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缓缓爬起,自一线峡前方的裂缝中露出小半圆脸。略显柔和的阳光自一线峡前方谷口缝隙间透了进来,将谷中清晨的那一丝丝冷意驱散。
一阵微风拂过,老者略带讥诮的嗓音,和着微风蔓延进苏尘绝的耳中——“疼么?”
苏尘绝一声不吭,缓缓偏过头来,柔和的阳光轻抚着他那血迹斑斑的面门,瞧来好不刺眼。微风拂过两鬓的发梢,那浅黑的发丝轻轻飘动不止,仿如苏尘绝那波涛汹涌的心境。
苏尘绝元气运至掌心,突的一拳轰向老者蒙着黑布的面门。猛烈的拳风将那黑布面罩吹起,紧紧贴着老者的面庞,显出一个略微清晰的面部轮廓。
许是老者早有预料,在苏尘绝攻来的那一刻,一掌拍向苏尘绝的重拳。拳掌相击,发出“啪”的一声闷响。
俩人修为尽皆深厚无比,拼出这一下后,身子均猛烈摇晃两下。元气相互撞击下,仿佛在俩人之间“轰”的炸开,将各自衣衫狂乱吹起,猎猎作响。
老者一掌拍掉苏尘绝轰来的重拳,竟是稳稳地捏住了那只拳头,让苏尘绝一时半会儿挣脱不得。
但凡是江湖人士,修为一高,六识便会变得敏锐无比。一线峡后方,简莫声等人虽是离着此处六七丈远,可谈话声依旧一丝不漏地传进老者的耳中。
老者细细瞧得苏尘绝一眼,眼神像是讥诮,又像是得意,“年青人火气不要这般大,你瞧,令家主立马便要成为阶下囚。与其在此处为难老朽,倒不如识些时务,想来以两界阎罗的身手,我家主人定会厚待有加。怎么样?考虑一下。。。”
苏尘绝越发愤怒,左手悄然运气,突兀的一掌轰向老者面门,“考你么个头!”
老者竟是丝毫不慌,像是早已预料到苏尘绝的反应一般,左手飘逸拍出,似慢实快地击在苏尘绝轰来的左手之上。
又是一声“啪”的闷响,老者再度化掌为爪,紧紧擒住苏尘绝那捏成拳头的左手。
苏尘绝怒上心头,那火气直要喷薄而出,非得将老者烧成灰烬不可。即便双手被擒,可他还有双脚。苏尘绝周身元气一转,汹涌地注入左腿。左腿有了充盈的元气,霎时间便硬如铁柱。
那铁柱裹挟着“呼呼”风声,直直朝着老者右腿扫去。老者始料未及,急急出腿迎上,将苏尘绝扫过来的左腿挡下。
俩人上身不动分毫,身下的腿却是如同上了发条一般,不断地朝着对方横扫过去。俩人见招拆招,一时间,“砰砰砰”的声音不绝于耳。
一线峡中官道地面多泥土,干涸之后被风霜侵蚀,又被行人来回碾压,逐渐细碎成精盐一般的沙尘。
苏尘绝与黑衣老者出腿若闪电,相互交换着左腿右腿,撞击在一起发出一道“砰”的闷响。响声尚未散去,另一条腿旋即又横扫过去。
这般你来我往只斗得几个回合,俩人却是边打边走,一会儿苏尘绝后退几步,一会儿黑衣老者后退几步。
来来回回,俩人身下的沙尘被搅得冲天而起,弥漫至俩人身周的空中。一时之间,那方圆一丈之地,竟是被土黄的沙尘遮掩得模糊不清。只听得一阵“砰砰砰”的声音自沙尘中传出,却又瞧不见俩人的丝毫动作。
。。。
一线峡后方第四驾马车旁,离着左侧的崖壁不过一尺来远的地方,黑衣人背靠崖壁而立,手臂环于前方的白衣少女脖颈前,凭借他的修为,随时可取其性命。
黑衣人双眼朝着左右两侧不断横扫,双耳笔直竖起,警惕地关注着四周的风吹草动。此时他势单力孤,强敌环伺,若是不想身死,便容不得有一丝马虎。
简莫声一步一步缓缓朝黑衣人过去,瞧她那小心翼翼的模样,想来是不愿让黑衣人生出遐想之心。女儿在对方手里,无论如何,出不得差池。
胸口处被黑衣人拍得一掌,初时痛如刀绞,后被那俊美少年的魔爪拂过,此时痛感竟只得些微,更多的却是那丝丝沁人心脾的凉意在胸口处回荡,让织罗舒适不已。
这般奇妙之事,织罗何曾见过。细细想来,定是这少年并非寻常之人。眼见家主朝着黑衣人过去,织罗心绪烦乱不已。瞧着少年的侧脸,不禁弱弱问道:“公子,能帮帮我家小姐么?”
