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南国,雨水已多了起来。
昨日晚间离洛入睡时,夜空中尚且挂着弯月,清晖将整个世间,映照得朦朦胧胧的,好似人间仙境。到得清晨时,天空中却下起了雨,雨滴落在屋舍的瓦背上,发出“叮叮咚咚”的清脆响声,将离洛从梦中吵醒。
离洛自醒来后,便再也睡不着。在床上躺得一阵,青柳便推开门走了进来。
“公子醒啦。”
“嗯。”
“公子,抬下手臂呀。”
离洛不敢太过用力,只轻轻将手臂抬了起来。
青柳将衣袖从离洛的小手中套了进去,一边往肩上拉,一边开口:“公子,今日雨下得有些大,怕是不好出门啦。”
“看情况吧。”听着外间传来“哗啦啦”的雨声,似乎下得还真不小。
穿戴齐整,离洛便跟在青柳后边,往门口走去。
青柳推开了房门,却像是打开了一个嘈杂的世界。
大雨“哗哗”地落下,砸在已有不少积水的空地上,溅起密密麻麻的小水花。水雾弥漫在屋舍前的空中,只瞧得见对面屋舍朦胧的影子。
待用过早饭,离洛便该去医馆,让袁断愁替自己的胳膊换药。
青柳拿了个稍大些的斗笠,轻轻放在离洛的头顶。许是斗笠中间的空隙太深,落在离洛的头顶后,将他眼前的视线都给挡住了。
离洛转过身来,抬起头,朝青柳望了过去。
青柳瞧见离洛那一脸无辜的表情,满是可爱,不由“噗哧”一声笑了起来,“哈~公子,你这个稍稍大些,能挡住更多雨水。。。”
离洛下了台阶,跟着青柳,一脚深一脚浅地踩在空地上的积水中,不由直犯嘀咕:这下水管道,建得不咋地啊。好在青柳机灵,给离洛穿的皮靴,若是穿着布鞋,恐怕还不如光着脚来得舒服。
“公子,你今日还出门么?”
“你觉得呢?”
“那便是不出门咯?要不,今日奴婢便教你认字如何呀?”
“行吧。”如此大的雨,似乎也没有什么重要的事,索性便不出门了。
到医馆换了药,离洛又随着青柳出了门,正要去往后房的书房时,突然想起了什么,“青柳姐姐,你先去书房等我一阵。”
离洛说完,转身朝右侧的廊道过去,推开了医馆隔壁的房门。
房间内无人说话,显得有些安静。离洛瞧了躺在床上的凌烟露,见对方只瞥了自己一眼,轻轻“哼”了一声,又偏过头去。
离洛收回视线,坐在了徐惊年床前。
徐惊年见离洛过来,却是躺在床上缓缓开口:“公子是有事么?”
“没什么事,只是来告知你一声,你的家人,我已替你找到了。”离洛淡淡开口,不带一丝情绪。
“多谢公子。”徐惊年霎时便红了眼眶,有些哽咽地开口答。
“剩下的事不用你操心,你便好生将养着吧。”
人家死了妻儿,离洛也不知该当说些什么好,只得如此说了,便出了房门。
“公子,你认真些啦。再这般下去,可认不完的。”书房里,见离洛有些心不在焉,青柳颇为无奈。
小孩子嘛,可不都这样,动不动就走神。青柳想着要循循善诱,可这小公子似乎并不像自己家中那些小弟一样,用一些小玩意儿就能哄得住。又不能打骂,只得再多些耐心,反复提醒小公子。
“青柳姐姐,你过得好么?”离洛回过神来,如此问道。
“。。。”青柳愣住了,一时有些不明所以,“公子,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啊,就是说,你觉得你过得怎么样。”
青柳明白过来,轻轻一笑,回道:“公子,奴婢以往日子过得虽是有些苦,可同家人在一块儿,倒是也挺快乐。如今来了府里,也没人欺负奴婢,却是觉得比以往更自在些。”
“青柳姐姐,那你给我讲讲,你以前的日子是什么样的呢。”
。。。
今日天公不作美,大雨似乎没有停歇的迹象。整个九天城,都被笼罩在一片水雾的世界。
