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华机械厂的夜静悄悄的,美丽且温柔。
微风轻轻吹拂着马路边的香樟树,明月揉亮了这里每一栋红砖瓦屋。偶尔走过傅友根身边的行人,没有一个人是认识他的,他们的脚步声清脆悦耳。
傅友根的右手上还留着张慧慧纤纤玉手的丝丝余香,他把右手抬起来,放到鼻尖上闻了闻,忽然来了十二分的精神。
傅友根一边大步流星地走着,一边小声哼着那首他最熟悉的苏联歌曲《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深夜花园里四处静悄悄
只有风儿在轻轻唱
夜色多美好
心儿多爽朗
在这迷人的晚上。
……
傅友根觉得,物华机械厂的这个夜晚,与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别无二致。
傅友根回到单身宿舍的时候,他抬手看了一下表,正好是晚上十点整。
整个单身宿舍,依然是灯火通明。
傅友根知道,虽然大部分单身职工都睡得晚,但这个灯火并不代表所有的单身职工都在。有的单身职工没有在寝室,他们或者放假回家了,或者正在车间里上晚班,也不会关掉宿舍的灯,从来没有养成随时关灯的习惯。有的单身职工即使已经睡觉,他们也不关灯,因为他们的潜意识里,用电是不用考核的,用得再多,他们自己也不用掏一分钱,所以不浪费白不浪费。
傅友根所在寝室的门虚掩着,里面透着灯光,傅友根轻轻推门走进去,看见林其和李文都在。
林其左手搂着女朋友正在热烈的亲吻,右手插进女朋友的衣服里乱摸,看见傅友根突然走进去,林其慌忙把手抽了出来,停止了动作,尴尬的坐着。
李文脱了鞋,和着衣,闷闷地躺在床上。他的枕头对着寝室的门,他一边抽着烟,一边无聊地翻着书,看见傅友根走进来,他条件反射似的坐了起来。
“你们还没睡觉吗?”傅友根瞥了一眼手忙脚乱的林其和他那头发凌乱、衣衫不整的女朋友,迅速收起目光,转向李文故意大声问道。
此时的李文,一条腿弯着,一条腿伸直,正面对着门坐着。
“没有啊,才十点呢!”李文马上把弯着的腿伸直,然后淡淡地说。
“小傅,听说你被调到子弟学校当语文老师去了?”李文把身子挪了挪,一双腿弯着,左手抓住右手,靠着被子坐着,微笑着关切地问道。
“是啊,你的消息灵通得很嘛!我还没有来得及向你们汇报呢!”傅友根一边收拾收拾床铺,一边笑着回答。
“我的猜测没错吧,你是师范大学的,是肯定会安排去子弟学校当老师的!”林其一听傅友根去了学校,马上来了精神,为自己以前所做的准确预测肯定着自己的高智商。
“你真是料事如神啊,简直是诸葛再造!”傅友根对着林其的这句话讽刺地道,“我已经去子弟学校报了到了,课也备好了,从明天开始上课,我就是初中毕业班的语文老师!”
“那恭喜你啊,你不用做雷管了,真正脱离危险了。”李文的女朋友是个农转非家庭出来的,一点都不想做雷管,她羡慕地说,“还是你们读了大学好啊,不像我们,要做一辈子的雷管!”
“不用那么担心嘛,雷管也是要人做的。我们厂的生产条件还算不错的,危险工序全部都是隔离操作的。只要上班小心点,互相提醒点,不会出事的。”傅友根安慰道。
“你们学校有教师宿舍,你可以要求住到那里去。这里离子弟学校太远了,你上班不方便。”林其关切地告诉傅友根。
傅友根知道林其的心思,有女朋友了,不想房间里多住一个人,尤其是像他这样的外地人。如果这个寝室只是住林其和李文两个,李文回去或者出差了,他就可以与女朋友睡在一起,不用这么偷偷摸摸。现在这种情况就不行,几乎找不到与女朋友同居的机会。
傅友根看破了林其的心思,又不想说破这种心思。他只能告诉他们真相,“我到子弟学校只是临时借调,过了年就要另行分配工作。这种情况,他们学校是不会给我另行安排寝室的!”
林其立马就不说话了。
李文又说了一句,“你这么好的人才,放到子弟学校去太可惜了,借调还差不多,组织部算是有眼光!”
