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神界,有一处偏僻清幽的殿宇,远看是一片淡蓝,仿佛水晶铸成的冷窖没有一丝暖意,在殿宇内的白色大理石走廊上,两位身着白羽的小宫女,端着两个放了冰镇杨梅和水晶葡萄的琉璃碟子,匆匆穿过几个大殿,朝着最里头的房间走。“哎,你听说了吗?云幽天神前日陨落啦。”“什么?云幽天神四日前才来探过咱们若尘天神,再说他是天神,谁有这胆子有那能力能,能让他......”“不知道,只听说是云幽天神自己跳入忘川,竟是为了一个小鹿妖呢!”“啊?堂堂天神竟......”“大胆!天神的事,也是你们两个下阶神能妄议的?”只见一位端庄的蓝衣女子站在最里头房间的门前。“水月姐姐!你不是去中阶神受封大典了吗。恭喜姐姐受封中阶神。”“你们两个,我刚回来向若尘天神复命,就听见你们两个人在谈论云幽天神的事。咱们天神在这两日好不容易心情平稳些,若让她听见又该伤心了,你们刚从下头升上来,若觉得咱们这九寒宫容不下你们,大可继续谈着。”这个叫水月的姑娘一脸严肃,眉目间却极尽温和。“水月姐姐我们知错了,可不敢再谈了。”水月叹了一口气,无奈一笑,接过她们手中的两个琉璃碟子,便让她们下去了。
“情啊情,都说爱是玄妙的,令人割舍不下,凡坠入情网便此生不悔。云幽啊云幽,当日与你一叙,竟不知那是我们最后一次对酒畅谈,你说我不懂,我是不懂,为了这爱,你真值得吗?”
四日前,有位气宇不凡的男神。身穿一袭玉兰长衣,外套碧色水衫,手提两壶花酿来到九寒宫,他缓缓步于宫内,九寒宫宫女都在暗处悄悄观望,有胆量的姑娘便故意出来与他偶遇,但见了他都屈身轻唤云幽天神。“哟,我记得这九寒宫中花很多,梨花丁香铃兰昙花,却未曾有过桃花,可我在殿中正饮酒,隐约嗅到桃花儿香。想着又是桃神求我引荐,特赠来桃花,未曾想是有美男子降临,竟引得我这一众宫女面露桃花。”只见内殿的碧色屏风后缓缓走出一位女神,身着淡粉素衣,与男神散发同样的神光。“若尘你又打趣我了,我刚来寻你喝酒,你怎的自己先喝上了?”这个叫云幽的人提着酒在若尘跟前晃悠,笑得恣意洒脱。两人有说有笑往九寒宫后院走了。
这后院与宫殿外侧比,又是另一番景象,倒没那么冷清了。两人坐在白玉桌前,摆上玉杯,坐在梨花树下。“桃夭那个丫头一向亲近你,敬你,她从下阶神开始便爱缠你,如今她虽才升入上阶,不担当什么要职,好歹也是掌管神界桃域的桃神。有何人能逼得她求你亲自引荐?”云幽一边倒酒一边问。若尘瞥了一眼云幽,“还不是为天帝那个三儿子梧罹,听说生得一副俊俏模样,很是惹人喜欢,别说像桃夭这些神仙,就连魔界的姑娘都想与他结缘。我是没见过他,但我位列天神,与他阶品相齐,他总得卖我个薄面,桃夭又与我较为熟悉,自然要求我将她引荐给梧罹。这个月已经来过三四次,你知道我自幼不喜这些拉关系牵线的事儿,定是回绝她的。”云幽笑而不语,举起玉杯小饮了一口。“嘶,你今日的神情,莫不是遇上什么事儿了?是九鹿?”若尘定睛看着云幽。“哪有什么事,许是九鹿她这两日不在,我有些寂寞吧。与其关心我,你这个活了七万年的女天神,难道还不打算找个伴儿,就一直住在你这个冷清的九寒宫里?你知道我有九鹿了,是万万不能娶你了。”云幽露出很欠打的表情,根本不像是个尊贵的天神。若尘一巴掌打在云幽肩头“谁要你娶了,我不信什么情啊爱啊的,处处为别人想着,跟他人过一生,都不如我一个人呆在这九寒宫,日日赏这一方美景来得清净。”若尘拿起玉杯,一边喝一边瞟云幽,过了片刻,用试探的语气说“你跟九鹿,真的非在一起不可吗?不是我偏见,九鹿是妖类,你是天神,你们相差太大,若日后你们成婚有了子嗣,你们会被非议,子嗣也会被排挤,视为异类。况且天帝为了神界颜面,虽不会对你怎样,恐会对九鹿出手,你总不能时时在她身边守着吧。”云幽没有说话,只抬手接住掉落的梨花,放在手心看了又看,好像要把梨花看破,又像假借看梨花,心里在想着别的事,半天才说话“你不会懂的,我什么都可以放弃,唯独九鹿不可以,有九鹿的地方才是我应该在的地方。我第一次见她,她便似水中月,皎洁柔和不可触碰的美。”若尘漫不经心地看向他手中的梨花,“我只知你与九鹿整日黏在一起,在人间她行医你便在旁抓药,两个明明都有法力,非要做那份苦差事,这原本一身花香的‘玉兰君子’,变得天天一身苦汤药味儿。