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像一只上古凶兽,喷吐出的墨色烟雾将客栈门外右侧的街道整个吞噬。
客栈大堂内的灯火自大门透出,落在门前地上后,让那片长方形的空地显得昏昏黄黄。昏黄的光线想要朝着右侧街道蔓延过去,却被重重夜幕所阻,只辉映出右侧街道模糊不清的样子。
眼见司空飞进黑暗之中,万藏踪一脚抬起,就要朝着右侧街道踏过去。然而就在此时,那右侧的黑暗中却现出一道隐隐约约的身影。
那身影嵌进了右侧街道的黑暗之中,莫说瞧清楚面容,便连轮廓都有些模糊不清。
万藏踪将踏出的脚收了回来,重又落在了左脚旁侧。他面上升起惊疑不定的神情,不知来的是何人,又所为何事。
司空痛苦的呻吟声中,响起那道身影的娇喝:“喂!”
万藏踪面上惊疑不定的神情,在这一声娇喝后,迅速变成了诧异之色。瞧着那道残缺不全的影子,万藏踪却不敢踏步,只在心中想道:深更半夜的不睡觉,此女定非寻常之人。
离洛与李轻楼先前落在后边,此时跟过来立在金雨寄身旁,瞧一眼金雨寄脚下的身影,又抬头朝客栈大门瞧去。
客栈门前的那片昏黄中,一人朝着这边而立。其人挡住了后方的光线,让人瞧不清他的面容,只在昏黄的光线中,留出一道剪影来。
金雨寄绕过脚下的身影踏前一步,“老娘平生最恨,便是欺压女子之辈。今日之事,老娘管了。那谁,快快报上名号来,老娘刀下从不斩无名之辈。”
离洛伸手一扯金雨寄衣袖,说道:“旁人打架与你何干,回来。”
金雨寄一把拍掉离洛的手,偏头瞧着身旁的离洛,冰冷说道:“便是有了你这般贪生怕死之辈,世间多少良善的女子方才被人坏了清白。。。”
百里长安重又掌了油灯,自客栈门口奔出,瞧见万藏踪立在前方,不知在做什么,“大哥,咋滴?”
油灯灯焰散发出微微火光,将万藏踪的面庞照亮,只见他冷冷笑道:“是嘛,姑娘好大的口气。在下缠仙瓮万藏踪,倒是不知尊驾乃是何人?”
“耶?”金雨寄听得这般言语,心里“咯噔”一下,偏过脑袋朝客栈门前瞧去,果见那昏黄的火光映照出一张颇为熟悉的面庞。
金雨寄偏头瞧一眼身旁俩人,再瞧一眼客栈门前的俩人,以三打二,谁胜谁负犹未可知。
一念及此,金雨寄心头大定,挺起小胸脯来,扬声道:“可是‘平地惊雷’万藏踪?你且听好了,本仙子乃是无颜圣母座下弟子——千山无颜金雨寄。如今本仙子既是撞见了尔等这般无耻之行径,自是无法袖手旁观。尔等若是不愿此事传扬出去而坏了名声,便自行退去,本仙子便权当此事未曾发生过。”
听得这般言语,万藏踪暗自思索一番,却终究偏头看向百里长安,疑惑道:“你听过没得?”
百里长安点点头,答道:“‘无颜圣母教’倒是听过,那是左道教派之一,三百年前曾以易容术名满江湖。传言‘无颜圣母教’中有一名为‘去颜术’的功法,练至高深处可随意改换容颜,无人能识破。但不知何故,‘无颜圣母教’于百多年前衰落,直至江湖中再无传闻。那‘千山无颜’却是未曾听说过。”
万藏踪点点头,这老二记性着实不错,换了他是万万记不住这许多的。忽而,他开始冷笑起来,低声道:“格老子滴,一个没落的左道教派,居然也敢骑到缠仙瓮头上来。”
随后,万藏踪令百里长安附耳过来,低声说了些什么。百里长安依言走进客栈中,却是再未出来过。
万藏踪接过油灯,就这般托在手心,在门口站立一阵,缓缓迈步朝前方街道过去,一边走一边开口,“这位姑娘既是打定主意要出头,在下无话可说。。。”
随着万藏踪的缓步走动,街道两侧的黑暗,被他手心处油灯散发出的微微火光,一层接一层地驱散。
万藏踪继续说道:“但,姑娘可已做好了,面对我缠仙瓮怒火的准备?”
