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案上,火焰轻轻晃动,昏黄的火光一闪一闪地扑在少女面上,将那白白嫩嫩的俏脸映得越发动人。
见离洛漫不经心的模样,金雨寄不由催促道:“你快些呀,本姑娘当真有要紧事。”
离洛过来,在桌边缓缓坐下,开口道:“你来月事了?”
金雨寄微微一愣,旋即有些羞赧地一巴掌拍在离洛肩膀上,嚷嚷道:“你才来月事了!”
难得见这丫头也有害羞之时,离洛眉头一挑,“有事就说。”
金雨寄这才将身子微微前倾,小嘴靠近离洛耳畔,低声道:“你猜,我方才见着谁了?”
“不猜。”这般说着,却是想起方才楼下的那个小二来,又颇有兴致地开了口,“楼下那小二,莫非便是你说过的山中猎户的儿子?”
“什么呀!”金雨寄颇为不满,声音陡地提高几分。见离洛捂了捂耳朵,这才又低声道:“方才楼下的小二不对劲,瞧那乔装改扮的手法,与上午遇着的丑陋大汉极为相似,说不得,俩人便是同一人所扮。”
离洛有些不可置信,偏过头来的面上满是诧异神情,“这,你都能瞧出来?”
“厉害吧?”难得见着离洛这般神情,金雨寄颇为得意,“还好啦,也不过是见得多罢了。”
“怎么瞧出来的?”
“这不重要啦,重要的是,既然这丑陋大汉出现在此处,咱是不是该避着点?”金雨寄越想越觉着有理,“你想啊,若是那万藏踪追了过来,再遇见本姑娘,岂不是得扒了本姑娘的皮?”
离洛满不在乎道:“怕得什么?那司空原本便先行许久,万藏踪哪里有这般追踪循迹的本事。即便当真有,只要你回房舍好生待着,对方如何能见得着你?”
金雨寄歪着脑袋思索片刻,恍然道:“也对呀。那,本姑娘去也!”
房门“砰”的一声关上,离洛扭回头,轻轻地摇了摇。
这般神经大条的丫头,是如何在这江湖上行走至今的?
在桌案旁坐得片刻,离洛起身到床上躺下。
白日里有金雨寄在身侧叽叽喳喳,难得清静。到得此时,离洛方才察觉,自己竟是有些忐忑,忐忑之余,又有些激动。
越是靠近靖天城,这般忐忑与激动的情绪,似乎便会加深一分。
师傅任梁安曾说过,成国除了是四大国中军力最强的国度之一,又是江湖强者偏爱聚集的国度。
照此说来,离洛此行算得上有些凶险。但许是他天生便爱冒险,这般凶险的环境,似乎又让他浑身热血沸腾。
昏暗的屋子里,离洛鞋也未脱地静静躺在床上,他的双眸很亮,即便是在这般昏暗的环境中,看起来也有着些许精光。
明亮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上方黑洞洞的屋顶,像是在发呆,又像是沉思。
。。。
客栈大堂,正中的梁木上垂下三两个用细绳吊着的略大灯笼,昏黄的火光自白色的薄纸间透出,将大堂照得朦朦胧胧,并不如何亮堂。
正对着大门的大堂中,左右两侧各摆着两张长形桌案,桌案四周皆有厚重的长凳。
大堂中留出一条略宽的过道,过道里侧立有一根圆形木柱。这木柱不小,瞧来得有海碗碗口那般粗大。
大堂左侧有一“L”形木梯,沿着木梯上去,便是客栈二楼的客房。木梯前方立着一长形木柜,此时正有一人坐于木柜后方,将脑袋枕在臂弯里歇息。
靠门左侧的桌案旁,先前那招呼离洛三人的小二,此时正端正地坐着。
昏黄的火光落下,让小二原本便不如何白净的面庞,瞧来越发蜡黄。
小二双眼盯着客栈门前的地上,似乎在思索着,那片地方为何会如此昏暗。许是想不通,小二忽而又紧紧蹙起眉头,眼眸中满含忧虑之色。
那眉头蹙起良久方才松开,轻轻地吐出一口气来,小二眼睛滴溜溜地转得几下,稍稍缓和下来的眼神转瞬却又变得坚定。
。。。
不知离洛在床上躺了多久,此时再看,却见他双眼已然紧紧闭上睡了过去。
当大门处传来一阵“砰砰砰”的拍门声时,离洛方才自睡梦中惊醒。轻揉双眼起身,离洛正要过去开门时,那门却是“砰”的一下被人推开,自门外冲进来一道身影。
“又做什么?”被人搅了清梦,离洛颇有些郁闷。
“叫你这般久都不开门,原来是在偷睡呀。本姑娘饿得慌,正巧又闲极无聊,咱出门找些吃食吧!”