你贵为天神,为了与九鹿一起又不让其他神仙发现,只得时刻掩藏法力,我都怕你变成个凡人。”云幽摇了摇头,又饮下一杯,“你知道我从何时爱上她吗?若是能与她在一起,变凡人就变吧。”若尘刚要开口反驳却被云幽打住,“那日我想去寻个珍兽来当作给天后生辰的贺礼,为方便出行便隐去法力,看似与凡人无异。好不容易觅得一狰。刚要出手降伏,九鹿就出现了,她挡在我面前,害我兽锁无法施展,我这几万年都没遇到这么有趣的事,有人要保护我。我打量着她身着九色云衣明明个是娴静美人,手中只有一柄不太会用的短刀。头上还顶着俩鹿角一看就是刚炼出人形,与狰实在力量悬殊。那狰果然烈性,扑上去直冲九鹿要害,我虽急忙推开九鹿,用兽锁将狰制服,可是九鹿还是被那畜生的角刺到肩头。”云幽说着又饮了一杯,“她现了原型。我虽有心责备她不该出来逞强,看着她那样也于心不忍,就带着她一起回去疗伤,后来我与她日久生情,我知她虽为妖,却生性善良,钻研医术,想济世扶贫,便带她去人间开了那家医馆。”若尘见他谈起九鹿的神情柔和似水,便知道了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放弃九鹿,也就不劝了。
“不说这些了,若尘,我与你可是自小的情分啊,如果有一天你想我了,就去我家,我们再好好大醉几天。”若尘将手中杯酒饮下,站起身来望着右方的池塘,“你我是自小的情分,你我的父母与天帝也是自小的知己。当年你我的父亲为护住当时还是二皇子的天帝,承担了小人栽赃的罪名。先天帝大怒,命你我父亲跳入忘川,以血躯祭奠忘川亡灵,我的母亲郁郁而终,你的母亲也随伯父跳入忘川。”若尘说着便一挥手,在池塘中划出一道长长的涟漪,随后又起身走向云幽,表情苦涩。“当今天帝可怜你我,也心存愧疚,自你我少年时便封为天神,‘天神’与‘天帝’同有‘天’字,地位仅次于他与天后,他待你我也算用心。可你我这身份虽尊贵,却也孤独得很,真心待我们的能有几人,你我相知相伴长大,共同精进法力,我早已把你视若己兄。”云幽见她越发伤心,站起来一把拍住她的头,大笑得夸张,“好妹妹,正是哥哥与你一小长大,才能知晓你这个千杯不醉的人,居然唯独不能喝那桃子酒啊。”若尘反手想抓住云幽那只手,却被他躲了过去,“你还好意思说,要不是你那次偷偷把我的梅子酒换成桃子酒,我就不会耍酒疯当众丢人了!”两人打打闹闹活脱脱两个孩子一般。
“天神,您又喝酒了。”水月从门前端着杨梅葡萄走进来。若尘收回了望向窗外梨花的目光,从袖间拿出一张帕子,是素白底儿杂了金丝凤羽,上面绘制了一朵昙花。若尘默默掩去了眉眼间的泪光。水月见若尘眼睛红肿,下意识轻声说话“明日大皇子便要与战神的女儿大婚了,连魔界也会派来使者祝贺,天神可想好穿什么了?”若尘面不改色,瞧着衣橱里有一件绣着玉兰花样的杏色衣裙,抬手一指“就它吧。”水月看了看,“玉兰是云幽天神最喜欢的花了,不知道云幽天神的住所现在是何模样。”她刚说完便后悔不已。可若尘好似想起些什么,杨梅葡萄动也没动起身就走,水月看着若尘的背影,想着自己真是多嘴。
若尘出了九寒宫便直奔人间云幽的住所,她记得云幽那天说,若想他便去他家寻他,她轻轻打开那间小屋的木门,空荡的房间,桌子上的一封信很显眼,若尘走近,拿起来看着,果然是写给她的。
“好妹妹,你拿到这封信的时候,应该哭得像个泪人了吧,哈哈。今日应是最后一次与你共饮了。你我相伴长大,我也最放不下你,今日你既说视我如兄,我便正式称你为妹妹了!你问我与九鹿是否必须在一起,我的答案永远都只有‘是’,我也知你是担心我们。其实九鹿她昨日趁我出门的时候,跳入后山的悬崖,我后来看了她的书信,知道天帝来寻过她,他们谈了好久。九鹿在信中说自己始终是妖类,与我在一起会拖累我,若她离开,我定会寻她一辈子,她不愿让我空有希望,所以选择这种方式与我告别。我理解她,但我既说过要爱她,要与她在一起,便不会食言。她曾说过,若有轮回,她绝不会喝那孟婆汤,定不忘记我,所以我决定明日去冥界,跳入忘川与她相会。妹妹你肯定又要骂我傻了,今后我不能陪你喝酒了,家里的床底下还有我藏得一瓶好酒,就赠予你了!告别的伤感话不说,这一世有你陪伴,实为我幸。”
若尘看完这封信,泪花也像断了线的珠子洒了一地,她去旁边的床下寻出那瓶酒,一屁股坐在地上,什么话也不说,只是自饮自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