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春日和煦的阳光自东方天际天女散花般地落入尘世,将整个世间自沉睡中唤醒。一缕缕调皮的光线自忘境观木墙破开的大洞中偷溜进去,温柔地抚摸着云朝暮的面庞。
许是抚摸得久了,云朝暮从沉睡中惊醒。睫毛微动间,她缓缓地睁开了双眼。从黑暗到光明,云朝暮尚未适应过来,双眼急急眨得两下,最后又迅疾地闭上。
云朝暮伸出柔嫩的右手,挡住侧方投射过来的刺眼光芒。两只眼睛滴溜溜地转得几下,似乎想起了什么,猛地坐起身来,朝四周迅速环顾一圈。
那晚间用来当作被褥,略显单薄的衣衫自云朝暮身上缓缓滑落,晨风自忘境观大门轻轻地吹拂进来,将那尚未落地的单薄衣衫带起,朝着忘境观后方破开的大洞飘飘而去。
昨日晚间生起的火堆,早在睡前便已被人熄灭,余下一堆木炭与尚未燃尽的木柴为伴。许是晚间的风略大,将碳灰朝着云朝暮这边带了过来,落在她的身侧,垫起薄薄的一层。
熄灭的火堆另一头,师兄苏幕遮此刻平躺于地,身上盖了一件单薄衣衫。那衣衫一边被师兄压在身下,另一边被微风带起,在师兄头脸上方飘飘而动。
随着微风过来的,还有一阵略显浓烈的药味。是昨日晚间,那个话不多但又颇为有趣的哑巴,粗略抹在师兄身上的草药散发出来的味道。
师兄苏幕遮侧前方的地上,原本应当早已凝滞的血迹,此时却是被人用碳灰遮盖得严严实实,瞧不见丁点痕迹。
视线移至正前方,三清真人塑像后方,那破旧草席铺在地上。草席另一头不知在下方垫了什么东西,此刻略微翘起。翘起来的草席上方,被人束在一起的青草早已压扁。
青草前方的草席上,有绿中带些浅褐颜色的图案,不规则地自青草下方延伸过来。细细想来,那图案应当是青草被压出来的汁液形成的。如此一来,那人还当真是个怪异非常之人。
破旧草席上方空荡荡的,早已没了那人的身影。这大清早的,也不知是做什么去了。更惊奇的是,这人并无修为在身,自己与师兄竟是未曾察觉他的离去。
云朝暮正要自地上起来,忘境观大门外却是传来一阵脚步声。鞋底摩擦着泥土地面,响起一阵轻微的“啪~啪”声响。有了昨日晚间的前车之鉴,云朝暮警惕地望向门口。
过得半晌,脚步声越发近时,自门口进来一身着深蓝衣袍之人,是那自称贺江落的少年。
此时他手里提着东西,在身侧轻轻晃动,又有水滴自那东西上滑落,落在地上发出“嗒~嗒”的声响。
云朝暮定睛一看,极像是一只被剥过皮的野兔。许是被他用清水洗过一遍,野兔浑身雪白,并无血肉模糊的样子,只在头部与腿脚上残留些许血迹。瞧来倒是并不怎的恶心,也就不怎的吓人。
那人自门口缓缓进来,朝自己面无表情地望过来一眼,却是并不开口言语。他提着野兔走到歇息之地,翻出来一块布料,将野兔随意裹了,便又提着野兔朝自己过来。
将那用布料裹好的野兔放在熄灭的火堆旁,他起身又朝门外走去。过得片刻,他抱着一堆木柴自门口进来,堆在熄灭的火堆上方,转身又再度出门。待他再进来时,手里却是抱着一堆柴禾。
搭木架,串野兔。不过片刻工夫,那人便生起一堆火来。起先的浓烟被微风带过来,云朝暮被呛得连咳好几声。
待云朝暮自地上起身避开,这被浓烟呛到的感觉方才缓缓淡去。立在火堆一侧,瞧着火势越来越大,有火苗朝着上方的野兔扑去。到得此时,浓烟却是没了,只余下些许丝丝缕缕的青烟。
云朝暮避开风来的方向,在火堆旁坐了,一手托起脑袋,好奇地看着被火烤着的野兔。瞧得片刻,她又抬眼瞧着离洛,开口道:“贺江落,你怎的会这些呀?”
