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的规矩,怕不是他们知道的那个规矩吧?
话说回来,她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吗?
大汉盯着这小女娃看,瘦骨如柴,他一手就能把这小身板捏碎了吧?
“头儿?”他很是认真地请示。
施家的规矩,你要反抗,便给你机会。打赢一个,放一个。东家,他们自有办法交代。
她竟知道。
实在不像个孩童。这眼神,就很是让人讨厌,需挫挫她的锐气。
让她知晓这世上多的是无能为力之事。
想法定了,这位施先生颔首。
众人收起了玩笑之意。
大汉面朝陈礼叶,做好了准备。
陈礼叶四下找了找,拾起树枝。
众人哑然。却无人言语。
“可否?”她问。
“开始吧。”施先生语气淡淡,实在分辨不了其喜怒哀乐。
树枝自然不是用来防御挡刀子的,那简直以卵击石。她的行动比任何时候都要轻巧,大汉耍大刀也非闹着玩,几次险些要被劈中。
看得大管家冷汗直冒。
多数人眼里,陈礼叶只是上窜下跳,像跳梁小丑,处处躲避,手上的树枝宛如装饰,未见她挥出去过。
渐渐,施先生蹙眉,他倒是看出了点眉目,这丫头走位有些神。别看她躲得轻巧,幅度步步提高,莫军长得壮硕,如今倒成了负担。
雨点打在二人身上,似毫无知觉。湿漉漉的身躯着实不舒服,名为莫军的大汉僵硬的表情有些难看,他抓不住她。
眼看就要擒住肩膀,对方的树枝就甩了过来。如此,一来二去,他恼了,对方就跟老鼠苍蝇一般!
明显感觉到自身体力下降,正要稳住心神,只觉眼前突进一尖锐的利器,提起大刀格挡,陈礼叶猛得侧身翻转,改上刺为劈,手中树枝快如闪电,只见一道光划过他左侧小腿,鲜血染红了裤脚。
陈礼叶看了一眼自己制造的伤口。
看吧,要做还是可以做到的嘛。
大刀横向扫来,她连忙翻滚开,手摸着湿润的泥土,狠挖一爪,朝他的眼睛撒去!
他猝不及防被甩了一脸,忙伸手一抹。那头陈礼叶像猎豹一般冲了过来,莫君在混乱中只能大刀高举砍下,刀尖直陷泥潭中。陈礼叶一个箭步单脚踩在刀背上,右脚正面扫出,踢中他的手腕,一阵斥痛席卷上脑,直叫他松开了武器。
小姑娘翻身落地一瞬间,将手中树枝抛出,莫军护着右手前臂,侧身躲避。
那树枝从他面前一闪而过,这冲劲明显不是冲着他来的……
“唔!“后方传来一声呻吟,老管家口中的小人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珠子,缓缓低头看着胸口的树枝,鲜血慢慢在胸前渗开花来。
“施……施先生……属下该死!”撑着油纸伞的男子惊恐跪地。
伞都丢了。
旁边的人忙捡起来重新遮上。
“你为何该死?我毫发未伤。”方才那支树枝来势汹汹,从他肩上过,他知道,所以他身形未动半分。
方才……她在刀刃上那一下,嗯,有些好看。
“头儿?“莫军自知自己输了。
小姑娘立在雨中,一身泥巴,胸腔有些起伏,气息不稳,继续打也不是不可以……
这位施先生默默地思考着,这锐气,还没挫到呢。
那边大管家扶着老太爷,看到那小人死的时候他是真的激动,这是报仇了啊!可一看这场上伤的伤,死的死……内心五味纷杂,他恐怕也是要以死谢罪的。
“你赢了。你挑一人。”施先生开口道。
打赢一人,换一人。这很公平。
她环顾四周,“老太爷跟陈九,不算了吧?”
“你在跟我讨价还价?”施先生似乎不高兴了。
“十二姑娘,老太爷让您带着九少爷走!”老管家的哭腔传来。
老夫人一身狼狈,她看着陈云知,又看了看呆滞的陈芸绮,她不忍心啊!
陈礼叶扭过头去看,老太爷虚弱得很,此刻双目却灼灼,他是认真的。
可陈礼叶,也是认真的。
“下一个吧。”
言毕。她开始去解自己的衣服,将湿透的外衣脱掉,内里露出正儿八经的习武练习服。
“呵。”施先生冷笑,“小小年纪就要当菩萨。”
“好啊。你们一起上吧。小姑娘身怀绝技,你们可不能藏拙了。”
为他撑伞的手下内心犯怵,头儿这是生气了?什么时候这么欺负过人了?
他们是做的杀人越货的买卖,可他们是有规矩的呀!
