香炉不会是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吧,做梦都做得这样古怪。”
老道不管他口中念叨什么,拂尘往后一挑,身后大门慢慢敞开,日色猛地撞进来,刺得江月眼睛疼了疼。
他满心烦躁地站起身,从那棺中翻出来,刚刚站定,怀里头掉出个东西,“啪”一声落在地上,滴溜溜滚了两圈。
可不就是胖子给的塑料壳香炉。
那老道看见香炉后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
江月这会儿已经来不及去管什么香炉不香炉了,此刻只听见四面钟声大震,从那门外看下去,乌泱泱跪满了道士,眼见那大门完全敞开,听得门外声如洪钟,“恭迎祖师爷!”
不晓得惊起哪一片林中飞鸟略过远方山头,江月抬头看了看,却见那半空果真伏着蟠龙,就在他走出门的那一刻,蟠龙立时轰然四散。
如此声势浩荡,倒的确让人有种真龙出世的错觉。
在这时候他才发现他的衣裳长摆曳地,撇着眼睛往旁边看一看,又见自己长发及腰,他突然觉着自个儿在这梦里还颇有几分仙风道骨。
他一直以为这是场梦,直到混吃等死两天之后,那老道带他上了香阁最高峰,摆了好大阵仗,当中一口炼丹炉,他被那老道拂尘一扫,丢进炉中。
好嘛,他想,原来是西游记的戏码。
这是他头一次在梦里有这般奇遇,也难为他自己还能顺道脑补出这丹炉肚里的模样。
只是片刻后,那丹炉里头烧得通红,江月的手本来撑在壁上,被烫得狠狠一缩。
四周经文慢慢浮现出来,他瞧着那经文每一笔都清晰可见,只觉心下震颤——梦里怎能将这样长篇大论的文字看得如此分明,这莫非真不是一场梦。
外头一帮子人好像并没想放他出去,隔着丹炉能隐约听见沉闷的声音,像是在念繁复冗长的咒语,似乎也有人在奏乐。
江月四下环顾,心中恐惧愈胜。
他这究竟是到了个什么地方!
倏忽间从他脚底浮上个阵法,不待他反应,那阵法带着他猛然冲破丹炉飞往云霄,他低头看过去,那丹炉四分五裂地碎在山峰,底下这会儿又是乌泱泱跪了一大群。
他实打实地倒抽一口冷气,总算在云端接受了这么个事实——他恐怕是穿越了。
穿到了一具骸骨身上,成了这劳什子的香阁的祖师爷转世,还肩负重担,据说即将成为乱世的主宰。
活了二十几年,受了十大几年的现代教育,结果就这么穿过来,给人做了个“转世灵童”。
呜呼哀哉,实在是天要亡我。
香阁高峰的那场仪式,就这么奠定了江月在香阁的地位。
没过几天那白胡子老道带他进了香堂,对着其上一众供奉的祖先祷告一番,转头同他讲,“香阁弟子世代修仙,公子既然醒在那棺中,必然也是要修仙的,今日带公子前来,便是要定下这修仙的门类。香阁所修门类众多,其中又以炼丹及修经书符箓为最,再次……”
老道讲话颇有暮气,慢悠悠半点不着急,江月没奈何打断他,问道,“那最次是什么?”
老道显然愣了愣,似是没想到他会这样问,但也只好答道,“不算最次,不过修习人数最少,也最难获得精进,是一门香道,这香道在我香阁最讲究四个字:阴阳调和,然而这四字听上去容易,做起来是顶顶困难,从古至今没几个香道师能修成正果……”
江月又有些听不下去,道,“那我修香道。”
总之他也不想做什么乱世主宰,只想做条咸鱼,能有一处地方留给他混吃等死,过过享乐的小日子,也就知足了。
谁知那老道看上去竟是就要潸然泪下一样,颤巍巍道,“祖师爷修的便是香道,公子真与祖师爷一脉相承,果真是祖师爷托生啊。”
江月有片刻无话。
那老道自号无为散人,江月也不晓得该称他“无为”还是“散人”,他暂时也没拜入香阁门下,随一众弟子叫师祖也不大合适,张了张嘴也不知如何开口,只好这么讪讪一笑,打发过去。
从此后无为散人隔些日子便将藏经阁中的书籍递过来,在他面前讲道讲经,一讲就是半天,实在很费心思。
不过自从他接受了这么个穿越的设定,总算对自己的身躯提起了几分兴趣。
从铜镜里着实看不清楚自己长成个什么模样,江月又是对着水面顾影自怜,又是端着铜镜来回研究,不久后得出个结论:这祖师爷转世的一张脸,和他自己很有些相似,不过顾盼之间多了些神采飞扬,恐怕挺招小姑娘喜欢。
这应该是他穿到这个世界以来,唯一值得庆幸的事了。
他想得不错,他这甫一出世,且不论香阁,即便是在四海八荒,但凡有修仙地界的,都晓得香阁祖师爷转世,那话传得神乎其神,但无论坊间传闻如何离谱,有一点达成了共识:香阁的祖师爷,约莫是个天上有地下无,难得一见的美男子。
这话疯传许久,有人动了歪心思。
这夜,江月照常捧着本书装模作样地靠在床上读,忽的屋内烛光熄灭,奇香扑鼻,他昏昏沉沉间隐约瞧见一美貌女子,朱唇轻启,靠在他耳旁呢喃。
说得是个什么他还没来得及听清,无为散人破门而入,将那女子逮了个正着。
江月虚着眼睛一看,嚯,好一只狐狸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