离洛原本正全神贯注地盯着斜前方,此时听得少女之言,偏头淡淡瞥得一眼,又将脑袋扭了回去。
见这少年并不答话,织罗不禁有些失望。细细想来,对方年纪不大,又与自己素不相识,不帮也在情理之中。可若是如此,小姐与家主怎么办呢?
少女小巧的手指不断搅弄着腰间的丝带,彷徨焦虑的神情在面上交织,无助的模样不禁让人我见犹怜。
只可惜,场中众人尽皆关注着前方,除却金雨寄外,竟是再无一人瞧见织罗的样子。而这唯一的偷窥者,却是“呼”的一下扭过头去,轻轻一撇嘴,喃喃道:“装样。”
李轻楼立在离洛右侧,听得织罗所求有些意外,然而却并未见离洛作何回应,反而表现得太过安静。细细听来,离洛的气息竟是悠然深长,与寻常时的频率大相径庭。不知想到了什么,李轻楼面上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
黑衣人此行,目的正是围杀古家家主。原本见事不可为,他只是将身前的少女拉过来放于身边做筹码,哪里想到古家家主竟是主动跳将出来。细细一想,自己竟是在慌乱之中,抓住了一个举足轻重之人。
眼见那美妇自左前方过来离得近了,黑衣人放开环在少女脖颈前的右臂,抓住少女胳膊,顺着离洛几人所在的方向甩将出去。
许是有些兴奋,黑衣人眼神都闪着莫名的亮光。他身子前倾,一把探向美妇胳膊,想要将美妇拉将过来。只是,终究未能如愿。
当黑衣人身子前倾一段伸出手时,他右前方的空中突的闪过一道耀眼的光线。那道突如其来的光线并未稍作停留,只在右侧崖壁阴影处一闪即逝,如梦如幻,仿若幻觉一般。
黑衣人注意力放在左前方,以至于并未发现右前方的那一道光线。只是恍惚间,他似乎听得一道清鸣之音。那道清鸣很是特别,像是夜间的弯月在嘤嘤地哭,听来既清脆悦耳,又让人不禁悲从中来。
只是这清鸣之音太过短促,缥缈得像是人的幻觉一般,以至于黑衣人略微一愣,旋即便将之抛至脑后。
黑衣人已将左手伸至美妇身前,眼看便唾手可得,谁知那美妇却又“呼”的一下朝着右侧陡移开去。
不及黑衣人思索,那美妇移开的地方,突的冲来一道身影,那身影已然挥下了手中的长刀。长刀划破了空气,裹挟着滚滚气浪汹涌袭来。长刀下方的沙尘像是受了牵引一般,狂躁不安地舞动起来,随着长刀所向,陡地蜂拥而去。
黑衣人惊骇莫名,脚下轻点间,身形飞退而去。退至后方崖壁时,黑衣人伸手在崖壁上轻轻一抹,身形便直跃而起,想要越过前方长刀袭来之地。
黑衣人跃至空中,将将划出一段弧线,尚未达到最高点时,突觉左胸口处微微一疼,旋即周身的元气便如潮水一般退去。察觉到不妙,黑衣人面露惊恐,身子直直往下坠去。
黑衣人“砰”的一下砸在半丈开外的地上,方才尚未散去的沙尘仿佛再遇大风,又狂乱地舞动开来,朝着四周弥漫而去。
一刀既出,势大力沉。不知是风闲流不肯收回来,还是已收不回来。没了黑衣人的阻拦,风闲流握着长刀直冲崖壁而去。只听“当”的一声轻响,那被击中的岩石竟是“哔哔啵啵”地碎裂开来,朝着四周激射而去。
沙尘尚未飘荡过来的崖壁旁,风闲流撤下用以遮挡面门的左手,只觉手背与额头均传来一阵轻微的疼痛之感。想来便是迸射的石块太过亲近于他,以至于吻得贼狠。
织罗的视线中,小姐被黑衣人一掌拍过来,直冲少年左侧的少女奔去。那少女许是不满,“喂喂喂”的叫嚷着出手,将小姐拦了下来。
织罗拍拍胸脯,松得一口气,又扭头朝家主那边瞧去。却见那边已是沙尘漫天,仿若有人纵马奔袭而过一般。织罗眨巴两下眼睛,疑惑爬满了面庞。