离洛不答,这明显是一句废话。若是不自力更生,难不成要等着天上掉馅饼?怕是馅饼没掉来,他早就被活活饿死。
见对方不答,云朝暮也不生气。她实则并非刁蛮任性之人,昨日晚间不过是被吓得不轻,以至情绪有些失常。
歪着小脑袋,云朝暮对这自称贺江落的少年越发好奇,“贺江落,你是成国的人么?你会烤野兔,也是从你父亲那儿学来的么?我长这么大,还没烤过野兔呢。要不,你教教我好么?”
毫无疑问,离洛被这叽叽喳喳的小丫头闹得有些心烦,这大早上的,就不能消停点么?即便要废话连篇,好歹也等用过早饭再说啊。
离洛有些闷闷答道:“不会教,自己学。”
云朝暮对这般回答自是并不满意,小嘴微微噘起,两只黑溜溜的大眼睛转得几下,开口道:“你若是不教,人家学不会怎么办呢?”
离洛一手翻着火焰上方的野兔,不假思索道:“学不会,便去书院学。”
云朝暮略微觉着惊诧,好奇道:“书院,书院也教这个么?我怎的从未听过,那你说说,哪个书院会教这些?”
离洛抬眼看向云朝暮,面上升起一抹似笑非笑的意味,“靖天城外有一书院,名曰新东方。新东方书院中便有一支,不教旁的,专教世人如何下厨。”
云朝暮将信将疑,“是么?如此说来,这靖天城的书院,当真是非同寻常呀。往日只听说,书院乃是讲授课业,钻研学问之地,没成想,竟是连这等东厨之事也教。”
瞧见云朝暮的天真模样,离洛觉着好笑,却淡淡道:“你仔细想想,那厨艺难道就不是一门学问么?”
云朝暮果真歪着脑袋开始想,想得半晌,抬起头来轻轻一点,“那倒也是。既是如此,待我去了靖天城,定要同师兄一道去瞧瞧才好。”
不及离洛赞同,另一道声音却是突兀地响了起来。
“贺兄,我家师妹自小便在谷中长大,从未出过山门,见识丁点未有,你就莫要拿她寻开心了。”苏幕遮从地上爬起,许是昨日伤得不轻,此时不禁连咳几声,待好得些许,方才苦笑着开口。
离洛扭过头来,看向苏幕遮,“苏兄哪里话,我瞧着你家师妹聪慧至极,怕是早已明白过来。她这般做,想来也不过是迎合着我的喜好,随意说笑罢了。”
听得俩人对话,云朝暮这才回过味来,自己竟是被人哄骗,嗔怒道:“贺江落你讨厌!”
这般说了似乎仍未解气,云朝暮又自身下摸了一块木片,顺手便朝离洛扔将过去。
离洛并未躲开,那薄薄的木片落在他的身上,轻轻一弹,转眼便落进了火堆,溅起些许火星。
笑闹过后,离洛一边翻烤着野兔,一边听苏幕遮讲些江湖趣闻,偶尔随意插上两句,引导着苏幕遮讲些自己想听的传闻。
经过昨日晚间的相处,三人之间的关系似乎拉近了许多,随意的谈话从未断过。
待野兔皮肉烤得焦黄时,离洛将其取下,四溢的肉香便扑鼻而来,将云朝暮与苏幕遮诱惑得直咽口水。
昨日晚间那张稍矮的桌案早已被离洛劈成两半,此时离洛找来几根木棍,用藤蔓绑了形成一个木架,将那剩了半边的桌案撑起。
在半边桌案上铺上一层布料,离洛便将烤好的野兔放在布料上方,用青月将野兔切成一块一块,又均匀地撒上佐料粉末,那肉香便越发诱人,也越发浓烈。
身处破败的忘境观中,云朝暮与苏幕遮又是江湖儿女,便也没了些许矫情。虽是未曾洗漱,却也并不妨碍他俩对喷香的野兔着迷。
云朝暮接过离洛递来的兔肉,毫不犹豫地送进嘴里,咀嚼两下后,那肉香自舌蕾处直入心间,面上升起满足的神情,“呀,怎的这般好吃?比起昨日晚间的还要好上一些诶。”
离洛笑笑,昨日晚间的兔肉已然冷却多时,自是比不得新鲜热乎的兔肉好吃。
苏幕遮似乎也挺满意,笑着开口:“贺兄这手艺,只怕是开一家酒肆也绰绰有余的。若是贺兄不介意,在下倒是想请教几招。往后回了谷中,定能让我家那未过门的妻刮目相看。”
离洛心道,这有什么可教的,多练几次,找出自己最喜欢的味道也就是了。“苏兄过奖了,我也不过是占了熟能生巧的便宜,比起靖天城的大厨来,怕是差得许多。若是苏兄有意,去靖天城慢慢学来岂不是更好?”
