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传到了大小姐陈芸澜耳中,只笑不语。
她起晚了些,一边让贴身的丫鬟伺候换衣裳,一边听着九离毫无起伏的陈述。
“她人呢?”
九离轻微抬眸,见她神色随意,便回话。
“在玖间筑。”
一瞬,内间的气氛骤然冷了下来。在她身后整理衣裳的丫鬟小心脏扑通扑通跳着,手上的动作都停了。
一会才传来大小姐的声音,冷若冰霜。
“呵。如此甚好。”她撇了一眼九离,倒没责怪伺候的人,慢条斯理地将衣裳穿好。在梳妆台坐下,眼神示意丫鬟给她梳发。
又过了一会,仪容装束都妥当以后,她起身,施施然走出内室,“走吧。”
刚才外间回来的一等丫鬟之瑛一进屋就碰见了要往外走的大小姐,低头上前,“姑娘,刚刚一晴还来传话,让您梳洗后便往老夫人那去呢。”
陈云澜停下脚步,好整以暇地看着之瑛。
她今日穿了一件颇为素色的齐胸襦裙,米白的对襟上襦,褶裙是从浅至深的天蓝渐变色,丫鬟还给她配了粉色的系带。妆也是精致的梅花妆。
那只能是衬得她天仙一般了。
就是这样天仙一般的人儿,那目光却让之瑛心慌得不行。她就是不想主子去掺和玖间筑的事,回回都是主子吃亏......
陈云澜不说话,逼得之瑛快给她跪下了,这时门口处白氏身边的张婆子进来了。
她只当没看到之瑛那副瑟瑟发抖的模样,行礼开口。
”姑娘,该去老夫人那请安了。“张婆子是白氏从娘家跟过来的奶娘,即使在白氏那说话也是有一定的分量的,白氏看重她,乃至于陈云澜在一定程度是与她亲近的。私底下喊陈云澜作姑娘的人不多,张婆子就是其中之一。
可此时......
“怎么。我有说不去祖母那吗?”陈云澜轻轻一拂袖,走在了前头。
之瑛跟张婆子相视一眼,像是松了一口气,又带着几位丫鬟鱼贯一般出了屋子。
“母亲。”
外头,陈云澜恭恭敬敬地与白氏作揖请安。
白氏先上下细看了一下陈云澜的今日妆容,心里点了点头,才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句,“嗯。”
想了一下,又敲打一句,“你大哥院里......”
她原是想告诫女儿不要管她大哥院里的事,可这么一说过于直白,传出去对她名声不好,便换了个说法。
“那些奴才的事,你不要管闲。”
陈云澜故作讶异后又恢复不可一世的出尘气质,“是。儿听母亲教诲。”
奴才的事情。
走在白氏侧后方的陈云澜想着这句话,笑的讽刺。
就是一个奴才让高高在上的陈府大少爷动了气呀。
前面白氏转了话题,“你可知祖母今日让你这番打扮是为何?”
陈云澜知道。江大将军府的当家主母宁氏今日会来拜访。
陈府,有意与江府结好。大将军府上江二少爷与陈府嫡孙女年纪相仿,虽未到适婚的年龄,但先提着总不会错的。
所以今日,宁氏是来相看未来儿媳妇的。至于江二少爷,是见不到的了。
上辈子就没见,这辈子也一样。
一想到今日会发生的种种,她打从心底上感到愉悦。
如果能让阿叶见见宁氏,是不是会更有趣呢?
这样一想,她更加想去一去玖间筑了......她看了看白氏的背影......
罢了罢了,也不着急这一时半会了。
“母亲,所谓何事呢?”她轻轻地问,装作一无所知。
在白氏眼里,她虽饱读诗书,但始终是养在深闺的姑娘。
白氏后面絮絮叨叨的说明,她就当......再温习一遍吧?
玖间筑。
“少爷。人在外头候着呢。”四清偷偷瞄了眼自家主子。
“九悲什么时候醒,便什么时候让她进来。”陈云玖手中握着墨笔,思量着下一笔应该落在何处,并未理会四清的挤眉弄眼。
“少爷......人家十二姑娘说了,您若无事,人家就得去课堂报到去......”四清壮着胆,仗着儿时玩伴的友谊关系,硬着头皮把十二姑娘的话说完。
陈云玖凉凉地瞟了他一眼,继续琢磨他手中的画,由着四清在那急的跺脚,但他就是不退下。
陈云玖觉得他碍眼的很,“出去。”
“奴才不敢啊。奴才可不想变成第二个九悲......”四清越说越小声。
“她在外面做什么?”陈云玖蹙眉。
“来一个打一个,来两个打一双。能动手绝不动口。你捂哪打哪,可狠了!”四清两眼发光,就差没管这位十二姑娘叫爹了......
“她七岁?”
“正是!少年出英......”四清赞扬的话突然说不出来了,他家主子的目光不善啊。
陈云玖还拿着手中的毛笔,走到窗户前,将半掩的窗全数推开,正好看见正院的中央站着一个小姑娘。
背着双手,低着脑袋,右脚脚尖有一下没一下无趣地点着地面。
周围好事的奴才不是坐在地上就是趴着,揉着小腿,揉着手腕,脸上都扭曲了,愣是没有人嗷嗷叫,许是都觉得太丢人。
在中间的她,倒是像个小霸王。
“十二......”他还没将妹妹二字唤出口。
陈礼叶就朝他笑开了脸,“大哥哥!”