手下的人堆里站出来几个,一眼看去有那么七八个啊。
嘿,你们还真来劲了是不是?撑伞的人忍不住腹诽。
这七八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些尴尬,大家都是高手自不用说。
那?
几个高手摁着一个小姑娘打?
这?
“剑。”陈礼叶要求。
“给她。”无所谓,他要看她跪下。
可没人动。撑伞的硬着头皮把自己的剑抛出去。
也不知是否故意,力道小了些,掉在陈礼叶跟前,小姑娘伸出去的手就晾在半空中。
施先生笑了。没人看到。撑伞的人感觉到了。
众人不忍直视。小姑娘要是弯腰去捡,那就是赤裸裸的羞辱了。
撑伞的小心肝抖了抖,他真的不是故意的!
她往前一步,脚背撩剑,只听清脆的一声“锵”,花白的剑光在夜色里显得格外瘆人。
啧啧。这一手果然好看。施先生心情微妙地好了起来。
想不到啊,一个任务,还能有这么赏心悦目的事。也巧的他刚好在这边有事。错过就不美了。
七八个人最后也没真的一哄而上,大家都是有规矩的高手。
真正交手起来,他们才发现刚才那一场约莫只是热场子的吧?
这小姑娘一个多余的动作都没有,剑身如一,行云流水。
棘手啊!
双方打得愈发的凶残。小姑娘身上刀伤不少,他们就更惨,倒下了几个,根本占不到便宜。
眼看小姑娘身子虚晃了一下,两人相视一眼,左右抄袭过来。
陈礼叶躲开了一个,奈何眼前事物有些花啊,脚下一踉跄。别人朝着腹部就是一拳。
“唔——”
总算是倒下了。不知为何,对手均长吁一气。
“这可如何是好。你这可救不了几个人。”看着泥地上的人,施先生讽刺得毫无掩饰。
他得意啊。
陈礼叶爬起来盘腿坐着,脏兮兮的脸笑着道,“累了。坐着打吧。”
……
一片鸦雀无声,只有雨水仍在嘀嗒嘀嗒下着。
“不知天高地厚。”
话音未落一道黑影从伞下冲出来!
她收起了笑容,指尖划过身旁的积水,挥手不过刹那,指尖残留的水滴似凝结成锥,以扇形射出,细微下竟穿透雨滴,气势逼人!
施先生皱眉,长剑出鞘,剑刃一横,想切开扑面而致的水滴,却在接触之时,心中大骇,手中剑像承受千斤重,身形瞬间被迫往后退,他面色一狠,内力往手臂上运,挥剑后剑刃在空出划出一道烈风,从陈礼叶头顶穿过,划破一众竹木。
饶是如此,他的肩膀骨仍被击中。
“先生!”
“施先生!”
施先生睨了一眼受伤的肩膀,提剑的手有些抖,他慢步走到陈礼叶面前,居高临下。
身体好重……
她还是抬起了头,裂开了嘴,“我赢了。”
众人屏住了气息,他会不会一剑刺下去?
只见他轻轻抬腿,对着她下颚就是一脚。
只是动作实在轻,就跟玩弄一样。
陈礼叶受力身子后仰倒下。
“呵呵呵…咯咯呵……”小姑娘忽然细声笑了起来,越笑越大声,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呵…咳咳咳…咳咳咳…唔……”
雨水冲刷着脸上的泥巴,她闭着眼,小脸咳得有些变形。
笑声倒是止了。
“把她右手卸了。”施先生想了想,补充一句,“脱臼。”
“是。”
过程简单粗暴,“啊啊啊啊!”陈礼叶张着嘴在那哇哇大叫。
让人听起来……假的不行……
“吵死了。”
她又闭嘴了。
陈礼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任性,无用,单纯地耍性子。
当她完成化刃之时,她有一种功德圆满的感觉。
她尽力了,世间一切可以与她无关了。
原本,现下的时间她始终觉得,是偷来的。
“家仆全部带走,值钱的东西全部带走。”施先生发号施令,说着依旧残忍的事情。
“嗯。看在你赢了的份上……”他停顿,朝着空气,“你们中有一人可留下。”
施先生并不在意这个人是谁。
他甚至蹲下身子,“你们最好苟且偷生。否则,我们还是会见面的。”
说完又缓缓站起来,转身之前,又凉凉丢下一句话,“我倒是期待得很。”
陈礼叶是真的体力耗尽,没功夫去贫嘴了,她觉着自己很快就要不省人事了。
唉,会不会有人照看自己呢?
马车没了马还怎么走。
这倾盘大雨是愈下愈起劲,一遍遍冲刷这片土地,似要将这漫天的哀伤也洗掉。
最终只有老管家被允许留下,其他人是死是活也是个未知数。
老太爷动弹不得,陈九昏迷,陈十三神智不清,老夫人木讷不已。
陈礼叶嘛……
此时也是个废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