九天城中的街道上,行人明显比往日要少得多。不多的行人,却是尽皆头戴斗笠,身批蓑衣,匆匆忙忙地行走在街道上,没有一丝驻足的欲望。就连往日悠悠前行的马车,也被车夫赶得有些急。“驾驾”的催促声中,车夫连连挥动着鞭子,马车便在街道上疾驰起来,带起一道长长的红褐色泥浆。
皇城外的应天街街道上,一个个列队齐整的方阵,往应天街南部延伸过去。即使下着如此大的雨,那些身着衣甲的士卒,却是一个个身形挺直地立在地上,一动不动。
这些方阵立在应天街正中,应天街两旁却是仍留了很宽的过道出来,由一个个手握长枪的士卒立在此处,拦阻前来观瞧誓师大典的百姓。
也不知这些百姓是如何想的,如此大的雨仍旧不愿好生躲在屋中,却是跑来此地凑热闹。一众百姓似乎有些兴奋,不时与身旁之人大声嚷嚷几句。谈话声汇聚在一起,竟是有盖过雨声的迹象。
应天街与护城河前无极大街的交叉口处,不知何时搭起了一个高台。高台四周由一根根木柱撑着顶上的棚,棚下的高台上,却是立着不少人。
仔细瞧来,立在高台最前方的,却是南国国主李遥香。立在李遥香身侧的,则是几个女官与内侍。再靠后一些的地方,则是一群身着公服的朝廷官员。
雨声大,百姓的喧闹声也大,若是让李遥香开口说话,怕是无人能听得清。
李遥香附耳对女官说了些什么,女官同内侍便齐齐喊道:“圣上口谕:静!”
女官与内侍的喊声,传入高台下立于两侧的倚拱卫耳中,一众倚拱卫也齐声大喊:“静!”
一众倚拱卫开口,喊声传入高台前方三丈远的两个方阵耳中,两个方阵的四百士卒得了小校的令,也开始齐声高喊:“静!”
四百人的齐声高喊,如平地惊雷一般,在空中突的炸开。随后,一声声高喊像是多米洛骨牌效应一般,从高台前方,朝应天街南街方向传过去。
不久之后,整个应天街上,便只听得见雨声,再无人声响起。
林思凉今日早早便起来了,虽是天空下着大雨,母亲也再三劝阻于她,她却是仍旧同家人一起,冒着大雨前来观瞧誓师大典。也许誓师大典本身,于她而言,并不具备太多的吸引力。但昨日某人曾信誓旦旦地应承过,今日定会前来此处,她觉得不好爽约,便坚定地来了。
即使下着如此大的雨,林思凉却是穿了一身白裙,衬着她斗笠下的那张精致小脸,看起来是愈发的白了。
随着一声声爆炸般的“静”字从高台前方往应天街南街传过去,林思凉带着那个时常跟随着她的大汉,脱离了自家的队伍,朝左侧的观礼方阵过去。
同寻常百姓的观礼方阵不一样,像林思凉这种达官显贵之家,往往会被允许有二十个前来观礼的名额。待他们从府里过来,便由士卒将他们列成齐整的队列。每个大家族的队列前方,都有一面旗帜,用于标识队列所在家族的身份。
国主的口谕一层一层传递开来的同时,林思凉却穿行于各坊土墙外的过道中。每经过一个观礼方阵,她便会停下脚步,踮起脚尖,朝方阵前方的旗帜上看一眼。
见不是陈家的方阵,林思凉便会立马放下脚跟,又提着裙裾,朝下一个观礼方阵过去。如此反复,一连经过了十来个观礼方阵,终于看到了陈家的旗帜。
陈家的观礼方阵前方,一个小身影头戴大斗笠,骑坐在一个大汉肩头,正朝前方齐声高喊的士卒方阵中看过去。
林思凉小心翼翼地来到方阵前方,犹豫一阵,眼睛滴溜溜地转了几圈,脸上升起一抹坏笑。随后,林思凉放下提着裙裾的一只手,弯下腰来,伸手在地上的积水中摸了一把。
“陈春然!”趁着场中静了下来,林思凉吼得一声。见头戴斗笠的小身影,果真将脑袋扭了过来。林思凉坏笑着,一把将手心的泥水,冲着对方的脸庞便扔了过去。
陈春然刚回过头,小脸上便被扔了一把泥水,一时感觉莫名其妙。陈春然伸出小手,用衣袖一把将脸上的泥水抹去,有些气愤道:“你谁啊?!”