离洛不情不愿地起身,一边朝屋外走去,一边说道:“我那师侄,你可叫过了?”
金雨寄在后边答:“叫过了,在楼下等着呢。”
下楼一瞧,果见李轻楼立在大门处侯着,不待离洛开口,李轻楼却问道:“师叔想吃些什么?”
离洛并不大讲究,“能吃就行,不过,越便宜越好。”
许是立马便能填饱肚子,金雨寄两眼似乎都在放光,出门时,却是扭头瞧了一眼那正朝这边望过来的小二。
三人出门一瞧,却见四周的灯火明显要少了些许。便连先前的那丝热闹氛围也消退不少,此时竟只得一声声狗吠,却听不得几道人声。
即便并未撑得有灯笼,李轻楼却是在前方信步而走甚是悠然,瞧来果真对这极乐镇颇为熟悉。
天上无月,三人一路过去,只得寥寥几缕灯火自路旁的屋舍间透出来,勉勉强强能瞧得见模糊不已的路面。
受了三人脚步声的惊扰,微凉的夜风中,一路都有狗吠传来。金雨寄颇为跳脱,不时竟也学着胡乱叫得几声。得了金雨寄的挑拨,那些狗儿竟是叫得越发欢实。
有早已歇息的住户受了惊扰,分辨出金雨寄的声音,不满地骂骂咧咧出口,“哪里来的野丫头”之类的话语便传进三人耳中。
挨了骂,金雨寄像是受了激励一般,叫得越是起劲。离洛看不过眼,一巴掌拍在金雨寄脑袋上,引来金雨寄“哎哟”的痛呼声,与不满的埋怨话语。
极乐镇最为繁华之处,便数隔着小镇中心处一条街道的夜星街。夜星街中段便是极乐镇的豪奢之地,如琼玉楼这等风月场所,回味斋这般高端酒肆,尽皆坐落于此。
借着这般地利,晚间的夜星街尾段,便多了许多小摊。小摊卖的东西颇为齐全,吃食、饰品、玩件儿应有尽有。
离洛三人过来时,只见通明的灯火朝着街道前方延伸开去。在夜间升起的薄雾掩映下,夜星街瞧来朦朦胧胧,不似人间。
但终归只是小镇,夜星街上的小摊似乎比客人还要多得些许。大多数的小摊前都是空荡荡的,并无人前来光顾。
许是因此,夜星街并不如何喧闹,偶有谈话声响起,似乎也是其人特意压着嗓门儿在说话。
瞧见离洛三人过来,个别摊贩满脸堆笑,热情地招呼起来,但更多的却是颇为冷漠。待李轻楼摆手拒绝之后,这些冷漠的摊贩面上带起一抹讥诮,朝着一旁热情的摊贩瞧了过去。
有小摊旁侧架着一口大铁锅,里间正有热气蒸腾而起,见得这般场景,离洛恍惚一瞬,停步立在了小摊前。
摊主是个头戴帽子的壮年汉子,瞧见离洛停步,汉子憨厚笑起来,“客官,咱家的馄饨好吃得很,吃过后包您满意。客官可要尝尝?”
离洛回头瞧一眼立在后边的金雨寄,又扭头瞧一眼右侧的李轻楼,点点头,“尝尝吧。”
那汉子又问,“三位客官可是一人一碗?”见离洛点头,汉子笑容满面,“好嘞,三位客官且稍坐片刻。”
离洛转过铁锅,朝小摊右侧过去。瞧见小摊右侧的场景,离洛瞳孔忽地张大一瞬,转而又悄然过去,在一旁的空桌案前坐下。
这小摊物件不多,一炉一锅一案几,两方小桌案,七八张马凳。
汉子将事先包好的馄饨放进铁锅,回头冲离洛这边憨厚一笑,转眼又将视线落在铁锅之中。
铁锅旁的案几后坐着一五十来岁的老者,许是有些困,坐在案几后打盹儿。
离着案几不远的桌案后坐着另一位老者,身着一袭紫红长袍,顾自埋头招呼着碗中的馄饨。
李轻楼过来时许是也瞧见了这位老者,双眼在一瞬间微微眯成一条小缝,却是也并未开口,扭身在离洛对面坐下。
离洛与李轻楼对视一眼,李轻楼微不可察地点点头,见离洛眼中似乎闪过一丝厉色,又轻轻摇头。
金雨寄背靠路边而坐,纵使再笨,也瞧出俩人似乎有些不大对劲儿,一脸茫然地开口,“怎的了?”