傅友根没有再理他们。提个热水瓶,肩膀上披着块红花白底的毛巾,到锅楼房里倒热水去了。
傅友根在锅楼房的水槽里,打开冷水龙头,用手接了一把自来水放进嘴里,闭着嘴“咕噜咕噜咕”了几声,算是漱了口。又把毛巾打湿,把脸和脖子洗了。然后提着热水瓶回了寝室。
傅友根从床底下拿出一个铁桶,把开水倒进铁桶里,然后坐到床沿上洗脚。
乘着热水烫脚的机会,傅友根把脚放在铁桶边,开始他每天的必读课:“毛选”的精读。
每天读完一篇“毛选”,水就冷了,傅友根就把脚放下去,三下两下把脚洗完。
傅友根把水倒进门前的沟里,就转身回房间睡了。
李文也选择这个时候洗漱睡觉。
林其和他女朋友还想做点什么亲热的事,他们已经睡着啦。
那晚,傅友根没有那么想家了。他躺在床上想了一会儿慧慧,甜蜜蜜的感觉,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傅友根六点半起床。他把备课材料看了又看,还把开场白背诵了一遍,才去吃早饭。
傅友根估计今天的课一定会有校长去听,班主任出面介绍他,说不定还有一批老师会在下面观摩。他突然有些紧张起来。
傅友根已经好久没有上过课堂了,能不能应付今天的局面,他自己也不确定。
傅友根提前半个小时到达了所在班级。班主任还没有来,他没有拿到这个教室的钥匙。他和初三的一个早到的小女孩一起站到二楼的楼道里等待班主任开门。
“小姑娘,是初三的吗?”
“是啊!”
“我是你们班新来的语文老师,我叫傅友根。”傅友根自我介绍。
“我叫古月,傅老师好!”
“你们班有多少人啊?”
“四十多个吧,我也不清楚。”
“你喜欢语文吗?”
“不喜欢。”
“为什么?”
“怕写作文!”
“你们卿老师布置作业吗?”
“布置,不过大部分学生都没有做!她拿我们也没有办法!”
“你们不想考高中考大学吗。”
“谁不想啊,基础太差,想也没有用。”
“你的目标是什么?”
“明年考个技校。”
“哎!”古月姑娘看见班主任来了,眼睛就亮了,“周老师来了,周老师来了!”
周老师在昨天没有与傅友根见过面,她不认识他。
“您是周老师吧,我是来代替卿卿老师上初三语文课的傅友根!”
“傅老师,欢迎欢迎啊!”周老师走到傅友根面前,伸出温柔的手,热情的握住了傅友根的手。
孩子们陆陆续续走进课堂。
上课铃响了以后,校长没有来,听课的老师也没有。周老师走到讲台上,简单的给孩子们介绍了新来的老师,傅友根就开始上课了。
“同学们,今天我们学习文言文《乐羊子妻》。请大家翻开第六十四页!”
傅友根用眼睛扫视课堂上的学生,竟然有超过一半的学生无动于衷。
“请大家翻到第六十四页!”傅友根又重复了一遍。他边说边扫视全场,翻开书的只增加了一个学生。
傅友根面有不悦。他没有发火,开始按照他的教案讲课。
课堂秩序乱哄哄的,特别是后排,讲小话的多。
“第四排最后一个同学,请你站起来!”傅友根终于忍不住了。
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同学站了起来,“老师,我犯了什么事?”
“你没犯什么事,我只是好奇,你在那里讲什么话!”傅友根幽默的说。
全场哄堂大笑。
那个学生顿时来了劲头:“报告老师,我们觉得你的皮肤好白,像女孩子的皮肤,我们在商量,从此叫你白面书生!”
班上又是哄堂大笑。
“那你坐下吧。”傅友根强忍怒火,做着手势。
“同学们,你们都是处在读书的黄金时期,无论你们的理想是考大学,还是进厂当个工人,都要做个有知识的人。”傅友根说,“语文是学习各门功课的基础。学好了语文,理解能力就提高了,说话能力也提高了。”
傅友根惊奇的发现,这个时候,台下竟然鸦雀无声。
“今天,你们班有个女同学告诉我,她不喜欢语文。我问她为什么不喜欢语文,她说怕写作文。”傅友根说,“其实你们不用怕,只要你们按我说的去做,你们马上就会觉得写作文实在太简单了!我还要告诉你们,走入社会以后,作文很重要!我是今年才分到这个厂来的,我分到车间以后,能够帮他们写广播稿,写黑板报的稿子,他们就觉得我很有用。我到你们这里来代课,我们的班长舍不得我,你知道他对我说什么吗?他说,你走了,没有人宣传我们的先进事迹了。”
傅友根发现,他的这一番话,孩子们听进去了,没有人在下面窃窃私语了。
下了课,还有孩子们主动过来和他打招呼,问他写作文有什么秘诀。
傅友根终于从近乎绝望的教学情绪中走了出来。
与他当年在重点高中实习,他的教学对象完全不同,他必须研究孩子们的心里。