但尚未等她找到答案,那黑衣人却是“呼”的一下退至崖壁,又“嗖”的一下冲天而起,眼看便要奔逃离去,却又不知怎的了,竟是“呜呜”地摔了下来,溅起好大一片沙尘。
左侧崖壁间陡地传出一道“当”的声响,织罗视线瞬移过去,却见那崖壁处有碎石块激射而起,那道身影似乎有些狼狈地抬起了手臂,挡在了面庞之前。
不及织罗细想,却见左前方一块碎石“呼呼”地袭来,速度太快,以至于她来不及反应,只得施展开那人人都会的掩耳盗铃大法,“刷”的一下将双眼紧闭起来。
碎石块撞在织罗额头之上,发出“啪”的一道声响。许是很疼,织罗不禁“哎哟”痛呼出声。
痛呼过后,织罗一把抚向额头,再摊开手心一瞧,只见其上当真落着些许血迹。察觉到些许异样,织罗抬头一瞧,却见四周众人尽皆面露怪异神情地望着自己。
织罗羞赧地缩了缩脖子,却没成想那几人竟是“呼”的一下扭回头去,朝前方黑衣人落下之处瞧去。
织罗一边伸手抚额,一边探过脑袋,随着众人朝那黑衣人落地之处瞧去。沙尘渐渐散开,横躺于地的黑衣人缓缓地撑地探起身子,低头朝胸膛瞧得一眼,旋即便偏过头,朝自己这边看过来。
那黑衣人伸出手指指了过来,眼神颇为复杂,错愕与恐惧皆有。织罗有些害怕这般眼神,硬生生后退一步,却见那黑衣人只轻轻说出一声“你。。。”,便“砰”的一下倒在地上,再未动弹过。
。。。
一线峡前方崖壁旁,沙尘漫天飞舞。沙尘中,黑衣老者与苏尘绝拼得几十招,突觉后继乏力,心中叹息道:终究是老了。
黑衣老者壮士断腕,在苏尘绝一腿凶狠扫来之际,再未出腿硬拼,反而将周身元气移至手臂。待腿上传来一阵剧痛时,黑衣老者手上一沉,一把将苏尘绝甩将出去。
苏尘绝猝不及防之下,身子“轰”的一下砸在右侧马车之上,马车失了平衡,“哐当”一声侧翻在地。
沙尘四溅而起时,前方受惊的马儿想要拖拽而去,却被凹凸不平的地面卡住车厢,不得寸进。马儿吃痛,发出一阵悲戚的嘶鸣。
黑衣老者一把甩开苏尘绝,身形便一掠而过,轻轻落在侧翻的马车车厢之上。忽而听得一线峡后方响起一阵清鸣之音,他错愕间偏过头,朝一线峡那头遥遥望去。
弥漫的沙尘,打斗的身影,袖手旁观的人影,一个个场景尽入老者的眼中。忽而,他不可置信地喃喃道:“不,不会的。”
察觉到下方斜着冲来的身影,老者一掌拍了过去。只听“啪”的一声轻响,老者竟是凭着这一掌的反震之力冲天而起,像一片被狂风撩起的树叶一般,落在了右侧崖壁上。
苏尘绝有些茫然地抬头,却见老者的身影在崖壁间跃来跳去,转眼间便已升得老高。
正犹豫着是否要追上去时,上方断崖处突的传来两道呼哨声。随着这呼哨声响起,一线峡中的打斗声突的停止一瞬。紧接着,一道又一道的黑色身影退出打斗,攀岩而上。
眼见余下的护院似乎心有不甘,想要拔腿去追,简莫声及时沉声喝道:“穷寇莫追!”
苏尘绝“呼”的一下吐出口气,一屁股坐在地上。此时他浑身酸痛,仿佛与人大战了几百回合一般。
方才那呼哨声响,他私以为是对方尚有旁的人手。若是对方再加人手,自己只得引颈就戮一途,再无生还希望。可没成想,对方却突然撤去,仿佛见了鬼一般。
有些事,苏尘绝尚且想不明白。明明对方就占着上风,眼看便要将家主握在手中当作筹码,却又怎的会突然逃离?
金雨寄似乎有些失望,嘴再度噘得老高,偏头看向离洛,“好生无趣,都怪你啦!”
离洛一把敲在金雨寄头上,淡淡道:“与我何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