夜晚的宁静,被略显苍老的嗓音打破。与此同时,那一抹光亮缓缓推进过来。察觉到些许异常,离洛偏过头,朝着街道左侧一片房舍的屋檐处瞧去。
左侧屋檐处,徐徐推进的光亮前头,有衣袖破开空气后发出一阵“咻咻”的声音,被说话声遮掩后变得越发轻微。若非离洛修为渐深,这般轻微的声音哪里听得见,怕是仍旧会同金雨寄一般,懵懂无知。
金雨寄偏头看向离洛,面上掠过一丝无人能察觉到的惊慌,“他,他来了,咱一起上?”
“。。。”离洛深感懊悔,又有一种无力感在心中蔓延开来。他扭头瞧向落在后方的李轻楼,开口道:“若是要你出手对付万藏踪,你想要什么?”
“这。。。”李轻楼微微一愣,瞧一眼过来的万藏踪,心念电转,“我能不打么?”
“不能。”
“那,往后你叫我师叔。”
“可以。”
俩人已然谈妥,李轻楼上前两步,绕过了离洛,立在了前头。
万藏踪在一丈开外停下,灯火将前方街道照亮,视线在李轻楼面庞上一扫而过,落在了金雨寄面庞上,忽而,万藏踪惊诧吼道:“是你!”
瞧见万藏踪瞪过来,一脸的凶神恶煞,金雨寄怔怔后退一步,尚未开口,又听得右侧传来一道衣袖破空声,偏头一看,竟是自右侧屋檐上落下两道身影,又朝左侧瞧一眼,也有两道身影。
遭了!金雨寄这才恍然,白日里遇见时,那万藏踪身后可是跟着好几人,怎的如此快便忘了?
扭过头来,金雨寄慌乱不已,强行一笑,结结巴巴道:“大,大叔,小女子知错了。可否不打,咱这便离去,就当从未见过。”
万藏踪轻轻哼一声,将手中的油灯放下,灯焰摇摇晃晃中照在他那侧脸之上,分外冷厉,“晚了。”
如此说完,万藏踪瞧向立在头前的李轻楼,眼睛微微一眯,断喝道:“攻!”
话音未落,万藏踪自腰间“呼”的一下拔出一条腰带一般的兵刃,元气运至掌心,那腰带便如一根铁丝一般绷直,“呼呼”地朝着李轻楼横扫而去。
李轻楼也不慌,慢条斯理地自腰间拔出佩刀,顺手便划出一道弧线,迎向那呼啸甩来的腰带。
刀光自长刀刀身反射而出,在左侧的黑暗中一闪即逝。只听“当”的一声轻响,长刀已然撞上了横扫过来的腰带。那腰带竟是未有就此断裂开来,反而仿佛有了生命一般,沿着刀身缠绕而上。
只片刻间,那腰带竟是已然将长刀缠了个结结实实。未及李轻楼反应过来,那腰带上竟是传来一道拖拽巨力。
眼看长刀便要脱手而出,李轻楼元气一转,自手心汹涌而出,再度将长刀握牢。
万藏踪见事不可为,又迅速将腰带松开,“呼”的一下便收了回去。
脚尖在地上轻点,万藏踪的身形便已跃过半丈之地,欺近李轻楼身前。那一根腰带再度自他身前甩出,只听“呼呼”声响,却唯独不见了腰带的影子。
。。。
眼见右侧之人自腰间拔出的兵刃,裹挟着“呼呼”风声朝着自己劈头盖脸甩来,金雨寄微微一愣,身子便朝着左侧倒去。
金雨寄双脚牢牢抓地,上身一倒,斜着撑在空中,将将避开那直击而来不知名的兵刃,却没成想,左侧之人竟是趁机将兵刃甩将过来,所拍之处,正是她的面门。
面门之上,一条鞭子迅速直拍而下,瞧这来势汹汹的架势,若是当真被拍实,怕是她的容颜便会就此毁掉。
急切之间,金雨寄身子迅速下落,伸手在地上一撑,上身便朝着腿部推去,形成一道如桥拱般弯曲的弧线。
那根铁鞭凶狠砸在金雨寄眼前地上,发出“啪”的一道声响,不及她反应过来,铁鞭拍起的沙尘便已迸溅而起,落进了眼中。
待沙尘落进眼中,金雨寄方才条件反射般闭上了双眼。可就在此时,腿脚之处却传来一阵异样。
察觉到腿脚被死死缠住,金雨寄心头“咯噔”一下,不及反应过来,脚踝处便传来一道拖拽巨力。
心念电转间,金雨寄一掌拍在地面,身子便直跃而起,顺着那拖拽之力的去向横飞而去。
。。。
感受着那有如常人一般深浅的呼吸,百里长安有些微微愣神,可大哥下了令,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吧?