看清对方的脸,林思凉一脸的坏笑,突然地僵住了。林思凉心里掠过一丝恐慌,随即便又镇定下来,挺了挺胸脯,道:“你不是陈春然!”
“我是陈春然,你谁啊?”
“不,你不是。”
“我是!”刚被林思凉扔了一把泥水,见林思凉又如此执拗,陈春然的话语间,明显带上了一丝火气。若非见对方一张小脸挺好看,怕是得跳下去先揍上一顿再说。
见对方如此坚定,林思凉不由疑惑了,若此人是陈春然,那酒肆中的陈春然,又是谁?“你,你怎么证明,你就是陈春然呢?”
陈春然有些蒙了,怎么证明?我特么就是陈春然,还用证明?
陈春然拍了拍座下大汉的脸,“恶狗,你告诉她。”
大汉露出一丝憨厚的笑,道:“这位小姐,不知找我家小公子何事?”
听得此言,林思凉不由得呆住了。此人是陈春然,那酒肆中的那人,定是在哄骗自己了。“好吧,你是陈春然。我且问你,你可认得一个比你小些,头发修得很短的孩童?”
听得此言,陈春然立马便知晓了,对方口中之人是谁。那日,正是此人,将他狠狠地羞辱了一番。虽说不是他本人动的手,可至少是同他一起的,这个仇,便也要算在他头上!
“自然认得,不过,你怎么会认得他?”
“当然认得。。。”随后,林思凉却是将如何与离洛相识的经过,啰啰嗦嗦地说了一阵。
“你叫什么?”
林思凉说完,正想转身走开,继续去寻离洛时,却听得陈春然如此问。林思凉想了想,答:“林思凉。”
陈春然看着林思凉离去的背影,笑着喃喃自语道:“好,寻常人家,林思凉。”
随后,陈春然又对座下的大汉吩咐几句,大汉满口答应,他方才又扭过头去,继续看着前方的方阵。
林思凉提着裙裾,沿着土墙下又寻得一阵。一连走到了士卒方阵末尾处,倒是寻到了好几家姓陈的观礼方阵,却又哪里有离洛的身影。
“臭小子,你给姐姐等着!”林思凉脚都走酸了,不由得喃喃道。
林思凉又走得好一阵,回了自家的观礼方阵,却是见母亲一脸慌乱地过来,对自己道:“你个死丫头,跑哪儿去了?!”
林思凉有些赧然地笑笑,“母亲,我没事。”
“没事?!如此多的人,要是出了什么事,你让阿娘可怎么活呀!”
见母亲抹起了眼泪,林思凉有些慌了,“母亲,是小凉不对,您别哭了,小凉答应您,往后再也不乱跑了。”
安慰好母亲,林思凉正准备好好观瞧一番誓师大典,却是没想到,一阵山呼过后,誓师大典已然结束了。
林思凉心中又好气又好笑,敢情自己今日算是白来了一趟,念及此处,不由觉得那小子愈发可恶。“臭小子,你等着!”
。。。
书房中,离洛不由得一哆嗦,打了个喷嚏。
见公子打喷嚏,青柳关心道:“公子,可是淋了雨,得了感冒?”
离洛自从用过早饭,便待在书房,有一搭没一搭的跟着青柳认字,又到哪里去淋雨,“青柳姐姐,我可没淋雨,定是有人想念我了。”
“是,咱家公子最让人喜欢啦,自是时时都让人想念的。。。”青柳话尚未说完,却见离洛起身就跑,“公子,您去哪里?慢着点啦!”
离洛却哪里会停下来,只来得及扔下一句“茅房”,便匆匆去了。
茅房里,离洛急急扯下裤子,待体内那丝冲动释放出来,方才舒服地吐出一口气,暗自想到:不成想,小爷今日竟是如此静得下心来。别人是废寝忘食,小爷可也算是不记嘘嘘了!
从茅房出来,大雨已然渐渐小了,看了看天色,估摸着午后便会放晴。
想到又能出门,离洛心情不由愈发好了起来,连前行的步伐,似乎都轻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