苏幕遮微微一笑,“贺兄太过自谦了,如你这般手艺,怕是已能与咱清月谷中的大厨一较高下。”说到此处,苏幕遮似乎突然想起什么,话题陡地一转,“我见贺兄身无修为,倒是不知这般大的野兔,贺兄是如何捕获来的?”
离洛面上颜色不改,依旧淡淡说道:“说起来,这野兔倒也算不得是我捕获的。贺兄有所不知,我养有一只鹰,名叫青儿。青儿旁的不会,捕捉这般野兔却是一把好手。有了青儿相助,这一路过来,我倒是未曾空腹度日。”
苏幕遮轻轻点头,恍然大悟般说道:“原来如此。贺兄当真是好福气,在下以往也曾养过一只,只是待它长大后,便不辞而别了。”
听得离洛之言,云朝暮反应最为激烈,只见她双眼陡地亮了起来,嘴中尚有兔肉,却是不管不顾地开口:“真的么?贺江落,你的青儿身在何处呀,能让我瞧瞧么?”
苏幕遮略显尴尬地瞧了一眼离洛,偏头呵斥一句“师妹休得无礼”后,方才又开口说道:“贺兄切莫在意,师妹她自小在谷中便极为得宠,到得如今性子便有些随意。若是贺兄有所不便,也就无需管她。”
原本苏幕遮方才开口问询,似是无意,却是有心。他着实好奇得很,似离洛这般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是如何捕获这般大的野兔?
待到离洛甩出以鹰捕兔的由头时,苏幕遮却是半分也不信的。要知道,即便是他,想要养熟一只鹰也是千难万难。可即便如此,他也不好再咄咄逼人地发问。毕竟,对方昨日方才搭救过自己。
可没成想,随性的师妹却是在暗地里帮了自己一把。看似他在斥责师妹,实则是在隐晦地试探离洛。若是离洛不肯将青儿召来,当中定有猫腻。说不得,自己与师妹便要小心一二。
这般拙劣的试探,离洛如何不知。他却是毫不在意,打得一声尖利呼哨,忘境观外高空处便响起一声鹰唳。
过得一阵,忘境观外又传来一阵“噗噗”的振翅声,随着这振翅声而来的,又有一道尖利的鹰唳声。
离洛又打得一声呼哨,片刻之后,青儿自忘境观大门口缓缓进来,瞧见离洛的身影,青儿紧走几步。到得离洛身边,扑棱两下便跃上离洛肩头,翅膀振动带起一阵风来,将侧后方火堆中的碳灰吹得四处飘荡。
青儿跃上离洛肩头,低垂下脑袋来,在离洛侧脸拱得几下。这番动作引来离洛微微一笑,伸手轻轻在青儿头顶抚摸几下。
得了离洛的爱抚,青儿极为满意,昂首挺胸地立在离洛肩头,又是一声长唳,险些将离洛的耳膜震破。
瞧见这般可爱的海东青,云朝暮喜爱至极,忍不住伸过手来,想要学着离洛的模样,在青儿头上轻抚几下,却是引来青儿的不满。
青儿伸出尖利的嘴来,迅速在云朝暮柔嫩的手背啄得一下,引来云朝暮一声痛呼。
离洛轻呵一声,青儿扭头朝他看过来,神情似乎有些委屈,离洛无奈,只得又抚摸一下,开口道:“去吧。”
青儿似乎听懂了一般,自离洛肩头跃下,走得几步,回头瞧了离洛一眼,又“噗噗噗”地出了忘境观。
瞧着已被啄出一道口子的手背,云朝暮心痛极了,瞪着离洛道:“你,你这什么青儿呀,太凶了!定是你平日里虐待了她,方才将她养得这般凶厉。”
离洛呵呵一笑,“事先未曾叮嘱于你,我家青儿向来对旁人不假颜色,细说起来,着实是我不对。”
“你,你还笑!”云朝暮气不过,顺手便捏起一块兔肉,想也不想便朝离洛扔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