察觉到自己有些失态,离洛将胸中那丝戾气按下,微微一笑,说道:“无事。”
金雨寄哪里会信,倒也没有纠缠,只嘟嘟囔囔道:“莫名其妙。”
一旁的紫衣老者筷子一扔,自怀中掏出一块手帕在唇边抹得几下,又慢条斯理地塞进怀中。这才漫不经心地偏过头来,瞧着离洛道:“这位少侠,可是与老朽有仇?”
离洛微微一愣,哪里能想到这老者竟是这般敏感。露出一抹笑意,离洛淡淡道:“老丈哪里话,晚辈可未曾见过你,何来仇怨一说?”
紫衣老者似乎也不大在意,只轻轻点头,在桌案上扔下七八个铜钱,起身缓缓离去。
待紫衣老者走过街尾消失不见,李轻楼方才一抹额头,“师叔,你同紫金落有仇?”
“算是吧。”
李轻楼苦笑一声,说道:“还好师叔收得及时,再晚些,怕是咱仨今晚便交代在此处喽。”
金雨寄听得清楚,疑惑道:“紫金落?哪个紫金落?”
“还能是哪个紫金落?”
金雨寄小嘴张成“O”形,诧异万分,良久才道:“是那‘众生皆苦’紫金落,他怎的会在此处?”
李轻楼轻轻摇头,紫金落俨然是江湖传说,他哪里知道为何。
瞧李轻楼被吓得不轻的模样,离洛撇撇嘴,说道:“一个紫金落,便将你吓成这般模样,至于么?”
李轻楼再度苦笑,“师叔你不懂,那紫金落成名已久,入风云境更是几十载,寻常风云境之人并非是其对手。更何况紫金落又惯会用毒,便连归海境大宗师也得礼让三分。我哪里能不怕?”
离洛沉默下来,不再开口。若是紫金落当真这般厉害,想来要报仇,光靠蛮力是不可行的。
金雨寄从惊诧之中缓过劲来,眼神之中透出些许期待,瞧着李轻楼问出口,“那紫金落可会收徒?若是能入得他的眼,往后本姑娘岂不是天下无敌了?”
金雨寄脑回路似乎永远这般清奇,惹得李轻楼哭笑不得,“即便要收徒,哪里轮得着你?”
“啊,无趣。”金雨寄肩膀瞬间垮将下去,满脸掩不住的失望神情。
离洛却是想起什么,问道:“你不是有师傅么?”
金雨寄眼中黯然之色一闪即逝,“有师傅就不能再拜一个么?”
离洛眼力过人,却是瞧见了那般神色,但这丫头既是不肯说,他也懒得再问。
这会儿工夫,馄饨已然起锅,那汉子用浸了水的粗布隔了端过来一碗,自然地放在李轻楼身前,“客官久等。这刚出锅的馄饨尚且有些烫,吃之前得当心些。”
李轻楼点头谢过,汉子又回去端过来一碗放于离洛身前。眼见金雨寄两眼放光,口水直咽,离洛笑笑,将那碗馄饨让了过去。
金雨寄很是高兴,急不可耐地夹得一只,胡乱吹得几下便放进口中,烫得直呼呼吐气。
离洛不禁觉着好笑,随意道:“慢些吃,没人同你抢。”
那汉子又端了一碗过来放在离洛身前,瞧见金雨寄的模样,憨厚笑道:“姑娘,味道还行吧?”
金雨寄将馄饨咽下肚,连忙点头,“太好吃了。”
那汉子笑意更浓,面上升起一抹骄傲神色,“多谢姑娘夸赞。不是俺胡言乱语,这极乐镇上馄饨摊子不下十家,便数俺家的馄饨最好吃。”
离洛也未尝过,哪里知道好吃不好吃,只是他为人随意,此时捧口道:“这却是为何?”
那汉子笑笑,“一来,俺家的酱料独特,不便多言。二来,俺家馄饨的面皮,可是自南国运来的面粉制作而成。有这两样,俺家的馄饨敢说极乐镇第二,无人敢称第一。”
离洛点点头,道一声“甚好”,夹起一只馄饨吹得几下,缓缓塞进口中品尝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