脆生生的,像铃铛一样。
“四清。”
“少爷?”四清上前一步。
“让她进来。”
四清觉得这大概是这一天里头最是悦耳的话语了,顿时喜上眉梢,“好嘞!”
四清将人领进书房以后,甚是殷勤地给人上了茶水。
陈云玖看着自家奴才那狗腿的模样,险些没有甩他一脸墨水。
瞧他那点出息。
“大哥哥。您让人喊我过来,是何事呀?”陈礼叶直截了当地问了。
陈云玖回到自己的书桌上,重新审视桌上的画,似乎要继续他之前的事情,“你坐着。安静一点。”
陈礼叶自然看明白了他的意思,可她却不打算在这里继续无聊下去,“大哥哥。如若您的奴才没有跟您提,那我在这里再说一遍,若无事,阿叶就走了。”
根本不提九悲的事。
四清在后面真的有吓到,什么叫他没提?不不不,他不背锅。
脑瓜子一转,他就想出列表明清白。
“大哥哥这里不好吗?”陈云玖也不抬头,像闲聊一般,还故意用了刚刚她提到的称呼。
陈礼叶不清楚这句话问的含义是什么,她装作天真,环顾四周一番,“您这自然是最好的。”
她说的是环境。
这是大实话,恐怕除了陈府侯爷,老夫人的住处,就数大少爷的玖间筑处处都透露着富贵的气息了。
瞧那端砚,啧啧。天下没几个人有吧。
再瞧瞧那玉雕的罗汉松,这成色。
啧啧啧。
陈云玖看了她一眼,飘来一句,“既如此,你便留下吧。”
此话一出,惊得四清倒吸一口气。
有一瞬,陈礼叶也觉得不可思议,又一瞬,她沉下了脸。
留下来?
再留下来做牛马吗?
“你不愿意?”陈云玖有些想笑,多少人眼馋的位置,今日遭到了嫌弃。
这还真是个新鲜事。
四清觉得作为主子的心腹,从长远的角度考虑,这些事情他并不想知道!
既然听到了,他觉得他应该要做点什么,不然传到夫人老爷耳中,少则脱层皮......
“以我的资质,您选我,我很是惶恐啊,只怕会死的凉透吧?”说这话的时候,她半分认真,半分调皮。
“十二姑娘!”
陈云玖还没开口,四清扯着嗓子吼了一句。
而后他发现自己举止有些冒失,忙上前请罪,“还请十二姑娘慎言,这选不选,死不死的,少爷不过玩笑一句,还请姑娘莫要当真了。”
就差没直白一句,你俩都快闭嘴吧......
“你们母子三人来之前,功课做了不少呀。”陈云玖露出笑意,是那种如沐春风,任你怎么挑,也挑不出毛病来的那种。
陈礼叶才意识到自己失言了。陈云玖不过一句留下,她便能联想到侍从的身份上,便能作记忆里几年后的自己......
此时此景,彼时彼景。
不过早了几年。
像陈云玖说的那样,为了进入大家族私底下查了不少东西,如今这点心思还被抓了现成。这样也好,换了个人,她可能还要想个别的借口。
“我姨娘虽说不是出身名门,却也知晓富贵人家的福享来不易,有所准备也是正常不过。”这样,算是圆回来了吧。
如此实诚的回答,让陈云玖有些意外,他还在想眼前的人也许还会花言巧语几句,毕竟那句“大哥哥”喊的可顺溜了。
“你......我在想,你与你哥哥......”陈云玖落笔犹豫,似乎想到了什么为难的事情,斟酌几番,抬头看向陈礼叶。
“陈府,有一人足矣。”
陈礼叶在这一刻,终于想起来了。
想起那个翻手云覆手雨,权势滔天的京城贵公子,陈云玖。
有些病态的面容,浅浅笑着,温如酒,暖如玉。
她是错愕的。
在四清眼里,十二姑娘是吓坏了。
在陈云玖眼里,却是看不懂了。这愣愣的模样,怎么看,都像是遇到故人迟迟才认出的哑然。
而后,他竟看到她松了一口气。
“大哥哥。你人真好。”她似乎有些羞涩。
“?”陈云玖不解。
“原来,在大哥哥心里面,我与皓哥哥是一样厉害的呢。”她稍微偏了偏脑袋,她得表现得像个无害又可爱的邻家妹妹一样。
哈?十二姑娘怕不是脑子不是那么好使吧?重点是这个吗?
四清只能将脑袋压得更低。
陈云玖的心思彻底不在那副未完成的画上了,他审视着眼前还不及他腰身高的小姑娘,带了点婴儿肥的脸蛋有些红晕,似乎还为刚才的话高兴着,眼神更是簇着光。
如何去看,都让人难以生厌啊。
只听他轻声一句,“十二。”
不知为何,先前没有喊出“妹妹”二字来,现在他觉得没有这二字,更好。
“我想你该与你哥哥,是不一样的。”
眼里,语气里,都是道不尽的宠溺。
如果这里有花,有风,那一定是一道最美的风景。
四清就这样,满脑子的胡思乱想,傻傻地看着这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