唉,既是寻常之人,做甚要同江湖中人搅和在一起?
瞧着那略显白净的面庞,与那处变不惊的温和目光,百里长安心下不忍,暗道:既是如此,便将你困住罢。
一念及此,百里长安解下缠在腰间的长鞭,轻轻一甩,长鞭便“呼”的一下奔向离洛身子。
以百里长安想来,这般程度的手法,长鞭至多将这后生缠住,而不会对其造成丝毫损伤。
见俩人尽皆有些愣神,离洛有些不明所以,待其中一人将长鞭轻轻甩将过来,离洛更加疑惑:这是做什么?莫非其中暗藏杀机?
可又不对,以这般轻微程度,哪里有什么杀机!
虽是有些不明所以,离洛终归还是出了手。他将元气运至手心,一把捉住长鞭,朝着自己这边轻轻一带,那人便如陀螺一般旋转而来。
瞧见那后生抬起手臂,百里长安心头升起一丝无奈,心道:这是做什么?我又并非要杀你。
不及百里长安细想,却察觉手心处传来一阵巨大的拖拽之力,跟着身形便开始旋转起来。
百里长安心头将将升起一抹惊骇,脑袋便因快速旋转晕眩不已。到得此时,后方这才响起一道惊诧的呼喊——“长安!”
离洛轻轻一拉,那人便已旋转过来,落在地上发出“砰”的一道沉闷声响。
那人骤然停下,身子便朝着离洛倒来。离洛一掌轻飘飘地拍在百里长安胸膛之处,不待其反应过来,紧接着又伸指连点几下。
晕眩感一过,百里长安便察觉自己已然动弹不得。到得此时,心底方才升起一抹惊骇:原来,此子竟是高手。
惊骇归惊骇,却又想不通。如此年纪的高手,为何从未听过。有着如此高深的修为,无论是身在大宗门还是小宗门,只怕门中之人早已引以为傲,四处宣扬不止,哪有藏起来的道理?
除非,是有宗门欲借此次成国武林的集英会,做些不为人知之事。无论这事究竟是什么,但绝对小不了!
一念及此,百里长安心中的惊骇竟是消减几分,又隐隐有了几分期待。
先前同百里长安站在一起的,乃是百里长安的四师弟——戚无觉。眼见百里长安被一把扯将过去,惊骇莫名的同时,却是一把自腰间取下长鞭,毫不犹豫地甩将过去。
离洛一把扯开百里长安,右手探至腰间,“刷”的一下拔出佩剑,迎向凶狠拍来的长鞭。
那长鞭拍在长剑剑身上,发出“当”的一声脆响。不及对方收鞭,离洛横移一步,剑尖一挑,手臂快速舞动起来。
只听一阵“叮叮”的声响过后,那长鞭一头竟是紧紧缠在了剑身之上。
长鞭缠住剑身,戚无觉面上一喜,用力一拉,想要将长剑自离洛手心拉开。
甫一拉扯,戚无觉只觉手心的长鞭变轻,轻得不似拖拽有东西。余光一扫之下,却发现那少年仍旧立在半丈开外的地上,无动于衷。
终归有些见识,戚无觉想到了什么,惊骇莫名的同时,一把松开手心的长鞭,脚尖在地上一点,身形便朝着后方的屋舍飞退而去。
然而,戚无觉将将退出一段,胸膛处便传来一道巨力。随着那道巨力而来的,是在身前灯火中显现出来的一道身影,可不就是那少年么?
挨了离洛一掌,戚无觉身形飞退。正当他心头闪过一丝“落地便逃”的念头,却惊觉,那少年竟是并未离去,反而如影随形地跟了过来。
瞧见这般情形,戚无觉心头只剩惊骇:这,这是什么身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